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的困惑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20 阅读:
下雨的日子,百无聊赖中偶然翻书,就看见关于跳蚤的故事。故事说的是,在一个没有盖子的器皿内,几只跳蚤一起蹦跳着,每一只每一次都跳同样的高度,绝不用担心它们会跳出器皿,跳到谁的身上。原来,这是几只经过训练的跳蚤。训练场是一个比表演场地稍低一点的器皿,上面盖了一块玻璃。开始,这些跳蚤都拼命地想跳出器皿,奋力的结果总是撞到玻璃上。一段时间后,跳蚤就保持了同样的跳跃高度,即使拿走玻璃盖板,它们也不会跳出去了,因为过去的经验已经使跳蚤形成了条件反射。

读罢这则故事,我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疼痛。因为跳蚤沾满人类血腥的罪恶,跳蚤的可恶和渺小,跳蚤伴着穷困潦倒岁月的消逝而消失,我们尽可以封杀它的生路,嘲笑它的愚蠢,蔑视它的存在,但跳蚤跳不出的桎梏,跳蚤再不想腾越的高度,在我们的生活中,何其普遍。尽管我们不是跳蚤,而且比跳蚤高贵,比跳蚤强壮,比跳蚤更会选择自己起跳的踏板,尽管我们的人生原本并不属于某个圈圈,属于了的圈圈也比跳蚤的器皿更大,上面更没有捂着的玻璃盖板,但很多时候,我们和跳蚤一样,总是满足于现状,做着自己的俘虏,而上帝并没有让我们比跳蚤先知先觉。

窗外的雨继续下着,淅淅沥沥地,没有大风的骤烈,没有雷电的咆哮,平淡着,哀婉着,这一天又将过去。已经不惑之年的我,也是这样懵懂着,平静着,就轻易走过了所有的晴朗和阴霾,走过了四十岁的漫长,而不曾疑惑。

畅想人生,四十岁应该是一部交响乐的高潮,一首赞美诗的诗眼,本该拥有事业的成功和属于生命的华彩,而这一切对于我却是一片空白。回首来路,走过开满鲜花的原野,走过满是泥泞的道路,天边高挂的彩虹,没有顾得上驻望,远山诱人的景色,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就已匆匆别过。长途跋涉的疲惫,原地打转的眩晕,找不着方向的迷茫,被无知无能绊倒的伤痛,件件刻骨铭心,样样成为我头顶的玻璃盖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四十年徘徊在工作的前院和家庭的后花园之间,我的蹦跳像条件反射中的一种本能,不愿越雷池一步,幸与不幸,只会在那么大一个圈圈。

曾经阳光、青春、简单、自信的我,刚刚迈出大学校门,就拿着派遣证重进另一个校门,得到阳光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从此三尺讲台,一方黑板,以书为伴,以苦为乐。在自己还没有学会做人时,便开始为人师表,教人做人(这有点像在别人田地种稻米搞试验的感觉,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运,还是别人的不幸)。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用不够精进的学识,滋补别人,也滋补自己;用认真、诚实的态度,感动别人,也感动自己;还用“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忍和不服输的勇气,鼓励别人,也鼓励自己。我和我的学生一起成长着,快乐着,一往无前,甚至不知道书中有没有“黄金屋”和“颜如玉”,也没想去追寻。而所有这些无愧于心的追求和奋斗,成为我至今引以为荣的回忆,也成为我的学生至今时刻怀念我的原因。那是一个激动、感性、想拼命向上跳、又不懂疑惑的年代,那些不懂有一种纯真。

后来,我调入机关工作。经历过种种失败,读懂了笑容背后的虚伪,知道了“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含义,许多人开始夸我成熟。老练地寒喧,小心翼翼地谈论,用公文歌功颂德,让数字弄虚作假,不失时机地端茶倒水,见缝插针地假公济私,在觥筹交错中戏谑生活,在莺歌燕舞中忘却珍惜。从此,我不再像一个有尊严的教师,总是让自己出现在别人最需要的地方,总是为了别人的欢喜装扮自己……弱冠岁月的激情和冲动丢弃了,而立之年的雄心斗志失落了,我开始变得冷漠、自私、谄媚和不尽人情。虽然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却可以对自己的错误心安理得,对他人的过失添油加醋,面对痛苦超然于事外,面对荣誉置身于竞争。在大是大非、大风大浪中我真有点大彻大悟了,有些不惑了,但我始终疑惑着,这不惑为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抬头窗外,不经意已是黄昏,朦胧中觉着,雨好像比下午又大了些,湿气、水气从纱窗扑面而来。我赶快关好窗户,重新走进有些紊乱的思绪。

