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人登山看春光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4 19:17 阅读:
写完七千字的关于金庸的文艺评论,就像放完一桶鲜血,干瘪得只剩黄河皮肤包着金字塔骨架。那时候便看到文学就想吐想泻。这样吐泻了几天,觉得无聊,便到外面去逛了。

我到外面逛不外乎是爬山之类的事情。

猴子是在大山里混的,热爱自然的人也无非就是猴性皈依罢了。

那次我和同学们上百岁山了。到了山顶的思想只剩下空虚,就像无敌最寂寞一样。我们空虚完后便绕道下去。而这条道是无风景的,因为沿路排满了坟墓。当时我一句话不觉溜出了口:这些死在半山腰的人一定还不到一百岁,否则也不会埋在这里而是山顶。前面一如玫瑰的女生立即喝止:不要乱讲话。我一慌以为惊动了亡魂,最后心里愧疚不已。而后有一些坟墓是建在路的上坡的,于是我只能暗想:这些坟墓的建造者不愧为伟大的建筑师,因为他让每一个游客都要仰视它。

从百岁山下来我便有了灵感,《黄山游记》水到渠成。

同学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写文章,我说我不是喜欢写文章,我根本就不喜欢写文章,我只是喜欢出名而已。

那次列岳叫我到面前,吞云吐雾了一番,便说周溪的杂文没有了。他讲得有些无奈,似乎久违了真实的文学。他又吸上了一口烟,满腔恶气像冲破枷锁的囚犯做最挣心的自由运动逼开铁栅栏似的牙齿和核桃式的双唇,“你把它扛起来!”

我曾经的决心,似乎没有比他这句话更具革命的信念。

我从图书馆借来书,一本一本地读,直到把一个个下午读死。

其实我很幸运能和几个物理系的小子共处一个宿舍,因为他们绝不会打扰我写作,有时也会鼓励我写写他们,于是我就有了四千字的《群猴谱》。有时他们也会在朋面前称赞我一下,说我在报纸上发表过几十篇文章。一被赞扬我就沉默,沉默意味着我不想打断赞扬,意味着心里在自恋,这是他们的观点。

他们有时也挺烦的,比如说他们要我抄写一些入党申请书之类的东西,原因是我的字漂亮。我看了原文,“坚决忠于”、“誓死捍卫”等词多如牛毛,我便拿一本秦牧的散文给他们,说这本书不但拥护共产党而且文学艺术性极强,不如抄这本。

……



艺术是相通的,我相信。

我自小就喜欢唱歌,不过比某些人俗了点,就是喜欢流行乐。我一伤感,便唱断肠歌;一高兴,又唱摇滚。待到身子酥成一团,便是文字涌上笔端之时。但别人一唱歌我就骂,比如说上次“蒙牛牛奶强壮中国人”的狂欢歌舞会,一开始我就预测中国大学生强壮了就只会制造噪音。果真如此。又比如说中区七楼那个男高音,似乎太不专业了,他应该带一只缺碗嘛。

音乐中有许多赋文的灵性,青年作协的程子漾说他的创新文章大都是从音乐中挖掘出来的。于是我也听音乐的时候写文章,果然创新。后来,许多人知道了这个秘诀,便也创新起来。再后来“创新”就异化了,已经恰恰成为了“随俗”。我想“激进”和“顽固”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辨证关系。

于是我又把音乐与写文章分开。没事就坐牢式地写上一整天,直逼到半疯便又去爬山。有时是去爬技术性不高的山,比如艺术宫后面的小土墩。我在其幽暗的石道上观赏人民大会堂天花板式的满天星和洁白得如处女之梦的月牙儿,最后明白了余光中为什么写《满亭星月》。土墩上眺望,便可见田师楼教室中伏桌的学生。

我们之中的大都数,并不是因为想读书才坐在教室里的,而是因为想争取不再读书的权利而坐在那里的。

所以,图书馆虽然门庭若市,对比与嘉应学院的学生人数,也是非常悲哀的。但似乎电影也不怎么吃香了,只有我这些为写影评而去的故作高雅者。舍友们似乎不屑,笑问我认识文学多久了。我说张三在换牙李四在吃奶之前我就和文学结了婚生了你,你说久不久。他们一致反对中文,结果我被孤立了。

其实“喜欢”上文学,就意味着与孤独为伴,书中“黄金屋”是想找又找不到的东西,而“人憔悴”是不找自来的东西,你看文坛上哪个作家是油头“肥”脸的?

