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发

当我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够睁开眼睛看的时候，是一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清爽的气温加上浓缩于空气中的野草和泥土的混合气息，使我精神饱满。我不经想起了很久以前，四大灵物之一的孙悟空，居然可以从女娲补天的石头里面修炼而得正果。可惜我不是女娲娘娘补天的遗物，这也就注定了我所以要见到的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每天晚上，我都会抬头数天上的星星，倾听这弥漫在夜空中的蛙声，我并不知道“听取蛙声一片”的深刻含义会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着此起彼伏的蛙声，我感到内心很寂寞、很孤独。放眼望去到处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却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进行交流，谁让我是稻谷中的精灵呢？

一晃就是一段日子，在有太阳照射的时候，我的皮都快要裂了。可是在那一段日子里面，天天是烈日当头，很少有水分停留在土地里面。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经常可以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看见一闪又一闪的却又忽隐忽现的一束束的灯光和一个个高大的黑影在黑暗中摸索。有的时候，那些黑影会聚在一起，说些轻言细语；有时候那些黑影会互相漫骂。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主动与其他的同类答腔，整幅画面就像是在打游击战争。渐渐地，我知道了，那些黑影都是趁着黑夜，不辞辛苦，一遍又一遍地望稻田里跑，看看哪里有水可以疏通，哪里有水在被别人疏通。这些，都是因为我们缺水的缘故。

水稻是有收获的季节的。收割的前前后后不下雨，对于农民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当那些农民经常在一起谈论好收成的时候，大雨却突然降临。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大面积的水稻在遇到水和风之后会倒下。后来我才发现，当我们趋于成熟的时候，阴阳五行的特征就会体现得很明显。孙悟空当年因炼丹炉而得到火眼金睛，是因为他五行俱全，有不死之身。而在我们身上，则缺少了水和火，即便我是灵物。总之，一场大雨之后，我就可以看见许多人在自己的大面积趴下的水稻旁埋怨。我有时候也可以看见，许多人在从水里把浸泡在水里的水稻打捞起来，这样的活既累又耗时间。

夏天的暴雨很是让这些人为难。大雨过后，田里就会积很多水，经过烈日曝晒以后，那简直是煮沸的水，一个字——烫！我曾一不小心就把一个小孩子的腿给刺了，很快就流血了。我当时就奇怪，这样的身子骨也要到水里来？这些人光着脚丫子，从滚烫的水里把水稻一点点捞起来，再找地方平铺开来，好让谷物上的水分都蒸发掉。这样一些好想就是在完成一个即定的程序，就好比中国的万里长城。人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伟大的奇迹，可真正又有谁可以了解它呢？那些血和泪的乐章，又有谁可以读懂？血与泪在蒸发之后，往往会为后人留下美好的结晶。在那一段日子里面，我深刻体会到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正意味，我也不禁为那一幕幕的场景所感动。可惜我是不会流眼泪的。

也许不会有人像我那般具有复杂的感觉。不过，经历过那些日子的人可能不会忘记那水火并容的时间，那比针刺还要难受的时间。我作为灵物，也有种感觉，可是我不知道“收割”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顶着烈日，冒着酷暑，扛着根扁担挑着沉重的谷物在坎坷的小路上颠簸。不管是胖的还是瘦的，劳苦大众们的衣服总是湿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男男女女把我们担到了家里，后面的一道程序叫做脱粒，就是把我们从稻草上面脱离下来。可以看得出来，白天的疲劳并没有阻止他们无休止的劳作。本来晚上是很凉爽的，可我总感觉在我的周围充斥着热气。有台机器一直是那么轰隆隆地响着，同时也在不厌其烦地转着。当所有的谷子都堆放在一块的时候，机器也就休息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又忙了起来，目的是把被我们压在下面的稻草给清理出来。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我都被折磨得没有办法睡。以前，天降甘露的时候，我就已经睡醒了，而现在我还没有入睡！他们也真是的！

