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中的禅机

人的一生中，即使一帆风顺，也难免遇到一些磕磕碰碰和某些意外事件，在身上留下伤疤。我身上的伤疤虽然都不大，论数量却也不少，但只有三块最有代表性（简称三个代表，呵呵），包含了疮伤、刀伤和枪伤三种不同的受伤形式。最早的伤疤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了，最近的也有十几年。伤疤很小，也很浅，而有关这几个伤疤的记忆却异常深刻。

每一个伤疤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一） 食指上的刀伤

第一块伤疤的故事大概发生在四五岁的时候，记忆已经很遥远，但当时的场景还依稀记得。

似乎是一个晴天的上午，爸爸妈妈正在门前晒稻草，我和一个小伙伴在一边玩。他比我大二三岁，但按辈分算，我得叫他爷爷，当然，我是不会叫他爷爷的。虽然他辈分比我高，年龄也大几岁，但我总感觉他傻傻的，那么大人了还拖鼻涕，鼻子老是一抽一抽的，让人看着听着难受，同伴们都有点瞧不起他，喊他鼻涕虫。

当时，我和鼻涕虫正在给两只刚捕获的小虫子修建一座擂台，用的工具是一把菜刀，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的，所以我只有在边上看的份。我看他挥舞着刀在地上不规则的乱砍，把地上砍的乱七八糟，不成个形，心里着急，也没在意他的刀是否举起，忍不住伸手就去指：“应该这样……”话音未落，刀已先落，斜斜的剁在食指上，深深的一个伤口，白骨森然，鲜血顿时泉水般涌出来，我惨叫一声，痛声大哭。妈妈听到哭声，一看，又疼又急又气，又不好骂别人的孩子，只好一边责骂我，一边骂爸爸出气；爸爸也正心疼，又被妈妈骂急了，气没地方出，忍不住拿我出气，在我屁股上很很打了两巴掌；妈妈看爸爸打我，更来气，又打爸爸；我受了伤，还挨打，又看到爸爸妈妈吵架，又疼痛又害怕又伤心，不由哭的惊天动地。

不过，那天中午，我吃到了一个鸡蛋，作为补偿。

这道伤痕现在就在我的右手食指上，靠近指甲部位，斜斜的，不深不浅的一道痕，略带点弧形，前面深，后面淡，有点象彗星的尾巴。现在，我正在端详着这道伤疤，一边想着当时的场景，却忽然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疑问：为什么其他的手指不受伤，就伤着这根手指？为什么其他的手指都缩的紧紧的，就这根手指出头逞英雄？哎，这问题挺有意思的，这根手指值得好好研究研究一番。

摊开手掌，并排五根手指，各个手指个性鲜明。大拇指老成持重，给人的印象最好，大拇指一伸，very good ，第一，等等，都是称赞的意思。当然，说假话、拍马屁的工夫也一流，是真是伪搞不清，姑且称之为君子；中指一伸，那是下流动作，可斥之为流氓或者小人；无名指平时作用好象不大，顶多打打杂，既没有多少才能，也没什么名气，属于普通老百姓；小指微不足道，平时也就掏掏耳朵，挖挖鼻屎，是社会的最下层，经常被人瞧不起。唯有这食指，脾性古怪，难以对其进行简单的评价，忠奸难辨，好坏难分，而且特别不安分。能力强，功劳大，犯起错误来也特别严重。不是英雄，也是枭雄。

这是一根使用频率最高的手指，吃饭时要用到它握筷子，写字时要用到它握笔，擤鼻涕也要用到它…….等等等等，还有好多莫名其妙外人不得而知的隐私也有它的份。

食指的作用和功能远不止此，还有一些重要功能常常被我们忽略。很多词语，比如：指点，指导、指路、指挥；指责、指手画脚，指桑骂槐、颐指气使………等等，其实指的就是这根手指。