在与孤独相处的日子里,我日久生情。同学问我为什么上课下课老是一个人,其他男同学呢?我说我对男性不感兴趣。她又问女生呢,我说我看不起他们。为什么?她们会赶走我的孤独。于是舍友们又有了一个结论:我是被中文系所抛弃,又被物理系所排斥的人。

我沉默。

世上最不幸的入不敷出者,是那种语言的支出大大超过其思想输入的人。我一直为自己沉默找理由。

同学撇着她光洁的双唇,从中撒我一脸及时雨,并说我其实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为什么要放弃这种权利。

大象掉进茅坑里,青蛙也会来踢一脚。

“沉默是一种伟大的谈话艺术。”我还她一股唆风。

结果她没说服我,便鼓起了肚子像一座肉山渡了开去。再后来她就陪我去爬山了。本来女孩子去爬山是非常危险的事,万一她一个疏忽滚了下去,我又是学武术的,不救不行啊,救得了当然同喜,又一个万一她滚成血肉一团便呜呼了。

于是我又劝她不要去。她敌不过,终于让我以一次到人境庐游玩作终结,同行的有百花洲采风队伍。

黄遵宪的故居,在我眼里与其他客家民居无异。我们对名人名物奉之为宝,其实我们瞻仰的是对个人英雄的崇拜。说白了,就是自己对自己思想的朝圣。

那天的西风很大,我们说采风其实很恰确。自行车顺着风向像蝴蝶一样轻盈地飘走,飘到那扇古老的墙外——人镜庐。其实对于名字一类东西,我们是得非常考究的,要不然《红楼梦》早被研究枯竭了。就“人镜庐”而言,其实大可以改为“相片展览馆”或“书法陈列庐”之类,因为屋里除了这两样值得玩味外就剩下土胚了。但名字似乎又是最不值得研讨的,我们叫牡丹的花即使没有名字它也一样芬芳。所以,人境庐还是人境庐。

其他采风同学拿着纸笔在抄墙上的“涂鸦”。我对这一类是无兴趣的,这就如同读书一样:许多人看到好词佳句便一句一句地摘抄,然后一句一句地背诵,最后印了象做文章时就只能照搬了。我的读书方法不同,我见到好词佳句,便往死里想,想出比它更优美,或是更无懈可击的句子,然后摘抄自己的。——况且,在人境庐,我没有看到什么文章或句子让我觉得是好的。

从人境庐回来的第二天,到饭堂的路上,遇见了同去采风的一位女同胞。

“你看上去很有艺术味道。”她窄窄的裤子裹着小巧的脚并窄窄地说。

——其实你更有女人味道。我这样想,并毫不羞耻地看着她被寒冬腊月所冻硬的裙子,仿佛这便是例证。

“是不是因为我那一窝头发?”我问。

我有一头倒扣黑锅似的头发。那次一位周溪文学社师姐对我说,你的头发很别致。结果我成为社员。

于是我就以周溪人自居了。比如说上次周溪经费困难,我便建议把《周溪风》向校外投卖。社长一句话回绝:这是犯校规,也犯法。我垂手泄在一旁叹息。

法律就像大海,会游泳的人挣脱了其束缚,而不会游泳的人便淹没在巨浪里。

我对文学有锥心的痛。

带着这种痛楚,我又找到和我一起爬山的那个女孩。

我很想找个知已。我装做淡然地说。

我?她怔了一下。

对。我跨进一步。她却急忙地退了一步,并说:保持距离。

我大怒,疯狗似的往回跑并说要去爬世界上最难爬的山——象山。

女孩也像疯狗似的从后面追来。我们像哥们,不是吗?她说着甜笑着,并靠近了伸长舌头散热的我。

女人要求男人保持距离,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尝到跨越距离的乐趣。我心里暗笑。

……

在象山的山顶,我指着山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叫女孩看,并说:在那一个路口,便有我的梦,那一个大学青春梦。

女孩孙猴子似的眺了几眼,看不到路的尽头,便下意识地盯着能见范围内路旁的一列公厕说,是啊,那里有你的梦。



我的梦是什么?

