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的忧伤

10月末的某个下午，我在湘江的边上坐了整个半天。我坐在石凳上看两个老头下棋。整个下午他们只下了一把棋。

我确信我的心思并不在看他们下棋上，否则作为一个22岁的青年，我不会容忍他们10分钟才走一步棋的慢节奏。

否则我会在这样好的阳光里到处走走。

我想我是陷入了忧伤里。



四年前，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曾经在这里呆过一个下午，那是9月份的开始。湘江的洪水已经差不多要过去。

阳光晒得整个世界都要晕掉，空气里充满了所有的浮躁和无所发泄的情感。这一阵又一阵的阳光叫我想起整个暑假。

我站在干涸的小河里摆弄一台抽水机，我用红桶装了水，然后灌进了抽水机里作为引水，爸爸正从路那边过来，他的手上提着一桶柴油。

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整个夏天里都是禾苗张开的嘴，整个夏天都有柴油机的吼叫。



我把最后一桶水灌进抽水机然后说：“爸，我的头皮都要被晒爆了，再不下雨，连这里的水都没有抽了。”

这时候爸爸开始摇柴油机，他的手拿着摇把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柴油机终于没有叫，只是放出些黑烟。

“一起来摇”我听见这话的时候就放下了桶，过去帮了一把，柴油机终于吼叫起来。机器冒出来的黑烟冲上了天。经过一小段的延伸，又消失了。

父亲抬头看天，天上仍然万里无云，没有丝毫下雨的意思。他叹一口气说：农民啊！农民！



假期结束前的夜晚，一家人正在吃饭，爸爸说：明天你自己去学校吧！我点头说好。父亲吃完饭就出去看抽水机。我开始收拾去学校的东西，母亲看见我拿还沾着泥的衣服往袋子里塞的时候说：你放下，我帮你洗洗再拿去，这样的天一个晚上就干了。

我说不了，我到学校自己洗就好，到了学校我就没事了，你先睡吧，一会你还要去换爸爸回来睡觉。

我收拾完东西，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起了阿难。



高考刚结束的时候，我就送走了阿难，因为注定无望的高考，他去了广东。我和他坐在县城的车站边每人吃一根5毛钱的雪糕。说一些话。说我们打篮球时候的英武，说我们一起吃过的7根一毛钱的冰棒，说我们怎么怎么的瘦，以至于一起被称为竹竿，说我高考前一天晚上吓人的发烧。

最后说着说着，发车的时间就要到的时候阿难就哭了。我也哭了。

他坐上车的时候我说：阿难，你要保重！他说：到了大学，以后出来别不认我这个兄弟，到时候我就去投靠你。

那车从车站出来，上了207国道，最后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于是我最好的朋友阿难也成了南下滚滚人员中的一个，去找一个未知的前程。

然后是朱，他去了一个卫校，学文科的他在父亲的安排下去学医，三年后在父亲的安排下将会进入他爸爸做院长的医院。

最后是德哥，他去了北京。



我独自坐火车到达这个湘江边的城市的时候，城市的报纸一拨又一拨的报道着穿城而过湘江的洪水，我在公车上的时候朝着那张报纸吐了一口唾沫。

我进寝室的时候没有人，等我安排好床，然后把我沾有泥的脏衣服拿出来放在椅子上准备去洗的时候，碰见同学和他的母亲进来，他母亲看见我的衣服说了一句：这衣服。

我忙说：是我的。我赶快拿开。

她用纸巾查檫了凳子，然后微微的朝我一笑。我于是也就笑了。



军训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去看湘江，看它的洪水，我在电话里和爸爸说：湘江的洪水太大了，分一点到家那里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说的混蛋话，就和我说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大学一样的混蛋。

高考已经是久远的事情了。可是将要相处的学校却叫我失望。

我拿一张电话卡想要找个人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道可以和谁说，阿难走了，朱走了，德哥也走了，都联系不上。

