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角落里的“悲愤”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20 阅读:
我是旷野里呐喊的声音。

——路德维得《人之子》

初春的清晨,和煦的阳光害羞地倚在依然静谧的牧野的一座校园里。空气里弥漫着缕缕新生叶子的气息。我陶醉地品味着生命的味道,凉丝丝的,伴着绿色的阳光,行走在夜雨洗礼后的水泥路上,感觉整个人都是澄澈透明的。

透明的我拐进了一座外表灰旧的三层小楼的楼道,随手拉灭了依旧放着橘黄光线的灯,一时间有点眩晕。闭目养神后,我看清了:一辆银白色的自行车紧靠着墙站着,两旁红色的门正面对面地微笑。

晨练后的双脚很轻盈地就弹上了楼阶。

面前镂空砖墙透进的光线,使我的眼睛稍觉惬意。就在这时,我低头看到一张发黄的报纸。它斜躺在垃圾洞下面,周围懒散地堆放着几个白色旧塑料饭盒,几根卫生筷子快乐地倚在报纸的一角。至今在审美上我仍不能苟同的一种字体,此时正放着红光:“南方周末”。可我却很喜欢这家报纸的内容,它周围聚集着一批有思想有胆识敢做敢为的年轻人,配以犀利的文风,使它成为中国少数几份能众语喧哗的报纸。

我停住了脚步,那幅占据多半版面的彩色图片攫取着我的眼球。时隔四年,我很难准确地描述出画面上的细节,但上面的三张突兀的照片却强烈的提醒着脑海角落的记忆,照片背景上经淡化处理过的高举手臂义愤填膺的人群,也向我讲述着四年前的那场“悲愤”。



一、十三公寓

东边城墙上的树杈伸向暗淡的苍穹,墙脚的几排红砖房的窗扉间仍有数点微黄的灯光,钓鱼河畔疯长的草就像胡须一样弥漫着,夜幕中被遗弃的塑料饭盒熠熠地发着幽光,就像远古的化石散在草丛中,或徜徉在河面上。近来一直失眠的我,披上衣服,从靠窗的上铺伸脚探到桌面,顺手从钉在墙上贫瘠的书架上摸出眼镜,盘腿朝窗外坐着。我下铺的兄弟正对着墙抱着那些伟人的思想酣睡,习以为常的鼾声翩然地鼓动着我的耳膜。我揉揉倔强发硬的眼皮,对着纱窗打个哈欠,浓浓的睡意侵入喉头。

这时依稀一阵敲打脸盆的声音传到耳畔,愈来愈响,渐而加入了嘈杂的人声。后来到部队工作的兄弟咕噜着爬起来,看到桌子上的我吃了一惊。

“好像有人在狂欢!”我解释道。

敲打声好像是从六号公寓传来的,一条青蛇般的消息蜿蜒地穿过化学楼前的水泥地溜进了十三公寓。顿时楼上骚动起来,有人在骂,有人开门探个究竟,也有人开始敲打脸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我们门口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了敲门声。绰号“侍萍”的家伙,外表粗犷却又十分敏感。他那难以抑制的兴奋(也许就是愤激)冲出他爆裂的胸腔至今仍回荡在我记忆中的那个夜晚。

门开了,

惨白的灯光跌在了地上。

楼道里人影攒动。

我没有去,却出奇地在躁动的飓风刮过之后的静谧中迅速地归于沉睡。



二、大礼堂

硕大的礼堂坐落在学校的中轴线上,前面的空地是广场。大礼堂背后遥相呼应的就是那座穿越历史的水流而依然顶天立地的铁塔。如果说铁塔是位曾经沧海的老者,那大礼堂就只能是一个早熟的不堪历史重负的少年。泛白的阳光下,我审视着这个少年。行走了几千年的汉字在他的脸上开满了花。我仿佛听到他在悲泣,在哭-----

昨天晚上,被那条青蛇唤起的人们就在大礼堂前恣意地燃烧他们的愤怒,此起彼伏的呼声和震天响彻的敲打声令这个少年颤抖。

他一定急了,因为那青蛇般的游行队伍蜿蜒出校南门,并没有带上他一起前进!

据说,游行队伍徒步跋涉,要和城市的西南角另一所高校汇合。令人失望的是这所高校不准人群走出校门。但那道门并不能阻止愤激的呼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这个古都的上空。

阳光下爬满文字的大礼堂,使我恍然间有点时光回溯的感觉。我仿佛置身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 “卢沟晓月”的宁静被打破,中华大地沸腾了。同样充满愤激的学子穿梭着,呼啸着。大礼堂就是见证。

历史总在不经意间,掷向平静无澜的水面一枚石子,然后看着那荡起涟漪的水面很久才再度归于平静而窃喜。

白天,校方组织了一场规定口号的索然无味的游行。自发的愤激之情荡然无存,游行成了一处滑稽的闹剧。我在队伍行至七号楼时离开了,因为我不能忍受着抽去悲愤徒具虚壳带有狂欢味道的游行。队伍的整齐洪亮的口号声渐行渐远,我又回到大礼堂前。一群肩扛摄像机的人们正忙碌着用镜头记录着那些重叠缠绕的文字。

