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扪微心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21 阅读:
有位报社的朋友,前些日辗转千里捎来本集子。集内收录了他近两年内,发表于三四知名报刊上的数十篇散文。集子的扉页上,一手清朗飘逸的行书写了某某兄斧正等字样。某某是在下的名字,年龄与他大抵相仿,但于文字上的那份勤奋与悟性,委实比之不及差得太多。虽知舞文弄墨者赠书于人时,素好自谦惯用斧正、批评之类的陈式,依然不妨我一见之下脸呈赤红——当之,实在惭愧。

之于惭愧,以往日子里我也是有的,但都似蜻蜓点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稍作审慎,那时所谓的惭愧,无非是表象上不得不有的一种反应,程度甚浅,甚至有的不知因何而愧,有的隔了经久,始知有愧。

十七年前的夏种时节,有一日,母亲一早从三十六公里外的乡下赶了来,红着脸问我要钱,说是家中实在没钱买化肥农药了。彼时,进城务工已三载的我,月工资加奖金约有一千五百元。或是穷日子过怕了,兼之生来不擅算计用度,除了吃饭、买书及给父母些许,竟无分毫积蓄。囊中羞涩的我得知母亲的来意,很是懊恼,总觉得过早分担了家庭生计的压力。送母亲去车站的路上,忍不住埋怨父母只知土中刨食不会赚钱。一无所得空手而归的母亲一直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上车的一刹那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即将作别江南安身于江北的前两年,父母远赴广州,与弟弟一道做些小吃生意,赖以谋生。途中,父母一路轮换着单腿站立,熬完了三十三个小时的车程。下了车,两只脚肿得走不了路。在异乡,他们每日凌晨三点起床,夜晚九时入睡,睡的地方不足十平米,三餐对付着,如此煎熬了两载春秋。这般艰辛攒下的几万元,一知我欲调动工作继而筹备结婚,遂忙不迭地全都给了我,分文不留。

许多年了,对此我一直心安理得。直至正面承受着日子的窘迫,体验着为人父为人子的牵怀,终于察觉自己内心丝丝的惭愧和不安。这惭愧与不安,每逢佳节,愈加地浓重。佳节里的儿子,在无边的憧憬中欢欣跃动,快乐的样子,激活我体内某处隐约地颤动。而母亲,总会隔了千里的邮路在电话那端喃喃:“又寄钱来干嘛,你自己买房什么的手头也紧。”——念想着儿女们的幸福,便是她唯一的虚妄、执著与感动!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令我生畏的,以至有种淡淡的隔阂。许多时候,我既不能接受他管教子女时的严厉,也不能理解他简单处世的态度。这种情绪,即便到了现在,有意无意间仍会流露出来。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三岁丧父,十五岁即接手养家糊口。这样的经历,促成了他为人为事的准则,也成就了他不愿家人再受艰辛的理由。几十年来,母亲从未下过田,我和弟弟妹妹也从未种过地,春耕秋收的诸般农事,父亲执意一人操持着。无疑,他是爱护妻儿的,尽管他不善言辞不懂婉转。一旦我们兄妹三人犯了错,他总会黑着脸大声加以喝斥,有时更会动起手来。这便是我一直对其敬畏的缘由。出乎意料的是,不知何时起,父亲对我竟也敬畏起来。尤其是眼见越来越寡言的我,总是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陪我说话。父子相聚时的他,每每接过我敬给他的香烟,总低头躬身忙不迭地点上火,似乎不胜盛情无比感激。母亲告我:“你爸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跟你的见识差得太远,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你生气。”惭愧!我的父亲因为我自以为是的言行,居然对我敬之畏之!

我是从哪一年开始沉默少语的,业已记不清了。这些年终日忙忙碌碌,看到了许多不愿看到的事,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尽了许多身不由己而又无力更改的职责,不由日益地惜力缄口。记得有一年,百余名年近古稀的老人为讨回几个活命钱,派了代表一次次地往返市、县之间找到我们,恳请能实事求是纠正以往的一个工作过失,以帮助他们维护合法权益。那个过失的直接代价,是老人们一夜间失去了一手创办的厂子,余生的衣食顿时没了着落。明知此事纯属行政上的过错所致、老人们的请求合情合法,我却无动于衷安于种种借口,自始至终一味地参与敷衍和拖延,终了,老人们无奈地接受了最不乐见的结果……

远远近近的记忆纷飞而过,点点滴滴的羞愧接踵而来。这世间,由此花飞花落,及目怅然。

“何缘对大德,惭愧扪微心。”这一世的历劫中,心存惭愧的人和事会是几许?何时真正地洞悟明了?又要怎样方能消弥?我不知,故无解。

正如此时,明媚的白昼遁迹无形,暗夜滴滴嗒嗒洒下绵绵的细雨。藉是因缘,曾经的往事一一依稀重现;朦胧的观照,对往昔的言行作了潦草的检点,用以抵却一日胜似一日的愧疚与惶恐。而这愧疚与惶恐的去处,终究不及一颗心最本真的纯洁,终难抵达大自在、大快乐生生不息的根源。

“写出的黑黑小字,水和雨滴冲没了;没绘的内心图画,要擦也擦不掉。”觉悟了的六世****喇嘛仓央嘉措,在天边,在眼前,一字一顿,缓缓而语。

2005.9.10醉酒中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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