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 、人才与浪费

改革开放已二十多年了，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还是一个贫穷的国家。世界银行1999年7月3日公布了一份名为《扩充财富的衡量要素》的报告，报告里列举了世界许多国家人均财富的数据，其中，中国人均国民财富为3.5万美元，列全球第57位，属中下水平。美国人均为40万美元，北美人均32.6万美元，西欧23.7万美元，东亚4.7万美元，这组数据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记得小时候上学，课本里说我国地大物博，国土辽阔，有着丰富的宝藏，怎么会不知不觉我们就落到了第57位呢？3.5万美元是什么概念？就是说我们把地底下还没有挖出来的煤炭、石油等值钱的东西，把国库里的外汇储备、黄金储备，总之，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范围内一切能折合成钱的东西都算上，每一个中国人只能摊上接近30万元人民币的家当，这是中国人的资产。我们这一代人承担的责任是让这份资产增值，到了那一天我们告老退休的时候让这份家底变得更殷实一些，然后再传给下一代中国人，改革的任务和目的无外乎就是这一点。

我们贫穷，在《参考消息》上我看到一家香港报纸发表的社论认为：“上一世纪的较量是物质力量的较量，下一世纪的较量，将是知识力量的较量。”无疑，我们在上一世纪的较量中已经败下阵来，因为我们只排到了第57位，每一个中国人只有30万元人民币作为今天崛起的本钱。如果说物质的贫穷给我们今天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譬如说今天多数中国人只能拿较低的薪水，那么，精神和意识的贫穷会给我们的未来造成更大的困难，因为未来是知识力量较量的时代。中国人有一个特点：习惯站在自我的角度衡量自己，习惯拿自己的今天与自己的昨天去比较，然后就会自我陶醉，典型的“阿Q！”“我的祖先——比你阔得多啦！你算什么东西！”站在自我的角度衡量自己使我们丧失了竞争性，从而使我们落在了第57位。习惯拿今天和昨天比较，使我们变得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因为今天总比昨天要好些。拿自己的先前和别人的先前比，更是幼稚得可笑，贻害无穷。我们有着很长的闭关自守的历史，那时，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以外的事情不知道或知道的不多。清朝第一位去欧洲做大使的郭嵩焘，看到欧洲的先进与繁荣，回国以后就上奏朝廷，希望我们能够励精图治，但当时皇帝不爱听，也不爱想。

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包括我们台湾的炎黄子孙，他们不这样，他们习惯拿自己的今天和别人的今天作比较，习惯站在世界范围内想问题，所以，他们的竞争意识就很强！所以，他们就富裕！我们是睁着眼睛看昨天的自己，人家是睁着眼睛看今天的自己和今天的别人，当我们1979年开始看自己和别人的时候，我们已经贫穷了。从欧洲工业革命开始，人家在干活，在猛跑，而我们在沐浴着太阳睡大觉，等我们一觉醒来，乌龟已经跑到前面变成了兔子，曾经是兔子的我们已经落后变成了乌龟。“祖上比你阔”再也一文不值！

我们贫穷，但又存在许多奢侈和浪费。尽管毛主席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贪污是犯罪，浪费并不犯罪。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曾把一些亏损的国有小饭店、小理发店承包给个人经营，绝大多数很快就转亏为赢。问其经营秘诀，答案竟是如此简单和具有讽刺意味：只要少浪费就有利润！中国有百分之七十的国有企业亏损，如果这些企业负责任一点，像拧湿毛巾一样拧拧水，把浪费减少一些，那么，亏损的国有企业就会少一些。如果我们不能使浪费行为变成非法行为，那么，无论怎么努力，我们的努力都会事倍功半。而我们最大的浪费又在哪里呢？不仅仅是我们所看到的每天有多少公款消费，不仅仅是我们的企业有多少不应该开支的成本在消耗，也不仅仅是我们有多少投资的工程项目在重复，这些固然是浪费，但我认为：我们最大的浪费是对人才的浪费！

首先是我们对人的创造与竞争本能的发挥不够。1992年，我在湘中冶金化工厂任经营副厂长，那时厂里有一千二百人，直接创造利润的只有五百人，其余七百人不直接创造利润，这就使工厂不得不面对两个问题：第一是产品成本高导致价格高最终导致市场竞争力低，因为它有七百名不直接创造利润的员工工资成本要摊到每一吨产品里面去。第二是所有员工的创造热情和竞争精神都会衰退，道理非常简单，直接创造利润的那五百人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工作，既不能改变企业的前途，也不能增加自己的收入，因为一个干活挣钱的人要养活1.4个不干活挣钱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创造？创造又有什么用？而不直接创造利润的那七百人会发现，虽然自己没干什么，但并不影响拿钱，何不乐得逍遥？我们的大锅饭政策，我们的“均贫富”主义，给我们留下的遗患是无穷的，这也是我从1993年毅然下海，自己开办企业的真正原因。我认为：不饿死人是中国在世界上的骄傲，能干活而不干活的人也饿不死是中国在世界上的悲哀！纵观当今国有企业，这种不干活也饿不死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我不怪那七百名不直接创造利润的人，因为责任不在他们，是我们的体制给了他们不创造利润也可以拿工资吃饭的机会。假定那五百名直接创造利润的人有一天也磨洋工也不干活，那么，我们也没有理由去责怪他们，因为是我们堵塞了他们通过劳动使自己富裕起来的机会。