这根食指的几项本领，有好有坏，好坏存乎一心，但也有好心办坏事的情形。比如指点、指路、指挥等等，就是好事。迷路时受明白人指点，可以很快摆脱困境；关键时刻受到高人指点，甚至可以改变一生的命运。但如果好心指路却指错了，让人误入歧途，则好事变成了坏事。毛泽东当年这根手指一伸，指出了一个新中国，但后来这根粗壮的手指也犯了大错误，这根手指指到谁，谁就完蛋；指向某一个方向，那一方的人全完。弄到后来瞎指挥，至少耽误了中国十几年。普通人的食指当然没有伟人的粗壮，但要做起坏事来，丝毫不差。小到在人背后指指点点，当面指着鼻子骂娘；大到隐藏在背后，指使别人干坏事等等，都是这根手指的罪状。

鉴于这根手指脾性古怪，不可捉摸，而且能量较大，因此，出手之际，务须考虑三分，秉持正念和理性，不该出手时，静如处子；该出手时，出指如风。一朝不慎，要么伤人，要么自伤。我当年年幼无知，就在边上那么指手画脚一下，自己流血受伤不说，还连累父母，闹出家庭矛盾。到现在还留着个疤痕。

虽然那时年幼，还不懂得这些道理。但是，小小年纪，便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把别人当作傻瓜，学会了瞧不起人，在一边指手画脚，那一刀，实属难免，挨的不冤。

殊不知，人生很多时候，往往就伤在我们认为的傻人或瞧不起、不在意的人手里。古往今来，此类事件比比皆是。翻一翻三国，就有不少例证。



（二） 胳膊上的疮伤

第二块伤疤在胳膊上，葡萄核大小，是那个年代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与贫穷密切相关。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农村依然很穷。当时我上高中，学校离家二三十里地，所以只能住校，在学校就餐，米和菜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米交到学校食堂，菜是咸菜，在家做好后，用玻璃瓶子装起来带到学校。天气凉的时候，一瓶菜吃一个星期，热的时候，保存时间短，星期三再回家拿一次。

其实学校食堂有新鲜蔬菜卖，但因为穷，吃不起，也舍不得吃。那时，别人每顿饭吃半斤，我只吃二两五，为的是每天可以省下一毛钱，买闲书或订杂志。吃饭尚且舍不得，更别说掏钱买菜了。

因为一瓶菜吃的时间长，怕馊掉，炒的时候就多放盐和辣椒。每天吃这样的菜，久而久之，热毒郁积体内，身上就开始生毒疮。这种毒疮不象普通的疮那样生在皮肤上，而是生在肌肉里面，发作起来红肿如桃，疼痛难忍。只有等到它腐烂到皮肤，俗称破头了，把疮里的脓血挤出来，才能愈合。记得当时班上有一位同学，浑身生了十几个这样的毒疮，其中有几个偏偏长在屁股上，只好站着听课。

当时有一颗很大的毒疮生在我右边胳膊上，而且越长越大，却迟迟破不了头，实在受不了，只好到镇上的卫生所求医。想到当时的情景，现在还想笑。

卫生所很破烂，只有一间房子和一个赤脚医生，也没什么医疗器具。他大致看了看患处，转身去找手术刀，拿起刀来，手指在刀锋上试了试，感觉很钝，偏过身来，就在旁边的一口水缸上“当…当…当”的磨了几下。那感觉，就象我们家杀鸡一样，也是先在水缸边沿上把刀荡几下，然后割断鸡的脖子。那刀好象也不象现在的手术刀那么小巧精致，似乎要大和粗笨的多。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伸出胳膊，就让他下刀。但那刀实在是不够锋利，弄了半天，疼的我差点晕过去，才开出小小一道口子，把脓血挤出来，上药捻子，才发现药捻子插不进去，只好如此这般的再磨一次刀，再开。我只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不过，不管这刀怎么钝，怎么不卫生，最终还是它治好了我的疮，除了当时痛一点，也没什么负面影响。何况还给我留下了这么一段深刻的记忆，想想还是值得的。呵呵。

