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呻吟(组诗)

《夜晚》

我保持着一片海水的形状
以很隐秘的方式 游走
你看不见我
我没有清晰的轨道

我的安静似是而非
被一列呼啸的火车带走
现在空旷极了
月光从缝隙漏下来 不带一点点修饰
这多么具有灵感的夜晚
我来不及推开窗 许多的鸟
飞过我的房顶
叼走了幸福的光阴
留下几片若隐若现的羽

《一种祝福》

距离是遥远的 你也是
仅仅在一首诗里与你相遇
由此而来的月光长满了石头

许多人 争先恐后地患上了疾病
而我保持神秘
用一片叶子抵抗月光的侵袭
随手打开一个夜晚
上面开着处方
你要学会快速的睡眠 缓慢地吞咽
偶尔简单地自嘲
还要记得
关上那扇通向楼顶的门

《抒情》

把身体置放在一张柔软的网
我一动不动
而火车已一去千里

当我再次发出声音的时候
悉悉沥沥的水 流出来
从我的喉咙
到荒凉的旷野
风一直吹着
而我不能再想起谁
就像白纸上陈旧的字迹
它们已经苍老了

《病》

是的，这只是个意念中的词
我已经用了很多遍
事实上
没有哪个人
可以令我准确地思念
也没有具体的物件
置放我似是而非的错觉

屋子越来越空 窗外
刮起了大风
雨开始潜入 夜很隐秘
就像抗菌的药液
在血管里穿行
许多病菌 在诗歌抵达之前
纷纷瓦解

哦 这夜 这风雨交加的夜
我的病症 连同我的诗
又开始泛滥成灾

《渡》

我情愿这条河水干涸
让你泊着
让时光停滞不前
我们只用一天的时间
长出皱纹的同时
长出了白发 牙齿也松动

而这仅仅是一种幻觉
河里的水一直是满的
就像一些剧本
情节很丰满
你坐在其中 用奇怪的表情
将我毁灭

（我是一块悬挂的岩石 从山顶跌落
当我消亡 你也不会在意 一粒尘埃的哀伤）

现在是四月 莺飞草长的西南
我听到水 听到潮湿
听到一叶舟
从我的心脏缓缓划过
而在西南以西或以东的某个地方
你开始描绘一些细节
——我只想知道 是否
我也漂亮地出现在你的纸上

《午后时光》

长时间地在河畔行走
这块叫岸的地方 长出了情节
我打着激灵
掬一把清风独饮 醉了
醉了的样子
锁进你的眉稍 舒展
开一朵小小的花

宁愿卷缩在你的掌心
亲爱 这午后宁静的时光
我渐次迷失
语言失真
然而你推开门 说：
让阳光照进来 这样屋子很新鲜

我一低头 菀儿地笑
禁不住又把月亮
——又把月亮
写在了纸上

《摸索》

其实 我也可以为自己开一扇窗
小小的 却足可以让月光和海水
同时溢进来
我一面清洗自己的影子
一面摸索着
走过一条干涸的河流

那片青翠的草原 无法抵达
我停下来 让清水注满我羊一样的身体
然后消失
再然后 从另一个地方长出来
成为一株可有可无的植物
我慢慢进入到
另一种静谧
——在自己的身体里游泳
一些骨骼隐隐作疼

《我还远远不懂》

那些风一直在山岗上吹
所有的火种燃起又熄灭
我擎着自己陌生的躯体 静静穿越
这个岁月遗漏的巨大缝隙
唯一成全自己的方式是：俯下身体
在大地的骸骨上写字

我还远远没有懂得 泥土的苦难
如果我的树木还在黑暗中奔跑
那是因为叶子一直在追问 命运
我来为尘去为灰
像一棵草一样生长和消亡
我的大海 永远地空着
只能盛装子虚乌有的忧伤

我还远远不懂诗
我只会聆听 我睁着眼睛做梦
用已经麻木的手指 向夜空询问
月光轻轻地降临
就赐我致命的创口

《空椅子》

我愿意安静下来 成为夜晚的一部分
——用一张空椅子
承载自己漂浮的躯体

我与这把椅子 互为依靠
与它一起在风中休息
它那么温柔 像水中
缓缓流动的舟
摇晃着我体内的骨头

我努力地在夜的身体上 刻下一些痕迹
用一面铜镜
微笑地审视自己
我的精神纯净 血液很新鲜
就这样快活地坐在
椅子上 与海水交换着盐粒
直到黎明来临 我悄无声息
把船划到岸边
静静地 聆听一株植物成长的声音
不惊动任何沉睡中的人

《一个阅读的夜晚》

在黑夜的边缘徘徊
请打开一扇门 让我陷进去
在已经冷却的血管里灌注一些铁质
用诗来烙红 这些黯淡的日子

这些干涸的冷日子
风中的树枝容易夭折
就像我的眸子
那么冷 冷到零度以下
生出了锈迹

就像你的文字 伸出手来
在寂寞之上放纵寂寞
无须贴切的气息
就在我的手上划出了痕迹

这样一个夜晚 我保持阅读的姿势
这是我喜欢的方式
我喜欢倾听 蚂蚁发出的尖叫
看着它们在你的指间爬行
蚕食了空洞的水

我的阅读 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把一个又一个字迹拆解
洞穿到它们的骸骨
然后我发现一切诗的起因
都美得令人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