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蚂蚁满天飞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7 09:10 阅读:
书桌上的燕子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地开着,刚刚写好的小说摊在床上,对面楼里总是醉酒的男人昨天突然搬走了,于是阳台上出现了一群蚂蚁。

我可以找出蚂蚁出现的更多理由,它们都不是蚂蚁出现的真正原因,所以我把它们一一从我面前的纸上划去。

整个下午我没有具体的事情做。

眼睛有些累,这使我感觉到观察蚂蚁走动其实是件很费神的事情。我想如果此刻阿娅在,情况会好些。我把头探出窗户,看一下马路上有没有她的影子,阳光这时候已经不再醒目,我从窗户中探出去的头,只看到一条赤裸的街道。

蚂蚁们这时有些累了,沮丧地趴在花盆下。

我决定打电话给我的兄弟猪头,猪头是我大学期间众多酒肉朋友之一,毕业后,其他兄弟纷纷作鸟兽散,只有猪头依然坚决地和我保持联系,猪头在“花花世界”玩摇滚,和大学时一样,玩世不恭,愤世嫉俗。我也基本上延续了大学的恶习,懒散,偏执,愤怒,猪头说像我这样的人不写小说实在是可惜。

我以前经常找猪头喝酒,找他喝酒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我刚写好一篇小说,比如遇到一个漂亮女生和人在大街上吵架,比如就是想喝酒而没有具体的原因。可是我相信现在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有以前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书桌上的燕子花还在开着,刚刚写好的小说摊在床上,蚂蚁爬到了阳台,而阿娅离家出走了。

还记得阿娅吗?我在蓝月迪厅认识的那个漂亮女孩。现在假设我在电话里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猪头,他一定会瞪着眼睛骂我,你丫认识那么多丫头,去过那么多迪厅,我怎么会记得。

事实证明我的假设完全成立。

为了证明我没有向我忠诚的朋友撒谎,我对猪头说,猪头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了,但是没有关系。现在你必须集中精力听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告诉你,她叫阿娅,我们是三个月前在蓝月迪厅认识的,知道吗?她现在忽然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打电话给你。

猪头在电话里冷笑了一阵,说没想到毕业这么久了,你还是这副德行。



我说的一点也不假,我的确是在蓝月迪厅认识阿娅的,那天我一个人在蓝月迪厅喝酒,我之所以在那里喝酒是因为我看上了在那里领舞的小姐蝴蝶。蝴蝶长得异常妖媚,一身的珠光宝气,身上香气撩人,裙子短到腰部以下,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经常和她在一起喝酒跳舞,男人有时会做一些很出格的动作,引得蝴蝶花枝乱颤,我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想法,比如杀死蝴蝶,杀死大胡子或者干脆把他们都杀死。后来发现原来那个男人就住在我对面的楼上。

我之所以一个人去蓝月喝酒是因为我听说蝴蝶在一周之前死于一场械斗。红颜薄命,我那时候坐在柔软的摇椅上就是想到了这句话,想到这句话的后果是蝴蝶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而我开始昏昏欲睡。那天我要了很多酒,喝得有些高了,但是仍想把他们都喝完。迪厅里人影摇曳,高跟鞋、口红、香水混杂在我迷离的眼睛里,使那个夜晚充满暴力、诱惑和难以压制的欲望。

我于是很卑劣地觉得应该有一个很色情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跳舞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他们大概纷纷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对象或者放弃了继续寻找对象的努力,心情沮丧地回家了。我的目光于是在寥寥无几的身体中间漫无目的地穿梭,迪厅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18世纪法国画家罗莫瓦的油画《洗浴》,我看见娇嫩皮肤的女人体和空有肌肉而毫无力量感的男人体,在人们的目光中孤单地表演着。那幅画的下面一男一女正在努力地打情骂俏,女人不时地发出嘤嘤的叫声,如同夏夜里寻找食物的猫。

上帝说世界需要水,于是水就出现了。上帝没有说阿娅出现,但是她也出现了。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头和酒杯,我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子被一群服务生围在中间,我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和服务生争辩着什么,他们似乎都很着急,于是服务生对她说了一句让她很生气的话,她把手用力一甩,她面前的服务生很配合地做了一个躲闪的动作,于是一只精致的鞋子穿过空气,落在我的脸上。

