木瓜树下的我们:第三章
那段时间,我和几个很少在一玩耍的小孩游魂似的在灰色的麦地里踢皮球玩翻马滚。试图用一身的汗味儿掩盖肚皮里的忧伤。小丢偶尔也会参加一回,唯独说起南苼和庞大海,我们都扯开话题。
小丢说,他家几里外的田地都被政府规划用来建厂了,他爸妈过完年后就要出门打工赚钱给他弟弟建房子,她不得不去姨妈家那里读书。
我说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小丢说她不知道,等他爸妈赚了钱,她可能就要跟着去外地读书呢。
我难过极了,从包里拿出南苼教我用一角钱折的桃心送给了小丢。我说,小丢小丢,如果以后我遇到你,发现你把它丢了,我们就一刀两断。小丢圆圆的脸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她也从包包里掏出彩色粉笔涂得的五颜六色的五颗大得出奇的杏核,那是她好不容易筹齐的宝贝,我经常看见她用来代替小石子玩“捡子”游戏,很少借我和南苼玩儿。
小丢伸出手指说,莫耳丢,洗青稚,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然后我们俩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从头上扯了一跟头盟誓我们如山如海般坚定不移的友情。
我们交换了离别的纪念品,追着满天的红蜻蜓跑到大坟山上去玩儿。
天黑了,圆圆的月亮出来了,照的坟山上的墓碑银晃晃像冰雕。我们听见大人们满花果园的喊我们的名字,找我们来了啊。我们才互相嬉笑着躲开大人的声音,摸着路偷偷跑回家。
过了几天,我上学去叫小丢,她家路边的房子已经租给大街上买豆腐的王大叔家了。我依然改不了每天叫她起床上学的习惯,每天去她家找她一起做作业挑水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我学了鲁迅先生笔下戴着银项圈刺獾猪的闰土,我忽然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也就渐渐的少去了。只是我们在一起玩耍的美好童年都留在我们深深浅浅的回忆里,每次打开我的文具盒,看到里面躺着的杏核米,还是无法忘记小丢。
我父亲第二次出院后一个星期,康未然也在这场车祸中抢救无效离开人世,生前遗产落入了康家三兄弟的手中,未然叔叔撇下了十一岁的白杞。
白杞的来历,他叔伯做了DNA鉴定,一纸鉴定书发遍全黔西南,证明白杞只是康未然在国外带来的养子,与康未然与康家三代没有任何血缘,没有任何恩酬牵扯,没有莫须有的认养凭据。
母亲带着我参加了未然叔叔的葬礼,康家的长辈们都对我充满了弑父般的敌意。
母亲问及白杞,康家说已经把他交给警察局,白杞是多余的,让他从哪里来,就让到哪里去。母亲带我找到警察局,警察局说送去了孤儿院。母亲在一个下着雪花的的晚上,推着父亲踏着雪花,走了十几里的地,进城去父亲曾经住过的孤儿院问消息,院里的人说,白杞据说是被一个年轻很绅士的男子带走了。有的说,白杞在孤儿院总是哭闹,大概是流浪去了。
总之,我再没有看见白杞。
没有食物,没有钱,没有富家公子该有的特殊待遇,他能去哪里呢。
孤儿院的小孩子说,那只有去垃圾桶里捡一个小破碗当小乞丐,找不到吃的就饿死路边了。
不,不会的,我无数次摔坏母亲搭在我肩上的大胶瓶。看着清凉的井水喷射而出,浇在发烫的脸上,我的伙伴们怎么都离开花果园了呢。
乡间的小路上,午后的黄昏跟着风儿变色,天空无边无际的大眼睛流的雨珠儿啊噼里啪啦扎进我的幼小心灵,闪闪的泪花打湿了我的胸前的钥匙,我的书包,我放在柴房前的小扁担······妈妈帮我脱鞋子,我坐在篝火前哭着,我闹着,奶奶叫大人不要打搅我。说小孩子哭着哭着,长大了,就会忘记了。
我知道,过了大年初一,过了我的十二岁的生日,当我写完这个寒假老师布置的日记,我就即将离无忧无虑的童年越来越远;我知道明年的三月,我将走出花果园,走出大山,走进城里租房子上初中;我知道,当路边的小野花开的时候,父亲就要收回我回家的钥匙。
就在这个冬天,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的家乡留守儿童居多,方圆三里外的田地,很多都被被政府规划为工业区,换成了一张张随时可能用出去的红高粱。
几个姨妈早些年就住在大城市,我们洗家的祖坟也将在来年的春天迁到很远很荒芜的大森林里去。现在爷爷走了,剩下奶奶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老屋不愿意跟着父亲进城享享清福。像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花果园变成了更多留守儿童的乐园,轮椅上的父亲却又望着门前的一大片竹林犹豫不决,在奶奶的游说下,父亲终于同意了母亲的决定,准备搬家进城。
关着我童年的花果园啊,藏着我小弹珠和杏核米的小柴房啊,冬天来了,你们冷了就睡觉吧。
在这个飘着雪花的冬天,不懂事的小青稚对你们说声再见了。
作者:蒙学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