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飞去楼已空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21 阅读:
看蚂蚁搬家,密密麻麻一条长龙在路上蠕动。细心蹲下来看,它们是忙碌而有序的,微小的身躯总背负着超重的生活之需。它们往前的路常常在不可知的地方,便会有危险的暗流而至。到达目的地的机会太小,全军覆没的概率太高,能有三分之一幸存就有庆幸的理由。遭遇天公不着美让大雨冲击;遇到人的恶作剧娱乐在弱小生物的挣扎过程中。许多的不可预知里,神奇而又称为伟大的生命不堪一击地溃败在生存的残酷里。

人也是一个喜欢迁居的动物。迁居的理由比蚂蚁多这是没人否认的事实。当然,人搬家大多让经济决定欢喜。富人有钱作后盾房子是有理由一次比一次豪华的,他们喜欢移是因为用那富丽堂皇也可作为显示身份的一种,享受也是人之所求。中产阶级一生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明亮宽敞的窝居就很是满足了。搬家如贫困者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之举,搬的全是无奈的无奈。搬家如我事由很小,却有太多不想追怀的记忆。

第一次搬家时记忆很深,很是兴奋,却不知离开生养的故土身后会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伴一生。头都不知回的离开了十二年生活之地的山村,故乡的山水却根深蒂固在我的血液里,决定我一生对山水的痴迷不悟和对美的自然的执着,更用山水的纯朴决定对人的处世。

因从小多病的身体很是单薄,性格也招母亲怜惜而耽心地忧郁。考上初中的欢喜因那往返三十几里的山道而冲淡。母亲关切的目光没有减去我心里塞得胀鼓鼓的畏惧。山里读书的孩子几十年一直到如今仍是如此的。可我也许心里有父亲在外工作作依靠,而因此有了撒赖的绳索。母亲对父亲是逆来顺受的,为了翅膀下那块身上掉下的总弱不禁风的肉,母亲勇敢地抬起了头,并提了一让你父亲听了木然得如地球爆炸般的要求,“搬家,搬到离学校越近的地方越好!”母亲大字不识,决没有良母择邻而居的深遂意识,只是一种本能的母爱。父亲坐着如山一样用沉默来回答了这个问题,沉默是父亲的一贯作风。这次让母亲忐忑,因为,父亲离家时仍是沉默着的,与大山一起沉默得深不可测。父亲越来越远的脚步一步一步踩灭我眼中的希望期待之光。

两个月的假期短暂得很,母亲忙碌的身影家里家外,一切如常,平常得自然。但我却捕捉到了母亲不经间的翘首,父亲一如往日,将离与回之间留下一段空白的记忆给家人,母亲打理一切习惯成自然更有些许的自豪。这次母亲有点情绪,她首次播出去的种子未见发芽,情绪让母亲也沉默,我便在这岩浆中慌恐。

母亲开始在我耳边唠叨开时,距开学只有的五天了。路上注意些什么,在学校注意什么,吃什么,带什么,灌满了我的双耳和迷惑不解的心。到只剩三天时,母亲的唠叨与我全被父亲派来的拖拉机呼啦一下装走了。突然得让精明的母亲狠狠地傻了一回,这又是父亲的方式。那时的山村是没有拖拉机的,我仿佛坐着首相的巡视车一样暗自得意,在山村人人羡慕的目光中风光无限地“突、突”而去。小孩也有虚荣,虚荣得羞涩简单。临走机手留下父亲的口信,我先去学校报名读书,过几天便搬家接母亲。母亲展颜一笑骂了一句“死鬼!”。我坐在“车”上,用手隔开被风吹得头发遮住了的双眼,看母亲干净的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擦。

山里的孩子见识短如鼠,一看家安在一小火车站边上乐不可之。家的简陋如我是不重要的,更不会直接便看到眼中的。一栋两层的办公楼,一层分了一间做厨房,楼上两间独立开门的作卧室,楼梯公共,厕所还远在十几米的菜地里。可我每天站在门口很忙,数了黑黝黝的货车,数一节节菜虫似的客车。孩子的兴趣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多,新鲜的事总让他们不胜唏嘘。冲浪一样迅速冲上浪尖,又快速地滑了下来。三天,从兴趣盎然到索然无味,看完风景后下不了山,我只剩下烦燥。夜夜火车过站时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的在山村宁静中培养出来的神经被扯得琴弦般颤悠,“哐、哐、哐”碾过铁轨的振荡将我的心脏也碾成了碎片。我疲惫地在黑暗中被睡眠和火车推来推去折磨着,在波涛中起起伏伏一夜又一夜。再在课堂上睁着双眼无神地与睡意抗争,让老师的教诲略过我迷糊的头脑飘远。我在月光中看自己越来越单薄的身体在床上碾转,怀想宁静的山水。半年后忍无可忍之下便又搬家了。父亲仍是沉默的,只是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与故乡比起来,没有一处家让父亲满意。在我读书到参加工作,也就几年时间搬了六次家。