在干活的人旁边放上一群不干活的人，让不干活的人和干活的人拿一样的工资，最终的结果是谁都不干活。所有人的生命都开始浪费！所有人的潜能都被深深埋葬！不愿意被埋葬的人走了，跳槽了,下海了，出国了。走了的人发财了，留下的人则继续被埋葬，继续贫穷。当然，这不是一种绝对的现象，但绝对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八十年代初，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听过一件这样的事：有一个日本代表团到长沙东郊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参观，代表团进入工厂大门的时候，发现有好几名中国工人在门口传达室看报纸。然后日本人就问：“中国工人怎么能够在上班的时候看报纸？”陪同者说都这样，工人是关心国家大事。而日本人认为作为工人首先要把工作干好，但是，当知道这些工人的工资数额时，日本人立刻就表示这可以理解，因为挣那么一点点工资，工人是有理由看报纸的。

从1996年开始，国有企业的职工下岗的步伐加快了，这是一场痛苦的淘汰。我们从1949年开始就奉行了“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饭吃”的政策，我们不允许失业，可每一家国有企业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像背负大山一样承担着相当数量的富余人员，今天这些人要下岗，要自己去找饭吃，社会必须艰难的承受，这会是一个新的希望的开始。不干活没有饭吃！中国再也养不起那么多不干活的人了，于是竞争开始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与人也要竞争，谁能干，谁就能过好日子。中国从今天起，人力的浪费可能日渐减少，只有这样，中国才能有富强的希望。看一看二战以后的日本，看一看韩国，也看一看我们的台湾，当年他们也贫穷，比我们现在更贫穷，他们也没有高科技，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只有人！但是他们把人摸透了，极大地发挥了人的潜能，于是他们就富裕了。日本人、韩国人把员工培养得爱企业如同爱家庭，既然爱，就每个人都为企业添砖加瓦，。我们的国有企业也应该这样，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中国人都不被浪费，所有的中国人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中国就没有理由不富裕！因为中国人多，人多不干活是包袱！人多都干活是财富！

我们现在有很多国有企业一谈到人的问题，企业家都会说人才奇缺，或者说人才浪费，用人不当。即便深究，这些话也有道理。但是，这些话的反面蕴含着一层我们必须警惕的东西：企业家所说的人才是指那些有较高能力、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里面的“将！”固然，这是我们十分重要的需求，可是，我们国有企业更大的问题是什么？我认为是整个基本队伍的问题。就像中国足球队，我们固然缺乏优秀的教练，也缺乏优秀的球星。而即使我们把AC米兰队的卡佩罗请来，即便把今天如日中天的巴西小将罗纳尔多请来，中国足球队也未见得就能成为世界强队。为什么？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一支整体优秀的球队！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优秀的人才可能会使一个平庸的集体也优秀起来，同样也有理由相信一个平庸的集体会扼杀一个或几个优秀的人才。这就是个人与集体的力量，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中国的事情不是几个能人就能解决的，中国企业的亏损也不是几个能人能解决的。中国需要能人！中国企业也需要能人！但是，中国首先需要一个团结一致卧薪尝胆奋发图强的国民队伍！中国企业首先需要这样一支员工队伍！而我们的浪费首先是对大多数人的浪费！是对企业员工队伍的浪费！中国绝大部份国有企业拥有一支庞大的员工队伍，这支队伍有许多富余人员，有许多人没有创造与竞争热情，没有树立一个统一的事业目标，因此，多少有些散兵游勇的味道。可是，我们的企业家忽略了这些，忽略了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人力资源的浪费，而在大谈人才奇缺的问题。去猎头公司为自己高薪聘请能人，这是中国企业中存在的一种新的风险。这种风险曾在中国足球队身上发生过。我们请来了施拉普纳！我们请来了米卢！我们的职业球赛请来了一批批比中国球员优秀的外籍球员。但是，我们的国家队还是被哥斯达黎加打了个2：0。足球的风险发生也就发生了，除了中国善良的球迷多流了几次眼泪，多砸了几回电视机，多骂了几次人，至少还不会使中国更加贫穷。企业可不同，企业一犯错误就赔钱。中国现在最输不起赔不起的就是钱！中国现在十个不景气的国有企业有八个在到处寻找“英雄。”而同时又是这八个企业在浪费它的员工队伍。中国有太多的企业家具有两种莫名其妙的热情：一种是他们宁愿让现有的机器设备生产线闲置在厂房里，然后高价引进新的设备，形成新的闲置。另一种是宁愿让现有的人员包括人才像设备一样闲置在企业里，然后高薪引进人才，与那些闲置的人一起闲置。我们根本就不像一个贫穷的国家，我们根本就不像一个亏损的企业，我们倒像是发了大财的阔佬，像收藏家一样不断地购买，唯一不同的是人家的收藏增殖，我们的收藏贬值。中国的企业根本就不缺人才，因为我们在人的态度上表现出来的奢侈是别人不能够比的。缺人才的是日本！是韩国！所以他们最大限度地去激发人的热情，把人就像拧螺丝一样拧在企业这部机器上，然后最大限度地运转。他们缺人才，所以他们这样做！我们不在意去激发员工的热情，他们想懒洋洋就让他们懒洋洋。我们也不在意员工是不是像螺丝一样拧在企业这部机器上，他们拧不上就拧不上，机器不运转就不运转，反正我们会购买新的“螺丝”（人才）。我们怎么会缺人才呢？缺人才的一定不是我们！

由此我又想起中国的另一句古话：“越穷越大方，越大方越穷，越穷就越穷大方！”日本人、韩国人的富裕一部份原因是他们在某些地方的“小气！”中国的企业一天不改穷大方，一天就不能富裕！中国一天不改穷大方，一天就不能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