这样的遭遇显然是我无法忍受的,我听见自己大声喊道:闪开!像位英雄一样走向那个放肆的女孩。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脸正在由一只茄子变成一只冬天的茄子。

我是说我当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所以围着女孩子的人很自觉地为我闪开了一条道路。

她的确算得上是个孩子,个子低低的,穿了一件很夸张的带有流氓兔图案的T恤,衣服不是很大,却已经盖过了她的膝盖,身上系满了铃铛,神情里充满了一股叛逆的味道。像个精灵。她叫阿娅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当时带着满腔怒火一步步走近她,就在我的拳头离她还有四分之一公分的时候(注:这句话是抄袭《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的台词),阿娅忽然猫一样躲进了我的怀里,说你就知道喝酒,他们欺负我你也不管,她用柔弱的拳头拍打我的胸口,然后她竟然在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呆呆地愣在那里。

后来我们是这样潇洒地离开蓝月迪厅的,我对周围的服务生说,我是这里的客人,蝴蝶是我的朋友,她的死与我有关。旁边的一位服务生于是很配合地认出我,对周围人说他记得我是蝴蝶的朋友。

我对怀里的阿娅说天黑了,我们走吧,然后我们像恋人一样手牵手,扬长而去。

从迪厅出来,我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阿娅一只手拎着她的鞋子,另一只手扶住我的身体,问我是不是喝高了。我说怎么会呢,接着刚才吃下去的老烧鱼就被我吐在了阿娅的流氓兔图案的T恤上。这种铺张浪费的现象并没有停止,很快,我又在出租车后座和房东的厕所里分别吐出了八珍豆腐和京糕雪梨。

那晚我的确吐了个痛快,以至于当我晃晃悠悠被阿娅扶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只有我忠心耿耿的胃液供我干呕了,房东老太太嘟囔着说了好多话,大致意思是说的没有钱交房租,却有钱出去喝酒,领女孩子回家,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什么的。

我的小腹感到一阵一阵猛烈的抽搐。



我的住处环境其实很恶劣,猪头曾经拿我的房子同北京附近周口店的山顶洞人相比,说我这里基本上属于从野蛮向文明进化的阶段。房子面积很大但是被房东的一些60年代的家具占领者能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床。

床头上是各种各样的稿纸,我平时用它们来写小说。

你先睡吧,我对阿娅说,我去找些旧报纸,铺在地上。

你要睡地板?阿娅说。当然只能这样了,我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

阿娅从水房端出一盆水,哗地泼在地上。看着我一脸无奈,阿娅幸福地拍手大笑。

那天晚上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让我一时失去了主张,我当时想起了我高中时代暗恋的女孩,大学时代的初恋以及我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她们没有一个像阿娅这样放纵,娇惯,又惹人怜爱。

我们接吻把,阿娅说。

第二天一早,阿娅就不见了。床头上我前天写好的《水和沙的爱情故事》被阿娅用彩笔加了插图,不伦不类的,却充满灵气。一整天没有她的消息,我的新小说竟然进展很快,几乎不用怎么思考,不用怎么休息。

很晚的时候,阿娅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和她的肩膀一样高的箱子,箱子显然很重,阿娅推门之后不住地咳嗽。第三天,阿娅照样很早出去,又很就回来,乖乖躺在我身边,像一只流浪的猫,她闭上眼,装出熟睡的样子,让我以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还能做什么呢?这个奇怪女孩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秩序。比如我本来安排今天给猪头打电话,一起去看乐队演出,阿娅却忽然要我陪她去吃霸王餐。比如我本来约好编辑下午把稿子送过去,阿娅却说喜欢看我写字的样子,我只好把写好的稿子重新拿出来修改。

猪头打电话说我有病,原因是我首先打电话给他问他我是不是有病,我对他说,猪头,我怀疑我自己有病,因为我和一个单身女孩一同居住了两周,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猪头想了想,最后认真地说,我敢肯定,你有病。

按照逻辑,我应该说为了什么什么,然后我决定陪阿娅去游泳,可是我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因为刚拿到一点稿费之外,天气炎热大概是唯一的原因。总之,是因为阿娅说天气太热了,我们去游泳吧,我才决定去游泳的。

