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雪的夜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20 阅读:
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很密实,很均匀,很沉稳,不急不躁,看样子像是要下一夜了。

很是惊讶,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怎以跟往年的不一样了呢?

往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总是很害羞,欲说还休、相迎还拒地往下飘,那感觉像是极了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儿在吃一份牛排——小心翼地下刀、落叉、温柔地送进口里,然后闭着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浅浅地咀嚼,极为端庄清纯。之后的雪,渐渐地,才会风情味儿越来越浓,及至最后,倒像是个看破红尘,带着些不屑与嘲讽倚门卖笑的女子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熟练、老到,骨子里弥漫着一些饱经沧桑的辛辣,让人不由得不低眉敛目去顺从。而它却坦然自若得不似第一场雪,倒是第一百场、一千场了。这从它天黑了才开始行动就能看得出来。它就要给你一个冷不防的感觉,让你一回身间才发现,噢,原来它早就看似悠闲且极漫不经心地在那里了。有谋略,有城府,心机如海。

看这样的雪,是很累的,因为你不得不去猜测、揣度它在想些什么,它能带来些什么。

临窗而望,纵然室内温暖如春,可心里还是因着雪的逼仄而感觉荒凉、疲惫,甚至惘然。

这无论如何也与欣赏是搭不上边儿的。

可细细想来,不禁哑然失笑,季节的变幻不能全以人之常理推测吧?自然的事物,关键在于变幻莫测,这才是最神奇和最令人惊叹的地方。如果都能依照规律一丝不差地推算得出来,那也是顶没意思的事儿了。

那雪下得不紧不慢,很娴熟,如一个老汉眯着眼,蹲在暗红的火塘边儿上吸着旱烟,烟雾升腾,明明暗暗中酝酿着一种特殊的庄严和肃穆,凝重而压迫。

夜已经深了,披衣踏雪时已经临近子夜。夜很静,天地间一片缭乱杂沓,往哪里看都是朦朦胧胧,视线远不出百米便即停顿,然后被雪凝固。

路灯孤独地守卫着寂静,一排排地站下去,在雪中沉默着。偶尔有汽车经过,摇摇摆摆中发出马达的低鸣,像是在惶惑不安中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叹息。杨树上的枯枝也在低调地回应着这种情绪,禁不住压抑时一纵身,便听噼啪一声轻响,带起满天的玲珑。只是这样的回应倒是不常有的,必须要厚积到一定程度才会薄发。但夜深人静里,这轻轻的一记薄发已很是惊心动魄了,让人心绪不宁。

人总是这样矛盾,热闹一点吧,会觉得过份喧嚣感到厌烦,可过份寂静呢,却自怨自怜,落落寡欢,又渴望有一点声音,声音出现了,却又会吓一跳,进而诅咒破坏宁静的那种事物。至静至动,对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大概,只有在动静间轮回才能找到些许乐趣。

我便在夜的动静中轮回着、矛盾着,然后抬头看雪。渐渐地,竟然发现,在昏黄的路灯下看雪真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黑色的天空是望不穿的,这是黑色赋予自己坚守的铁的原则,任是一把雪亮的刺刀也扎不破。

雪便从未知的黑色里砸落下来,甚至有些恶狠狠地,像是一群被流放的囚徒,带着一腔的怨毒和斑驳的伤痕,被牲畜一样驱赶着来到凡间,在漆黑的夜里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于是漫山遍野都能听到令人心寒的“沙沙”声。杀气氤氲,随着雪的君临,大地也匍匐着,艰苦地承受着那些黑暗的悲伤,被慢慢掩埋。

本来,还要有许多骇人的思想正陪着雪被流放而来,和着仇恨的情绪要寒彻这个世界,可是,风和灯光将这一切全都改变了。它们亲密配合,协同作战,组成了一台异常精密的机器,在一个过滤、抚慰、感化、改造的流程中,把有关暗昧的一切不着痕迹地抹去,褪去雪所有不堪的铅华,让它素面朝天,纯粹明艳。

其实,风依旧是冷的,徐徐一动也让人寒意乍起;灯光还是昏暗的,像被冻住了一样,凝在夜幕下。

只是,被风吹拂着飞舞在灯光下的雪,却发生了质的变化。它不再怨毒,看起来是那样快乐。它闪闪发亮,金光耀眼,临空蹈虚,唱啊,跳啊,像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感动凡人的天使,怡然可爱,清雅动人。

