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遏止的几个片段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15 阅读:
1

“白所,上山喽----”“白所----”

恍恍惚惚间白丁听到有人在喊他,一遍又一遍。迟疑着,他拧开床头灯。冷冷的幽光里,艾芜侧卧着正熟睡,披散的一头长发蒙在脸上。而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只表,短针指向“4”,长针落在“2”。

到点了!他忙起身,边穿衣边走到窗前往外探了探。路灯下,素衣素裤一个影,依稀是老尹。“稍等,我这就下来。”“嗯,好的。”答应的,分明是老尹的声音。

可等白丁下楼后,老尹已到了小区大门口,两人之间约莫相隔三十米。“等等我,老尹!”白丁紧走几步想赶上老尹,奇怪的是,任凭白丁一再地招呼,老尹均置之不理。

很是反常,这不是白丁所熟悉的老尹尹知非。

2

白丁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较远。附近有座小山,叫柯山。山脚下有一研究所,紧挨着建有几幢家属楼。有一年,研究所来了几个实习生,实习期结束后大家合影留念。结果洗出的照片右上侧,莫名多出几个男女来,一色的明朝服饰。

此事古怪,因而所里派了专人调查。调查的结论是这样的:照片的底版上,并没有那几名明朝男女。可一旦扩印,他们就凭空冒了出来。反复几次,一般无异。总之,对这一现象,无法科学地加以解释。最后该所把照片连同底片一并锁进档案室,不了了之。

白丁就是那个研究所的所长,领着几十号人搞些经济研究。说是研究,可究竟出了何成果,全所上下没人说得清楚。

3

老尹比白丁小六岁,五十一、二了,任副所长。他是白丁的得力助手兼酒友和晨练的伴。但九月十四日晨在登柯山的途中,老尹一反常态,无论白丁大呼小叫还是疾行慢走,始终与白丁保持了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不仅如此,老尹引白丁走的路,也与往日不同。往日两人总是沿着小径,一路向南登上山半腰的揽胜亭,再折回下山。而那日走的,到处是荆棘和野草,更有不时冒出的团团磷火,四下游晃。

磷火在晃,老尹隐约在飘。见状,白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收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支烟,吸着,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朦胧的光亮里,老尹的身影竟忽上忽下地飘荡!

汗毛根根直立!“老尹!老尹是你吗?”“老尹……”白丁对着白影大喊,声音却似水被吸进海绵里。

白丁急转身,想下山。不料突然有个人影远远地堵住了路,白衣飘飘长发飞舞嘿嘿地笑着。此声方起,白丁的背后顿时传来记记冷笑。老尹或说那个白影,仍在原处!

刚扔了香烟的白丁此时再次把手伸进口袋里。防风火机打了四次,烟才点着。他大口大口地吞吐,一支又一支,直至一盒烟悉数告罄。许久。天色终于放亮。

4

九月十四日,也即农历八月初十天明之前,两个白影蓦地同时消失。白丁发现自己被困在山北,山下三四百米处,就是公墓群。

上午七点,白丁总算挪到了家。前来开门的艾芜一见他的样子,不由惊叫了一声。他的衣服从里到外如水里泡过,脸色煞白兼有隐隐的青灰。

白丁病了,一病就是半个月。

老尹是当天上午八点三十分赶到医院的。这个时间,本应由白丁主持召开所务会,研究讨论单位机构改革的启动事宜。老尹快步走到白丁跟前,说:“白所,早晨来约你上山,没想到你早走了。更没想到你竟病了!”“你几点来约我的?”白丁问。“四点十分啊,老时间。我在楼下喊你半天也没见你应声,倒是把艾芜和楼下的老孙一家吵醒了。艾芜说你二、三点的光景就出门了。”

老尹说这话时,一旁的艾芜微微点了点头。

5

白丁生病住院的半个月里,前来探望的人几无间断,来得最勤的数老尹。看到老尹,白丁不免一再地思考一个问题:九月十四日那天究竟怎么回事?是我把手表的长、短针弄倒了?如果是,在楼下等、引自己上北山的那个白影是谁?难道真得不是老尹?假如自己没看错时间,即四点十分之后出门,而要爬上北山腰,再一支支地吸完一盒烟,继而坐等许久直至天亮返回家中,仅将近三个小时又怎么可能!莫非这世上真有鬼不成?

