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带走谁

妻子和我坐在哈尔滨——汉口的火车上摇晃了二十多个小时。吃完了全部的水果，又给朋友们发了一通短信，打完几盘扑克，时间已将近凌晨。身边的人都东倒西歪的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我和妻子却无半点睡意。虽然没什么话题可聊，但彼此偎依相互对视，我们也感到了深深的幸福。她拿过我的手机，把电话号码全部复制到手机卡上，又加上母亲、儿子后递给我说：“我们做一个游戏，假如发洪水了，你有一条仅能容纳6人的小船。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来决定带谁离开，留下的将全被淹死，把你要带走的人的名字留在手机卡上，其余的删去。”我暗笑：“这不简单！我5分钟就能搞定！”　　

计时开始，我们都不再说话，电话薄上共有213个电话号码。由于我平时分类清晰，一下就把“酒肉朋友”一栏的名单全部抹去了。这些人大多是一面之交，象征性的交换一下名片，酒足宴散之后各奔东西，所以我不认为他们在我生命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电话本上马上少了三十多个号码。

接下来处理的是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皆有。有人说同学是人生中的一笔珍贵财富，但是如果是三四年不见一次面的同学呢？我毫不犹豫的把几个小学、初中同学擦掉了；高考是人生一大转折，那些和我们同舟共济共同度过高考难关的同学，自然也成了我们回忆录中的重要角色，我思索片刻，留下了两个高中同学；大学是迈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避风港，在大学校园里我们洒下了太多青春的记忆，同寝四年的兄弟，一起组建乐队背上吉他第一次走上舞台的朋友，还有，半夜发现我喝得酩酊大醉后躺在零下20多度的大街上，把我背回学校的学长，我的初恋情人，我思考了足有半分钟，心情沉重地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慢慢删去。　　

同事这一组我处理得比较轻松。我在一个办公室上班，大家各有妻室，平时处处为各自家庭着想，见到鸭子肥肉小算盘都拨得哗啦哗啦的，没事你好我好大家好，见面不高兴也满脸笑容，有点麻烦却惟恐避之不及。我稍加思索，仅留下了一个人——老板。　　

还有朋友，我不善交往，所以我称得上朋友的就屈指可数了，知心朋友更是寥若晨星。我把通话记录打开，把联系最频繁的两个人留下，其余的在犹豫不决中我按动了删除按扭。　　

剩下最后一组了——家人。妻子提醒说只有七分钟了，快没时间了。我挨个过滤，一遍下来删掉五个，再来一遍只删掉两个。我开始着急了，手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父亲母亲把我带到世界上，从出生那天就开始为我忙碌，他们终年在土地上劳作，将得到的收获毫无保留的全部奉献了出来。小学到高中，只要一交学费，父亲就拉着粮食到收购站卖掉换来我的学费；我上了大学，靠贷款上完大学的姐姐一边为自己还贷，一边省吃俭用为我积攒学费；我住进了漂亮的学生公寓，而父亲母亲一直住着乡下简陋的小屋。父亲由于多年劳动积劳成疾，双腿一到阴天就疼得发抖，却一次也不肯去医院。我们这次奔波四千多里回家，就是为了看望年过半百的父母；我们的孩子三岁多了，妻子不经意间怀上了他，怀孕一个多月后还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一次意外的摔伤妻子差点昏迷过去，医生说孩子以后健康发育的希望非常小，妻子却坚持不做流产。我从此再也不敢离开妻子半步。孩子出生前妻子羊水先破，慌乱中我叫了两家医院的救护车。孩子满月时我整瘦掉了七斤。现在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我怎忍心丢下他呢？我把父亲母亲孩子翻了过去；叔叔，在青黄不接我家剩下不足一块钱时，他毅然把猪卖掉，扛了两袋米送到父亲面前，在最关键时救了我们一家四口，俗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犹豫着……　

现在剩下姐姐、叔叔、父亲、妻子、儿子、初恋情人、两个大学同学、一个朋友、老板十个人了。妻子又说“只有三十秒了！”“别催了！”我忍不住吼道！我汗如雨下，在最后十秒内留下了父亲、母亲、妻子、姐姐和儿子。我瘫坐在座位上，最终闭上眼睛把朋友和其他人删去了。此时我浑身几乎湿透，头脑一片空白。妻子也被我吓呆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对我说：“这只是一个游戏……”　　

我平静下来，接过妻子湿漉漉的手机，看到上面的五个名字是父亲、母亲、丈夫、孩子、弟弟。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去过无数家庭，却从来没感到在父亲母亲身边那样温馨自然；我有朋友，却没人像我和姐姐那样亲密、无话不谈；我羡慕过别人的孩子漂亮可爱、天资聪颖，却没有一个能让我无怨的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寄之以全部的希望；除了妻子，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忠实地守在我身旁。　　

也许把一个人最难舍弃的人放在一起，就是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