唱累了,跳累了,它们便在风的护送下或是化做一片起伏的丘陵、戈壁,或是化做一片清清静静的水纹,无动无息,像是睡着了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风和灯光,徐迎缓送,举轻若重,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每一片雪花,让它们不再狂躁,渐渐纯洁。

这场雪原本是那样狡猾,它躲避崇高,绕开阳光,直到夜幕降临才开始了对人世的偷袭,却未料到,有风,有灯光在守卫着一座座毫不知情的城市,温馨苦寒,美丽雪夜。

有情有意的风和灯光。

只是谁会晓得感激它们呢?谁又会知道,每个有雪的夜里,就会有一项那么伟大的工程?!

天知道,一个没灯光和风的夜晚,雪会让人怎样的寒冷。

我真正经历过那样的寒冷。

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只身一人骑着辆破旧的摩托穿行在一片荒野。那年我二十三岁,初为人师,血气方刚,在对一个辍学的学生家访后于一个可怖的雪夜执意骑车返回住宿的学校,中间需要穿越一个方圆几十里的草原才能驶上公路。没有风,没有灯光,只有雪,好大的雪,好厚的雪。出门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一片雪里,找不到返校的路了。车灯射出十米便像遇到一件最可怕的事情一样萎缩了回来,没有了前路,也找不到退路了,天地间黑沉沉的,像是不知名的巨兽张开的大口,要将我吞噬。车灯闪过,四处是雪,哪里有路?连我刚在雪地里辗过的车辙也不见了。我骤然停下了车,毛发倒竖,恐惧开始潮水般涌来。这样的夜,是不敢将摩托熄火的,一旦熄火,想再起着就困难了。可如果一直任马达转下去,汽油用尽时还找不着路,那就什么都结束了。就算是汽油足够我跑到天明,但漫长的十几个小时,我恐怕早就冻成了一座雕像。也曾想过按一条直线直奔前方,可刚起了这个念头便放弃了。草原两侧是与公路平行的,往两边延展开去一望无际,想都想不到头儿,如果走错方向,更是不堪设想……万念纷沓,越想越怕,越想越冷,越想越绝望,茫然四顾,谁能救我?少年人豪气早就飞到九宵云外,只遗留下几粒冰冷的泪珠儿。一只野兔从车灯前跳跃而过,忽然停下来望着我,眼睛里满是嘲弄。我却连追它的心思都没有了。

就这样,我跌坐在雪里,将身子极力缩小,意识一点点儿被僵化,陷入了混沌之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生命的火焰随雪摇舞,势渐微弱。

是突起的一阵微风救了我,我清楚地听到寂静的雪地里有清脆的喇叭声被风送来,循声望去,竟有灯光一闪而过。

那是公路上的汽车驶过啊!这简直是神迹!!

风是微弱的,但传来生的讯息。光是昏暗的,却带来活下去的希望。我一跃而起,跨上摩托,向着灯光的方向风驰电掣地驶过去,短短几分钟,便上了公路。回首向来萧瑟处,天哪,我居然迷失在与公路不到几百米的雪原里。生与死的距离,原来如此简短,甚至可以用车轮或是脚步来丈量!

写到这里,忽然记起了这样一个相关的故事。八十年代初,一群返城的知青围聚一桌吃饭时,有人突然提出问题,什么光最亮?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是阳光,有的说是原子弹爆炸的光,问题的主人说,不对,是走到黑夜里最无助时忽然在前方风中出现的灯光。人们都沉默了,直至席散。

而我,每次回忆起曾经的经历,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

雪,肯定会下一夜的,相信风和灯光也会辛劳一夜,布施给每个善良的人以明媚的希望和景色。

只是,明天清晨,天亮了,起床向窗外望一眼,孩子会惊喜地说,噢,下雪了,可大人却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是吗?然后给亲人和自己多加件衣服,出门,上班,注意安全,避免滑倒,安全抵达目的地,开始一天的忙碌。在他们看来,下雪没什么好奇怪的,用不着一惊一乍。况且,这雪,无论是白天下还是夜晚下都是无关紧要的。雪就是雪,没什么特殊,没什么不一样,最多用来堆个可爱的雪人罢了。

大概,有很多人不会知道,一个雪夜里究竟会发生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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