天山海世界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海世界的,使这个城市里规模最大的,在游泳界赫赫有名。我酷爱水,从小就是,小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变成水里的某种虫子,永远住在水下,不知疲倦的游泳。上了大学以后,我仅有的两个梦想之一就是能够到海世界游泳,游到天昏地暗,游到筋疲力尽。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猪头一直躲在那个著名游泳场的外边,听里面传出的快乐的尖叫声。后来可想而知,那个理想终于因为贫困潦倒而没有实现,与连过四次英语四级而未遂共同成为我大学期间的两大悲剧。

夏天的原因,游泳场里的人很多,花花绿绿的泳衣看得人头晕目眩。阿娅说,看你的长相挺让人放心的,没想到眼睛竟然这么放荡。我看着阿娅开玩笑地对她说,难道就看你自己?你也太贪心了吧。阿娅用她粉拳拍了我一下,说讨厌,你。

我们于是下水和很多人一样,努力泼水,在水上做各种动作,努力溅起很多水花。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向我们袭来,阿娅先是尖叫然后紧紧抱住我的肩膀,像树叶一样贴在我的身上。游啊,游啊,终于游到了筋疲力尽。

休息的时候,我们要了两杯饮料,以像周围那些显然已经很富裕的人们显示我们的富裕程度并不比他们差。坐在游泳场专门准备的长椅上,我像很多情侣一样,搂着阿娅的肩膀。阿娅忽然半开玩笑地说,你娶我吧,我有点想嫁给你了。我看着阿娅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你,开玩笑吧。阿娅从我的怀里挣出去,说,为什么男人总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负责任?我不知道阿娅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当时很伤心。因为后来她忽然跑到游泳场的另一边大声痛哭起来,无论我怎样劝也无济于事,惹得周围人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了好久。

阿娅其实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这是她后来亲口对我说的。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在附近某艺术学院里学广告设计。说这些的时候,阿娅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表述的幸福。他是一个很帅很帅的男生,阿娅说,尤其是他的眼睛,很深邃,可以像草一样缠绕得让你无法呼吸,也可以像刀一样刺穿你的内心。那时候他们的理想是开一家广告公司,把所有他们认为有创意的念头用广告表达出来,如果开不成广告公司就来一家冷饮店或者书店,每天和固定的客人打交道,一同照顾店子,然后一同慢慢老去。后来他竟然喜欢别的女人,就在那家迪厅里,我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女人接吻。

看着阿娅失望的样子,我有些心疼。

阿娅每天会烧一些很独到的菜给我吃,那时我从前没有吃到的,我的生活因此丰富起来,写了很多小说,挣了不少稿费,除去交房租之外竟然有一点点剩余。

这天夜里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阿娅正在低声抽泣,我拍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她说亲爱的,我梦见叶多多了,我以前的男朋友,我梦见他跪着请求我原谅他,他哭着对我说他对不起我。你会原谅他吗?我试探着问。我也不知道,阿娅只是不住地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眼里的泪水不住地流到我的身体上。

忽然有种被刺痛的感觉,我拍着她的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天,阿娅像从前一样出去,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回来。桌子上留了她的一封短信:

我还是决定去找他,那天我在校园门口见到他,只是一个侧面而已,他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我很心疼,我恨他,但是我忍不住心疼。他还是一个人,开着一家了冷饮店。请原谅我每天都去看他,前天早上他大概发现了我,昨天店子突然关门了。忽然觉得自己不可以没有他,于是我只好去找他。没办法,流浪人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逃,另一个人去寻。

你的小说很好,只是结尾有些悲惨,它让我想起很多往事。感谢你这些天的宽容与忍耐,希望你能很快忘记我,忘记一个涉世未深得小女孩对你犯的每一个错。

盒子里的蚂蚁是留给你的,它们是我从街上捡回的,它们是无辜的,需要照顾。

阿娅

那个夏天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是我却记不清他们发生的原因。我想起要赶写一篇小说,很就以前答应一位属实的编辑的,如果写不出来会很对不起朋友。于是我摊开纸这样写道:这个夏天蝴蝶死于一场械斗,对面楼里爱她的男人昨天突然搬走了,我的朋友猪头打电话骂我有病,于是阳台上出现了一群蚂蚁。

我把头探出窗户,看一下马路上有没有阿娅的影子,阳光这时候已经不再醒目,我从窗户中探出去的头,只看到一条赤裸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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