这个问题,白丁百思不得其解,一如当初的那张奇怪的照片。

6

白丁病愈后的第九天,一个周六的中午,老尹做东在一家海鲜城再次宴请白丁。窗外是十月嘀滴答嗒的雨,窗外却胜似艳阳天。一桌人围着白丁频频举杯,庆贺他逢凶化吉脱灾祛病,六瓶“酒鬼”酒不知不觉便空了。此时,白丁觉得已尽兴了,且坐久了有些乏,于是提议上主食。老尹却死活不同意,死活要再开一瓶。白丁拦了几次没拦住,只好听之由之,继而又喝下四小杯。这四杯酒无疑是毒药,不过片刻,白丁突觉心躁难耐口渴无比,冷汗一劲地往外冒……

“白所,没事吧?一起去洗个脸好吗?”一旁的老尹,显然注意到白丁的异样。白丁是想洗把脸醒醒酒的,可刚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潮水般地向他袭来。无法遏止,他一头栽倒在酒席上……

千真万确,白丁分明看见自己,从倒在桌上的躯体里,缓缓脱离晃悠悠地飘在半空。半空的白丁,茫然地看着一屋惊惶失措的朋友,急切地叫唤着另一个白丁,竟无人发觉停于空中的他。随即,这个白丁被众人抬着匆匆下楼、上车。如影相随,白丁在十月的细雨里,紧跟着自己一路飘行。小巷、大街,红灯、绿灯,医院大门、急救室……

病床上,白丁依然一动不动状如昏迷。“肤呈紫绀。”“四肢厥冷。”“呼吸衰竭。”“测不到血压……”医护人员的声音疲惫而机械。“输液。输氧……”一位戴眼镜的医生,从口罩后下发了一道道医嘱,他那职业惯有的冷静,令在半空中观望另一个自己的白丁,隐约地不适。索然无味,白丁想走了,想找个有趣的地方。

屋顶,这时蓦地透下一缕光来。柔和的光里,有个穿着明朝衙役打扮的灰衣人,对着白丁祥和地笑了笑。

“白丁,走吧。”

7

白丁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衙役走了,甚至没顾上回头瞥一眼病床上的自己。事实上,也由不得白丁不走,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白丁紧随灰衣人之后。迎着那缕光白丁快速地飞升,瞬间便飘落到另一处。

这是个集镇,到处熙熙攘攘,与白丁一度生活的城市同样的热闹。只是街上的行人不管是男是女,衣衫一式的古装且颜色发灰,肤色也均似沾了一层土。此外,没有来来往往不停穿梭的汽车,倒是有马和马车还有轿子。

那个引白丁来的衙役见白丁不住地打量着好眼前的一切,笑了。他说,要是觉得新鲜,那就看看吧。

白丁这便四处看看了,兴致甚浓。书铺、玉石坊、字画古玩店,乃至胭脂铺,他都进去逛了逛。见到合意的,也想买。遗憾的是,当他掏出身携的纸币来,店家们皆连连摇头摆手,执意不收。这不免令白丁感到些许沮丧,后来他们走进家茶馆,馆门前高高悬着的木匾上,刻了斗大的“清心”两个汉隶。

白丁随衙役登上茶馆的二楼,挑了偏僻处的一张桌子方坐定,便见邻桌有位须发皆白的茶客,不住地打量自己。少许,对方更是蹒跚着朝白丁走来。“你是不是小白白丁啊?”“是的。您是----哪位?”白丁的印象里,于这位白发老头,似曾相识。“我是老所长啊!你忘了?对了小白,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他的话里,有些他乡遇旧知的欣喜、责备和困惑。“你好你好!老所长。我是闲着四处走走呢。”白丁闻声恍然大悟,伸出双手与对方用力一握迅即放开。“这里也好随便来的?”“为什么不能来?”“你还不知道吗?这是阴间啊!”“啊呀!这么说我已死了?”“可不是!不然我怎能在这见到你?”