厌烦了机关,又虚荣着机关的颐指气使,我并没有选择离开。工作用一杯清茶、几张报纸对付着,应酬用家庭琐事、老婆孩子推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学会了动物式的龟缩。无聊时打打牌,聊聊天,高兴时也想想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班闲情逸志,下班其乐融融。学校的相对隔绝,让我志得圆满,春风满面,再不想这样一路走来,是沿着父母的指向,还是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是自己真正的追求,还是装给别人看。反正饥渴了,寒冷了,山穷水尽了,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柳暗花明。沉迷于一己的快乐和感伤,懒得再费心劳神地思考,不惑似乎也就有了些道行。

河里的鹅卵石为着流水的抚摸圆滑自己,原野上的蒲公英跟着轻风的足迹丢失自我。陷入这种无为的窠臼,不去疑惑、不想疑惑、不敢疑惑,似乎已经有些日子了,我有一种无奈。总是斤斤计较于蝇头小利,时时沉湎于家长里短,在平凡中甘于平庸,在漠然中甘于漠视。向往郑板桥式的糊涂,追求大智若愚的境界,不管他人瓦上霜,位卑更敢忘忧国,再不想“木秀于林”,更不敢“鹤立鸡群”。除了在父母膝下的孝敬和孩子名下的呵护,不想多余着付出什么,我灵魂的高度已超不过一己的自私。从此囿于一隅,坠入深渊,给自己加盖多层玻璃盖子,直至褪化为一只跳蚤式的小丑。人至于此,惑与不惑,已经全无意义。

我是一个愚笨的人,从不敢奢望碰见掉在牛顿面前的苹果,也不敢奢望看见在瓦特面前沸腾着的水壶,我知道自己不是牛顿和瓦特,不具备他们的天才和想像。可是,属于我的苹果有那么多,竟没能咀嚼出只属于自己的甘甜,属于我的开水有那么多,也没能在沸腾后品味到只属于自己的平淡。时尚着大众的时尚,落伍着大众的落伍,尽管我的马甲华丽端庄,并装满衣柜,但我已经什么也没有,有的也不再是自己。自我的丢失让人疑惑,自己却满不在乎。

我真的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习惯的器皿之中了。是无能改变?还是不想改变?我不知道,只知道无助的眼中似乎也有了下雨的感觉。这就是我四十年得到的不惑吗?面对坏人敢怒而不敢言,面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情如同左手摸右手,事业日日如常、无所增益,曾经无话不说的朋友因为某种原因欲言又止……这就是我四十年得到的不惑吗?一切痛痒无关乎心魄,却拥有行尸走肉般的享受。我的两行眼泪终于从眼里,不,是从心中流出,这四十岁消受的梅雨,不知道还算不算太迟。

对于成功,其实我并非一刻也没有拥有,而这拥有却总在不惑中遗失。就像曾经的摔倒,也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伤疤,自己却只是轻轻地抹一点红药水,稍稍裹一裹,不想想摔倒的原由,就再一次匆匆上路。如今,我停下脚步,站在不惑之年的困惑里思考,是谁训练了我,是谁为我设置了生活中原本没有的器皿,我究竟怎样在这器皿中迷失自己,又怎样让迷失带给我疼痛,我的心中第一次真正充满了困惑。我的困惑不是因为我成为器皿中蹦不高的跳蚤,而是因为我做着蹦不高的跳蚤的快乐,如此又怎能没有一点悲哀啊!

有人说,没有单纯的世界是人类的地狱。那么,我在不惑之年的困惑,就是想跳出这个地狱。舍弃不惑,做单纯的人不是要自己变得幼稚,让自己头脑简单,不做思考,而是要我们洗尽心灵的积垢,保持心灵的简约与宁静,不为纷繁所扰,做回真正的自我。而这又需要一种背叛自我的勇敢,掀开自己或他人人为设置的玻璃盖板,真诚、坦率、勇敢地跳出自私桎梏着的贪欲器皿,高效、适时、准确地腾跃阻拦生命高贵的高度,向着自己远大的理想飞翔。我能够做到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突然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我眼中的阴霾,接着,我的耳中和心中滚过几声闷雷。我清醒着知道,这一天终于要过去。



2005-6-29下午草

2005-7-1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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