现在很少吃咸菜了，但空气和食物污染比那时却严重的多，难免也有毒素进入体内，虽然不会生疮，却会变着花样生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怪病，隐性的危害更大。

再引申一步而言，人在世间生存、行走，所看到、听到和经历过的许多事，不免有很多负面和消极的东西，象毒素一样，不知不觉进入内心，妨碍心理健康。如果不及时清理，久而久之，郁积下来，轻则心灵蒙垢，利欲熏心，以至冷漠无情，愚昧无知；重则演变为毒瘤，危及身家性命。如果不讳疾忌医，及时动刀，不管刀钝刀利，只要能够挤出脓血，去除毒素，虽不免一时痛苦，但至少可保身心安泰，颐养天年。若执迷不悟，养痈为患，一意孤行，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只有冀望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三） 胸口的枪伤

胸口的伤疤现在已经很淡，伤疤的由来虽然惊人却也平常，但毕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中枪经历，觉得还值得一提。

那是大学毕业那年的暑假，刚刚结束学生时代，即将踏上工作岗位，从此不需要考试，不需要读不喜欢的书，心情极为舒畅放松。农忙过后，经常晚上跟大舅到山上或地里去打野兔。必备的工具，除了猎枪，还要有一支亮度较高的电筒，绑在脑门上，照明和搜寻野兔之用。野兔白天很机灵，到了晚上，行动就迟缓得多，乍一看到强光，会有一阵短暂的迟疑，这时，只须迅速瞄准开枪就成。因为是霰弹枪，覆盖面积较大，只要开枪及时，一般都能打中。

一天晚上，天刚黑，因为天气热，当时也不准备走的太远，所以我光着上身，就跟大舅一道出发了。走到一片黄豆地里，大舅发现目标，开了一枪，我赶紧跑过去，大舅说，野兔中枪受伤了，没打死，但跑不远，还在附近，让我留在原地，他从侧面绕过去搜寻。正当大舅走到我正对面，灯光射向我的时候，我和大舅同时看到那只野兔探出头来，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的猛然蹲身，眼睛一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胸前一痛，不由哎哟一声惊叫，伸手一摸，痛处硬硬鼓鼓的，还以为是被溅起的土块击中，打肿了。大舅听到叫声，紧张的赶过来，灯光下一照，才发现黑黑的一粒霰弹正嵌在肌肉里。幸运的是，当时距离较远，所以伤口并不深，用力在伤口上挤一下，就把霰弹挤出来了，伤口黑黑的全是硝药。大舅怕感染中毒，赶紧吃奶似的趴在我胸口上，使劲的吸出一口口脏血。

整个过程，当时场景惊人，但受伤并不重，第二天到卫生所敷点药，也就渐渐的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人的一生中，不免经常有些遭遇和处境与此有类似之处。很多时候，我们本身并不是别人的靶子或猎物，但是因为站错了方向，不小心站到了猎人的对面，与猎物处在同一条线上，正好在猎枪的射程和覆盖范围之内，也就难免遭受池鱼之殃，轻则受伤，重则甚至无辜丢掉性命。

红尘滚滚，多少人目光如炬，日夜窥伺着大大小小、有形无形的猎物，手中的猎枪时时刻刻严整以待，紧盯猎物的眼睛里，哪还有余暇去考虑有意无意中被伤及的无辜生命！

利欲所在，即是非之地。世事无常，不可不慎。

一朝超脱，祸福消弭于无形。



结 语

人生在世，受伤总是难免的。皮肉之伤，不过一时之痛，不足挂齿。心灵和情感所受到的伤害，才是椎心之痛，刻骨铭心。大大小小许许多多无形的疤痕，有时会成为我们一生的负担。爱、善良和真诚，最美好的东西，往往也最柔弱，最容易受到伤害。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受过伤害，害怕伤害，就拒绝爱、善良和真诚，甚至走向它的反面。因为，只有爱、善良和真诚，才具有普世价值，才是人生的真谛。

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学会：从负面事件中吸取正面意义。



2005.8.4/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