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靠窗的老人
一踏出电梯,我不由自主且有点习惯性地向左边望去。果然,那个老人已经坐在走廊尽头那靠窗的凳子上了。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银白而疏落的头发,握住拐杖的干枯的手不时颤抖着,即时是在这高达二十九度的炎热的夏天,他依然穿着件挺厚的蓝色布衣服,可以想像得出他是多么的虚弱。
这个老人所以引起我的好奇心,是因为这半年以来他总一个人在这家医院的同一个地点——第二层住院部的走廊尽头靠窗的其中一张凳子——坐上一天或半天,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关心,只是若有所思的凝望窗,或许是天上飘动的白云,又或许是窗外那棵高大的木棉树?偶尔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护士走过去跟他说两句,可是,他却很少回应。
对于这个老人,我仅仅是好奇,因为人生实在是有太多无奈。像我,这半年以来频频出入这家医院只为了探望不知能否醒过来的弟弟。甩甩头,我又继续走我的路。
适应能力最强的嗅觉已经克服了当初觉得很刺鼻的医院特有的药味。可是最敏感的心灵却依然不敢面对医院里一幕幕的死别。造化果然是弄人的,每一个脆弱的生命都必须时刻有接受意外的心理准备。
深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走进弟弟的病房,每次我都多么希望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我可爱的小弟弟就躲在门后随时准备扑进我的怀里撒娇!然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纵然我知道机会是那么的渺茫。坐在病床边,轻抚着弟弟安详稚气的脸,我有那么一刻感到迷惘,弟弟此刻也许很幸福。
那是一个雨天,我从弟弟的病房走出准备离开医院,却见那老人还在,旁边也不见有雨具。我忍不住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他:“伯伯,可有带雨伞?”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只是摇了摇头。我有点不放心,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伯伯,你是住在附近吧,我送你回去好吗?”他依旧望着窗外,不过却点了点头。我伸手轻轻地搀扶着他起来,却不由得一怔,这老人家实在太瘦弱了。
顺着他的速度,我们缓行在雨中。我不是个多话的人,而且老人显然也不想说话,于是我们安静地走了一段。在经过一个公园时,老人却停下来,出神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秋千。因为是雨天,所以这时的公园显得有点凄清。“你看,这个秋千。”他看着我说。他的眼内有点混浊,不过却有一股压抑得太久而想要倾诉的热切。
我只是静静地等着。“我的孙儿从前最喜欢在这玩耍了,才一丁点大,却是那么的调皮。叫他不要跑那么快,却总是摔得手脚瘀青,叫我搂在怀里直喊痛。”说到这,老人停住了。好久,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此刻是深陷进回忆中去了,脸上的表情惘然,刚才所说的仿佛只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忽然他说:“他已经不在了,去年病死的。”
在我的惊愕和不知所措中,他又继续往前走。我以为他会说很多很多,因为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那么深的抑郁与痛苦,而且我已经准备当个专心的听众了。
他突如奇来的结束让我反应不过,只是反射般地叫了声“伯伯”。他只是淡淡的说:“前面这间就是我家了,谢谢你”。
我看着他走进了那阴暗的屋子,久久没有离开。很多人相信疾病是众神对人类的惩罚,可是,既然要惩罚我们,此刻,为什么天空却飘洒着眼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个老人了。后来才从几个护士口中知道,原来那个老人是因为几年前在一次家乡发洪水的时候和儿子媳妇失散了,才迫于无奈地带着孙子南下投靠亲戚的。虽然亲戚肯帮助,可是毕竟有限。去年他的孙子还患上肝癌,那孩子才刚上初中,可是很懂事,他知道自己的病花的钱多而且治好的机会几乎为零,所以在这家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就坚持要出院了。他住院的时候最喜欢在医院旁边的草坪看书或和爷爷一起散步。过了不久,他就去世了。此后那老人就几乎天天坐在那边靠窗的凳子发呆了。
我忍不住走到窗边那排凳子前,窗外,是一片草坪!原来一直吸引他的并不是窗外的白云和木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