我知道,大礼堂的悲愤终究会被人们刷掉,也许明天,我们看到的就是已经洗过面的大礼堂。事实上的确如此,以后的日子,一切归于平静。广场上的那群动作飘逸的老者,每天迎着朝霞和大礼堂相约。外人很难想象不久之前的那阵喧哗。



三、机场

我没到过首都,更没去过首都机场,但我能想象出四年前那架载着三张相片的飞机的模样。它一定是一只白色的大鸟,起于东海之沧溟,抟扶摇而上。我甚至听到了它悲戚云霄的哀鸣。它双足着地的一刹那间,草木为之动容,风云为之变色。凛冽的海风夹着腥味吹拂着机场守候多时的人们,几乎同时人们的眼睛投注在这只大鸟身上。

人群中有人在啜泣。

机舱的门开了,登机架缓缓地伸向机门。那扇洞开的门正吞噬着人们的神经。一张眼神中放着睿智的中年妇女的面孔出现在舱口,她肃然地望着机场的人群,没有朝大家挥手,只是肃然地望着,好像在张望人群中的丈夫和儿子。

悲咽声开始蔓延。

又一张面孔出来了,鼻梁上的那副眼镜衬得本来瘦小的脸庞更加孱弱。他安详的表情里有一丝笑容,也许是因为新婚的喜悦还没有完全淡去吧。紧跟着的是他妻子,她那羞涩的面孔中流露出东方女性特有的贤淑。

哀乐奏起,凝重而又肃穆。

潮动的人群嚎啕痛哭。

三张凝固的表情被定格在历史的扉页上。

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

魂,

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



四、小茅屋

这个偏僻的村庄在广袤的中国热土上很难找到,更别说是一间小茅屋了。一对年过花甲的老人在这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因袭千年的生活。他们的小茅屋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江南绵绵的细雨总是光顾那本来就潮湿的地面。可老人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心中装得更多的是新婚不久就出国的儿子和儿媳。不过,老人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书了,但老人一直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老天爷保佑儿子、儿媳平平安安。老人有一个心愿,就是想早一天抱上胖嘟嘟的孙孙!

夜幕降临了,那只载着年轻夫妇面孔的大鸟从老人邻居的电视里飞了出来,恣肆地绕过邻人的头顶,哀鸣地在老人的小茅屋上空徘徊、盘旋。

很久不看电视的老伴突然有一种看电视的冲动,她用颤抖的双手插上电源,然后端坐在放着白光的匣子前,可惜只是一些红男绿女在舞动着令老人眩晕的肢体语言,他们关上了电视。痛苦的飓风第二天才不期而至。

四面八方的人们自发地赶来,用中国农民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心中的悲愤。灵幡像白鹤一样在小茅屋前的小院落里肆意翻飞。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痛哉!



五、卧室

都市的喧嚣渐渐隐去,在中国北方城市的一个普通的卧室里,荧光灯炽白地肆无忌惮地舔噬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个瘦弱的男孩手握像框在泪水纵横中睡去。像框里的相片是男孩和妈妈的合影,母子相拥像展翅欲飞的大鸟站在碧蓝无垠的海边礁石上,灿烂的笑容怒放在空中。

男孩一定在做着飞翔的梦。请看他眼角滚出的热泪,那定然是和妈妈一起飞翔时洋溢出的幸福的心情。那飞来啄去他眼角泪珠的青鸟,请不要惊醒他,但愿他长睡不醒。

再甜的梦也有梦醒时分。

我悲切地注视着这个失去妈妈的男孩,由衷地祝愿那年轻的心灵能快点医好被折断的羽翼,继续追逐曾经的飞翔的梦!



六、三号楼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把我从纷繁的思绪中扯了回来,钻过镂空砖墙的光线已经变得很强烈了。我回到二楼的卧室,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一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画面传出:……在那片富有石油的土地上,每天都有鲜血在滋润着贫瘠的土地……

我看到的是一座被称作城市的废墟,一群眼神中流露着惶惑的人,他们的远处站着另外一群人:全副武装,服饰迥异,趾高气扬……

胸腔里憋闷得很,踱步到窗前,我又看到绿色的阳光在窗外的无花果树上跳跃。一切都是那样明媚,一切都是那样灿烂,一切又是那样平淡。



公元2004年3月20日凌晨四点差一刻草成

后记:

伟大的复兴是我们期待千年的梦想,这个梦想中有弱者的呻吟之声,强者玉焚的悲壮之音,更有芸芸众生的悲愤之文,它传达着我们的隐忍和养晦,我们会铭记历史的教诲,“就在沉默中爆发”,这句话道出了我们蓄积许久的心声。《躲在角落里“悲愤”》一文,正是以我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三名记者殒命事件为背景写的,文中处处冲溢着隐忍和养晦的气息,地点的变换巧妙地贯穿全文,向我们传递着对历史和现实的思考。虽然这篇文章写于几年前,但近年来国际局势的变换,特别是我们一衣带水的近邻的躁动,不断地提醒着我们:“历史是不容忘记的”。是的,我们复兴要隐忍,要养晦,可我们也要呐喊,即使呐喊之声是沙哑和低沉的,我们仍是要爆发的。我借此文,既向使我久久不能释怀三个普通的名字: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致敬和表达我的缅怀之情,更向那些为了伟大祖国复兴奉献着生命青春的人们致敬。相信吧,历史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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