2个月前我们还朝夕相处，2个月以后我们天各一方。

我在湘江的边上，我有很多的话要说，我不知道说给谁听，这个9月的下午叫我恶心，叫我手足无措，叫我流离失所。



10月末的这个城市开始是秋天了，它拖在阳光的尾巴下不舍得离开，城市还享有最后的一点温暖，可是再过一些时月，冷风转过来的时候冬天也就来了。

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叫我难受，没有任何的阻隔，北方来的空气突袭而下，温度迅速的降低，微微的雨会一直下，借着北风，叫人手脚冰冷，我常常在这样的天气里打电话给在南方的阿难说：在广东多好啊，没有冰冷。然后我就开始抱怨这边的天气。

他在电话那边疲惫的笑：在大学多好啊，天气好有什么用，每天干活累死了。妈的日本鬼子的工厂不叫人活，不比你们大学生。

听到阿难的话我在电话的这头嘴角挑起来，我想阿难变了，或许我也变了，从我开始出走到大学的那一天就开始变了。

打完电话我做在床上开始想我的毕业。我记得阿难的话说毕业以后就过来投靠我。

我不记得他说这话时候是在哭还是在微笑了。

我只是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看这个和我一样被叫做竹竿的瘦小少年。

已经是好几年的不相见了，时光叫我忘记很多的东西，忘记阿难离开时候的脸。

可是我记得这句话，记得我听见这话时候的想法。

我终于发现在那一刻我应该在微笑并且内心是骄傲着的，即便我最好的朋友要离开，去寻找一个未知的前程。



现在轮到我了。

我说我变了变了，真的变了。我还坐在床上想的时候，走道里已经是鬼哭狼嚎，我听见摔破的啤酒瓶的声音。它们清脆而简单，摔破后迅速的分离。我们也开始要分离。每天的奔跑，每天的人才市场，每天的公司面试，每天的拒绝，我想我是走到了时间的边缘。

我知道我变了。我开始回忆。

我坐在床上想，我已经足够老了，所以我会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回想，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着的，贯穿于我的大学，贯穿于我的醉生梦死。

这时候没有人愿意倾听，如果有那样的闲情的话还不如唱一首《我终于失去了你》。或者用嘴将一顿又一顿散伙饭时候的酒全部的喝下，最后不省人事，一塌糊涂的睡在校园的草地上，在被人搀扶的时候吐别人一身。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笑话。



我们先是在寝室里喊，最后终于筋疲力尽。一次又一次的被用人单位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再一次人才市场的拥挤，我拿一本经济学的学位，可是，你相信么？整个大学，我学的是他妈的混蛋法律。他们告诉我们说正义和权利，最后我们和傻子一样的被骗了。

于是经济的问题回答不上来，可是法律也好不了哪里去，没有人愿意要学法律的人，何况我们并没有学位证书，并不是名牌大学，而是在一个连系部都快要撤消的混蛋学校。

何况我们因为早早的知道这些，没有选择向上，而选择醉生梦死。



我想我快要哭了，真的哭了。这个曾经以为很漫长的四年就这样的要过去了，我站在大学的最后时光里享受作为学生的最后一丝温暖，可是我知道这些都是短暂的。

已经是10月末了，再过一点时月，冷风来过的时候，冬天就来了，他们冰冷冰冷的叫我不知所措。



10月末某一天的整个下午，我在湘江边的石凳上看两个老人下了一把棋，他们长久的思考，谨慎的对待下一步。我安静的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他们悠闲的享受着秋天末的温暖，喝一杯茶水，嚼一口槟榔。而我，从最开始就错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最后在输掉四年时光的时候才开始站在这里悲伤。

我曾经以为自己走向大学的脚步已经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最后却发现自己被时光丢在了心灵的荒野里，这里充满抱怨和失望，充满对生活的没有激情和对前进道路的颓废进取。等到黑暗来临的时候，却想找到一点光明的火种。于是神不再给予我。



整个下午。我呆坐在石凳上，看两个老头下一把似乎永远下不完的棋。

我呆在那里，想起那个阳光横扫的暑假。我站在干涸的河床边摆弄的一台抽水机。

我想起从路边过来提着油桶感叹农民生活的父亲，我想起阿难祝福我大学生活的话语，想起高考前夜因为高烧住院时候父亲背过我眼睛后的眼泪，想起去去大学前妈妈要帮我洗粘了泥土的脏衣服。

于是，在潮湿的眼睛里，我陷入马不停蹄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