凡事总有结束之日,任何事都有停下来了时候,只在原因不同,理由各异。最后一次搬家事由的引子又在我身上。从汩罗江边一个纺织厂调到岳阳,父母亲心痛我一直住宿舍,想象生活得是很糟糕。便又从小镇迁至我厂不远之处,我很是自豪有如此呵护我的父母,走累般遇到东西便用力靠上面。

这次的搬家与以往大不相同,父母是买了一块小地皮,准备建一小楼房。一寸一寸往上高的房子堆积全是汗水和辛劳。对于患有高血压的母亲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未来的美景蒙闭了潜在的危险,每天紧张忙碌仍就笑哈哈的母亲,喜悦掩盖了她的超负的劳累。新房建了迈长的两个月,赶在春节前竣工。那年的春节,许多的喜事让一张张笑脸在满桌菜肴的雾气里怒放。三喜临门,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调动成功,哥哥了却父母亲的心愿找到了他心爱的另一半,小楼也如设想的一样建成。

祸乃福所依,福乃祸所倚。八九年的春节晚上天空是阴霾的,风刺骨的冷。雪在晚上悄然纷纷扬扬地与大地相拥,雪也挥走了夜的黑暗。雪是洁净的,纯洁的雪让母亲麻痹,纯洁的雪那夜悄悄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踏着雪母亲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悄无声息母亲便离开了大地,离开了这个刚才还笑语喧哗的世界。雪开始蜂拥而下。

我依靠的那棵大树,搬进新房才一天毫无预示地断裂,裂口残酷而低沉的伸向天空,找寻一个答案,我猝不及防地趔趄。生命如此匆匆,如此地匆匆,我突感大地的变化,雪比我一生所见要耀眼,新房比冰还冷,在新房呼到的空气都冷得我五脏六腑坚硬。这就是最后一次搬家,父亲终于停下他的蚂蚁行为,用母亲作了代价。母亲将一幢崭新、宽敞、寂静的楼留给了父亲,自己又独自搬进了我们为她烧在一堆稻草上的豪华新房里。

搬家搬出了我的许多以后的第一次。失眠的夜晚我醒着都能做梦,梦里我与母亲坐在一起,一如往昔般聊着天,却想不起来说了什么。只记得在我起身告辞时母亲拉着我强留我住下,我回头看母亲屋前一片沙地,门口流着水。从不拒绝母亲的我一甩手便走了,拒绝母亲的第一次是在两个世界里,一个一生中最清晰的梦。醒来当然是躺在那黑暗的房间里,一夜无眠。母亲的冥房是烧在大雨里的,当然会水流不断,为何梦里出现,这是意识的凝聚。我用一生想要个结果,想谁能告诉我,我留下来会怎样?我留下来会怎样呢?

因搬家从我开始至我结束,母亲的离去我便有复杂得多的情感混合成一团泥泞。虽然母亲的离去每个子女痛的程度相同,都有被搁浅在荒岛上般惶惶。我却想多份折磨自己的理由,更有因为我存在之日怕忘了母亲的恐怕。

朋友说起一算命的先生都有天外来客的神奇了,从不相信这一切的我,突然想算算我与母亲。将生辰交予朋友,两天后朋友的回复如一沉重的蜗牛壳,将我套在了里面。纸条很小,长长窄窄,上面字很淡很难认,“与母极似,却又相克,如母故,必在她相关之事上。”上面的她当然是我,我哑然。也就是说母亲的离去按乡下人的说法是我所克而致。人生只是一根线,串起所有日子,不知就断在了何处。母亲难道真是我剪断了她那根线吗?理智的想想,母亲本是一棵扎在山里的坚毅的树,忽而变成了一朵吹来吹去的浮萍,终究被吹得了无痕迹不知去向了。

父亲一直便停顿在那个房子里,而我是仍旧要有另一个家的。如今,我正坐在自己与一个叫丈夫的男人营造的家里的凉台上,还有一天使在甜蜜梦乡里。夜很深很深,中秋过了几天了,月便也隐没了,灯光外的夜更黑。秋风似水,秋风似水,透过纱窗吹着窗前的我身子凉凉的,握着笔的手写着这些也凉凉的。

天真的女儿总爱许愿,长大一定让我住进更好更美更宽敞的房子里。可女儿不会知道母亲有一个因搬家引起的,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的咒语套在身上,而由此害怕搬家。更不愿听搬家的故事,无论喜与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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