好不容易有了个休息的时间，可是又没有办法吸收天地间的精华。曾有菩萨点化我说，只要我能够坚持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在子夜和凌晨吸收甘露，便可以原神出壳，进化成精灵。可是现在，我只做到了三十天，看来我是终究不能成为孙悟空那样的人物了。有句古话叫做：“时势造就英雄。”今天看来，确实是这样的。在神仙充斥、妖道横行的年代里面，出现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亦正亦邪的灵物是很有必要的。而如今的天下，单凭我的双眼却还不足以看出哪有妖气。听说孙悟空最后还是被佛给收服了，还封了个“斗战圣佛”的名号，我觉得结局不应该是那样的。

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开始忙碌着将一袋又一袋的谷物搬上车，有大卡车，有拖拉机，也有用牛或是马拉的木板车，他们管这叫做“交公粮”。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还要上交呢？后来我了解了一些：交公粮时会按一定的比例给钱，而如果不交粮的话，就应该用钱代替该交粮的部分。交粮的时候，谷物的标准比较高：一是要求谷物必须是干的，咬起来不会感觉到有明显的淀粉的甜味；二是要求谷物必须是干净的，不能沾有泥巴之类的杂物。我环顾了四周，还真是有不少的泥点，我不禁替这个人担心起来。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些个工作人员来了。粮仓的外面已经围了好多的粮袋和人。粮仓的大门在吵闹声中打开了。一袋一袋的谷物被搬了进去。一个大胖子则穿梭于粮袋之间对那些粮食进行检查。他的手里面倒提着一个利器，每检查一个粮袋都要把利器直接插进去，然后又拔出来，随之出来的是一些谷子。这个动作使我想起了他们杀猪的情景：很多人合力把猪给捆起来，然后也是拿一个利器从喉咙那捅进去，拔出来后，就可以看见鲜红的血急速的流出来。我弄不懂的是那些妖怪吃人的时候会不会是这个样子。人群中有一个老头，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也许是长年累月在重负荷下的劳作使得他已经很少能让自己的表情更丰富一些。整张脸上已经爬满了一条一条的河流，只是没有水。检查的大胖子终究是到达了这个地方。他面色严肃地使用了他那个令所有交粮的人都心疼的利器。偶然间，他发现了在他手里的一把谷子中有好些泥点子，拿谷子送进嘴里的手在刹那间停在了两嘴唇之间。老头已经看出了原由，马上去解释。这时，旁边的许多人都围上去了，大伙七嘴八舌地为老人争辩，同时也是在为自己争辩。大胖子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没有留下可以通过的证明，而是留下了那些无奈而又很气愤的人。老头那布满沧桑痕迹的老脸上陷着的一双似乎可以洞穿整个世界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已经显得很迷茫。我看着我周围的泥点儿，回想起那天的大雨，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很冷。难道我的法力不足以让我发现隐藏在人间的妖怪？

我所在的粮袋的那个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别人那么着急。那个检验的人过来了，可是并没有对这些袋子进行检查。她说收割的时候下的雨确实很大，大家都来不及抢收。他说他也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上面有人要来检查，如果发现收的粮食有问题，那就不得了的。他随后又说：“呆会你把谷子抬进去后不要和他们的放一起，放在大门的后面就行了。”说完给了她一张合格证明。我看了看神秘的他们，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老汉……

到了晌午，拥挤的人群散了。空荡的仓库里堆放了似小山的一堆粮食。这就是庄稼汉的汗水的结晶！不过，还有三四个人候在外面，守侯着三四十个袋子。他们在那里干着急。最后，工作人员们好心地说要不就以他们个人的名义将这些谷子收下，不过要按原重的百分之九十计算。就这样，那些带有泥点的原本不应该收的谷物也被出手了。这样一来，仓库外的人终于是全部走了。

门并没有关上，好像是在等什么东西。一段时间过了，一辆似乎失去了脾气的大卡车慢腾腾地赶来了。那些收到的带有泥点的谷子被一股脑儿搬上了车厢里面。随即，仓库的大门在紧急之中徐徐关上了。这辆卡车在每个仓库那转了一遍之后，车厢里面就快要挤不下了。一阵颠簸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是处于连绵不绝的机器轰鸣之中。在这个地方，我放眼望去，到处是粮袋，我想恐怕是和我们由于同一个原因而来的。并没有过多少时间，我也就经过了一道程序，此后我就是雪白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进那个什么面粉厂。我的身份从稻谷变成了大米。好像我的心中没有一丝的快意。河流般的大米灌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米袋，里面夹杂着数不尽的黑糊糊的石子，好不惹人喜爱！