很久以前我对自由有一种无比强烈的追求意识,或许自由便是我的梦想。殊不知“得到”与“尚未得到”是一条美好的鸿沟,这就像爱情一样一直以为爱情是神圣的人结了婚不得不为现实而愧叹爱情的真正动力为生殖需要。在大学自由了半年的我,终于明白其实自由就是棋子在棋盘范围里驰骋无阻。

于是我屈服。

那次从百岁山下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挣脱于俗世的耻辱者,然而寒假老朋友向我介绍了摩罗《耻辱者手记》,它让我明白所谓耻辱者就是狠心抛弃自己的情夫或情妇。这些鬼理论让我目眩。于是我又想到了登山。刚好狗友来了一张邀请卡,有题字:

海林妹:

白鹤仙师观据于名山之顶,可谓深山藏古刹,佛法隐庙宇,古人喜于心物同型,天人感应,况我们乎?兹定于大年初九于仙山一聚,同感天地之浩然正气。

如此盛会,岂容错过,我应邀前往。山脚仰观,蒸云煮雾。一帮书儒争先上山一睹“先天一麝”。现任白鹤仙师在庙堂里打坐,松形鹤骨,器宇不凡。众人便拉扯着要他告知求仙之道。那老道笑起来,跟着赠与我们四字经:

炼精化气,宿疾全消;

炼气化神,百疾不侵;

炼神还虚,阳神出壳;

炼虚合道,神满太虚。

刚念完,该老道化为一只白鹤,飞天而去。众人无不感叹。

那天我们触到了仙气,回来后各自作了文章。其中一人写了《神仙姜子牙》,还有一位写了柏拉图《理想国》式的文章《理想庙》,单解释什么是庙就用了五页。我一开始想写杂文,想学着绍兴倔老头蛮横无理东打一手西踢一脚叫器呼封建。然而近几年体会杂文,明白了杂文就是太阳能手电筒,可观而不可用。而且“批评家最容易忘记的是自己”,许多学者表面上是要为文坛注入生命,减灭颓废,最后不过是在炼就自己文章的价值。——这是一切批评家的幌子。

然A君不那么认为,那次在白鹤仙师观上在这一方面我们交流了意见,最后交流得以“生死不共戴天”结束。不料第二天他又滚到我家投我所好说邀我去登霍山共讨文坛兴衰。

霍山地处龙川县,远看有拔云耸青天之势,近看卑亢了一点,像男性生殖器。那天我和A君同邀了两位女孩一起去,到达山顶时已落日平西。我们在山脚采购食品。龙川本来是一个穷地方,然而龙川人连服务态度也穷得一清二白。所谓金钱决定素质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在对龙川人深入观察后并作出了深刻的判断:龙川别的不出,净出一些人渣儿。

山风呼啸,像楚霸王耳里的四面楚歌,听起来凄凄惨惨。没有月光的霍山仿佛是瞪眼吹胡子的枷蓝神,把两个女生吓得分别投进了我和A君的怀抱。A君不知从哪里淘出一瓶二锅头,乐得我差点把抱着的女孩丢下了山。两个女孩热烈地劝阻,说练海林的文章《拔云见日》中说过吸烟能吸走人的灵魂而只剩皮囊,酒也一样,能赶走人身上的人性而显现出兽性。她们害怕我和A君醉酒后做出一些别的事来。A君听出了玄音,狠狠地给了一巴掌靠近他的那位姑娘,然后和我对饮着聆听那位姑娘把A君的十八代叫出来,直到叫渴了去饮了水,A君才暗地里给了我几个字:检验一个人的修养如何,不用别的,给他一巴掌就行了。

然后我和A 君就吟诗了,直吟到两个女孩哆嗦着回来要两个怀抱温暖。记得有两个对子是这样吟的:

(A君)李老头,游天姥,四万八千丈山河,什么催眉什么折腰,有酒独开颜;

练家狗,爬霍山,两女四肢慰笑颜,所谓仁义所谓道德,唯食色性也。

(本生)金樽一杯兮笑乾坤,高山几座兮枕流水。太白冲北斗;

A君一掌兮劈红颜,祖宗十八代兮归入耳。雌兔骂雄兔。

……

大一就这样过了一年,霍山从此在我们心中留下一幅青春的巨帧。我在不停地登山里,明白了跋涉就是一种人生,然后我又不停地爬山,在山上品味松香的气息,在苍老的树旁浅尝自然的风味,再然后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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