对啊!老所长七年前不就死了吗!此时,白丁如梦初醒,痴呆呆地一动不动。

“好了,逛也逛了,茶也喝了,白丁,我们该办正事去了。”衙役见白丁的模样,放下茶碗抬脚便走。

8

再去的地方,像是城隍庙。庙内,设了数十间公堂。进进出出的络绎不绝,表情大多悲苦痛楚。白丁在某堂外,等了吸过两支烟的光景,终于听到里面传出话来:“传白丁----”话音甫落,衙役立即示意白丁随他进去。

堂上端坐的一位,目光如炬。他冷冷瞅了白丁一眼,便去翻案头的册子,“此人命尚不当绝。来此,无非让他警醒警醒。”随即,他的声音陡地冷峻严厉:“白丁!今后要多行正道多干人事,少些龌龊之举!听明白了吗?”“明,明白了。”不知为什么,白丁惯有的底气竟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变得有些唯唯诺诺。“阴差,你领他去贪墨司、明迹台看看吧!下一位。”

贪墨司,实在不是个好所在。堂内密密麻麻地跪着一溜人,不,应是亡魂,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其中,居然有好几个白丁认识的头面人物。而所谓的明迹台,不过是一间房内立了面铜镜。临镜,有关白丁此生的重要经历,一如电影中的快镜头迅速闪显。尤其是壮年之后的白丁,如何地争权夺利的场景,真切再现历历在目。更令白丁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看到不久前在柯山,自己是怎样地惊心失魄。而那两个阴森的白影,居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

----一个是艾芜,一个是老尹!

9

在明迹台,白丁还看到这样一幕:夜,自己家中,老尹鬼鬼崇崇地开门、关门,再轻车熟路径直走向卧室,与床上的艾芜滚在一起……

难以相信,无法平静!白丁想让自己说点或做点什么,却被股力量强行拉开直至庙门口。只见衙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匹纸马,抖了抖往地上一扔,说:“白丁,骑上它回去吧。”白丁犹自气愤,突觉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刹时,白丁便坠入黑漆漆的虚空,四寂呼呼生风。这个过程,也许是片刻,也许是经久。一丝明亮,于是抵达。

光亮里,堪堪是间病房。白丁不由自主地上了张病床,并伏入状若植物的另一个自己的体内。混混沌沌,白丁似醒非醒。他明明白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却又不能把自己的意识表达出来让别人知晓。这种状态,白丁默默地在心里记着,共是六十三天。

这当中,除了轮流陪护自己的艾芜和小史,同事和朋友中,只有老尹来过几次。老尹一来,艾芜鲜活如鱼。他们说笑、玩耍,甚至十分关心白丁的病情。而每当老尹走后,艾芜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她眼中的“活死人”:“老白,还有几张存单你放哪了?密码是多少快点告诉我!难道你想带走吗?你又带得走吗……”

白丁心里对身旁这个女人无比的厌恶。而另一个女人,让他感动不已。那是他的前妻,一个被无情抛弃至今未再婚的普通女子。她总是乘艾芜不在时来看自己,来了就贴着他的耳朵说话,轻轻地为他擦洗身体。说着擦着,便有眼泪落在白丁的身上,很热,热的小史也哗哗地流泪,热的白丁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在第六十四天的下午,睁开了一度紧闭的眼。

10

白丁醒了。主治医生说,这算得上是个医学奇迹。白丁弱弱地笑笑,不置是否,但同意医生对病情的诊断----造成他突然昏死在酒桌上的,是急性出血坏死型胰腺炎。医生还说,这个病,与白丁上一次惊吓过度未痊愈又一再地酗酒且大量摄入高蛋白等食物,有一定的关系。

白丁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消息,立即传开。朋友尤其是单位的人,又疯一般地往医院跑。再过了两个月,白丁出院了。出院那天,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让小史开车拉着自己先去了前妻的家,一坐坐了小半天。返程的途中,小史告诉白丁:在他昏迷了一个月后,临时主持所内工作的尹副所长,“为便于工作”搬进所长室办公了。一听说白所长醒来,又慌着让人帮忙搬回……小史说了许多,白丁靠在小车后座上闭目听着,什么也不说。

再过几天,白丁去了单位。老尹早就等在那里,护着白丁进了办公室,安顿妥当后,便要向白丁汇报近期工作特别是机构改革的进展情况。白丁点点头,微笑不语,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着……

“白所,这几个月里,组织上赶鸭子上架让我临时负责所里的工作,无奈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好些工作没干好,还请你多包涵多批评!”

“嗯,工作的事,过几天上会再具体谈吧。这阵子,你辛苦了!”白丁把辛苦两字,咬得很重。

而过几天,白丁又将会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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