大米一袋又一袋地运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被运到了什么地方。等到我出了黑漆漆的车厢后，眼前的高楼让我好不眼花缭乱！我从来就不知道会有如此高的建筑。大米被充满汗味的大汉们扛进了一见小房子，里头堆积了好些同伴。可以看得出来，有好些是我的长辈，甚至有些我也看不出来他们会比我大多少，因为他们的皮肤都已经略先苍老，原本洁白的表皮已经是沧桑之迹随处可见。我只是在后来才知道人是很怕坐牢的，因为那样的境地里面和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几乎是一个模样。可就是有些人明明知道坐牢的痛苦，却又偏偏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努力让自己有一个机会去面对那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之路，而到头来又要说什么悔恨终生，说什么自己不应该犯糊涂，说什么自己的意识不够清醒。

我就那样地在那里，看着前辈们一点一点地老化，心中不甚悲哀。暗无天日之中，唯一能让我提起点精神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可以听见好几个人在一起谈论天南地北。我所知道的关于人的事几乎都是从这里听到的。我也是在这里才第一次知道，所有的大米都是用来做人的食物的，当然还有好些生物，譬如猪、鸡等，更有一种是老鼠。听说老鼠是最让人头疼的，他们会不经过人的同意而直接就把我们给吃了。我还知道了为什么我们会被放在这里这么久。大多数的时间里我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听的。我会回想起我以前在月夜下数星星，那时候的空气可是要比现在的好不知多少倍。我还经常想起那个下雨的日子，尤其是后来的那位老汉的眼神，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内心。我不禁感叹到，是不是稻谷就要好些呢，大家谁也没有必要去和别的稻谷争抢些什么东西。

终于可以见到阳光了，可我却有一点儿的不大习惯，眼睛在晃了好几下以后才睁开了。我和其他的大米都被卖了钱，是被一个干部买的。他总共是买了二十几袋。不久我们就被瓜分了。十来个人分了我们，我和另外一袋兄弟姐妹到了其中的一个家庭里。

这个家没有给我任何的兴趣，到处是明晃晃的日光灯，要不是后来我所特有的见闻，说不定我就会把它给忘了。这个家里有三个人，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外添一个小男孩。那个小孩圆圆的脸蛋很是让我喜欢。

几天以后，米袋被拆开了，我觉得我的历程基本上是要结束了。可是，我还是短暂地留了下来。那天晚上，他们的晚餐时间，一些兄弟姐妹成了所谓的白米饭。本来我是不大理解为什么大米遇水会变成软软的米饭，后来知道了阴阳五行的相克之说，才明白过来。小孩在吃饭的时候说要听儿歌。而是我听到了这样的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歌声刚有个歇息，只听见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一男一女马上围了上去，忙前忙后的，可是哭声并没有立即停止。在连绵不绝地跌宕起伏了一阵之后，哭声才渐渐的平息了。男的和女的之间却有了意见。男的说女的淘米也不淘干净，女的则是骂男的没有用，当了好几年的芝麻官，就是升不了，别的不说，连袋好的米都没有。在一串串的炮弹后，男的不做声了。于是，桌子上的米饭被倒掉了。

第二天，米袋被提到了外面的垃圾桶旁，看来这家人对我们的意见很大。不久，一个满脸皱纹的，衣服不能用整洁来形容的老头来了。在每个垃圾桶里翻腾了一番后，他那惊喜的目光停留在了我们的身上。我的最后一站便是这个老汉的家了。我难以想象在这样的一个高楼耸立的地方会有这样的一间小矮房。我看着那简陋的屋子，不知道可不可以用风餐露宿来形容。在屋子里面还有一位老太太，很显然，她已经不能很方便地走路了。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纳鞋底。老太太听了老汉的故事后，很是高兴。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能够出现一些白的东西确实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我又想起了那灯火通明的大房子，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在我的脑海里面，同时又出现了那首儿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我明白了自己的归宿，在这段日子来表述的历程里面，所见所闻确实有太多的不同。我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人的感受，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早些被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