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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手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4 19:16 阅读:
这个世界魔鬼出没,有些地方,漆黑一片。——《奥义书》(公元前600年,印度)





“为了爱,或者恨,人们来这儿找我,”瞎子空洞的眼神穿过我的身体,使我不寒而栗,他接着问我,“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凌蒙,他夺走我的地位,抢走我的女友,我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我听说,你能让人获得超常的能力。” 我说话时,想着一个人:艺妃,我的生命。

“他们知道,我的法术能令他们梦想成真——使敌人死于非命。不过你一定在怀疑,普通人做不到的事,瞎子为什么就能做到。” 他指指炉子上漆黑的瓦罐,这个瓦罐极大,大可合抱,深可没膝。瞎子布满黑褐色斑点的皱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如果你做好了准备,就相信我。”

我尽力伸长脖子,想看清瓦罐里的东西,但里面黑古隆冬,什么也看不见。

他似乎了解我的意图,劝阻说:“人们有眼无珠,对自然界的黑暗力量视而不见。你也一样,甚至会感到失望,那是因为你能看见这些东西,却永远无法明白上帝创造它们的用意。我告诉你,这罐子里是满满一罐黑荞麦,荞麦里面藏着蜈蚣、蜥蜴、蝎子、海星、步行虫、红背蜘蛛、蜜蜂蜇针、绿帽菌、大青树籽、响尾蛇皮、小公鸡的鸡冠、夹竹桃的干花瓣……”

我打断他说:“行了,我不是想成为一个术士——我只想达到目的。还是请说说您的收费标准吧!”

“为什么人人都这么急不可耐——好吧,告诉我,你想要怎样的效果?我是按效力收费的。你想让你的手获得怎样的效力?”

“许多人来找过你,那么他们都有什么要求呢?” 我在思忖着要不要跟他摊牌。我想到凌蒙害得我生不如死,所以,理所当然,我应该要最致命的法力。于是我说:“我要消灭他。”

他开出了一个大得惊人的价格。但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即便是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离他远一点,看清了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道道沟壑,这岁月的沧桑如同冰川刻蚀的地表,使他显得更加威严。

“所有来到这儿的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最强的法力,”夕照落入他的眼睛里,使它们看起来像蒙上了一层玻璃纸,空洞而可怕,“你也不会例外。”

“是的,我听说由您赋予法力的手能够操纵他人的喜怒哀乐,影响他人的命运……”

“你听说过那些离奇的命案?”

我对一件事情记忆犹新:“上个星期三夜里,大新公司的副总裁自己扼住喉咙,窒息而死。可真是离奇啊。我想使我的双手也具有这种能力。”

瞎子又神秘地笑了一下:“年轻人,你错了。一只手具有这种能力就足够了,你不能让两只手都去干这种事情。哪只是你的利手?”

这话听起来玄虚,可我知道瞎子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右手。”

“好,那你就把左手给我。你以后会明白为什么我要把法力赋予左手,而不是你的右利手。”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我的左手,插进黑荞麦中。他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和反抗,就劝我:“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风险,不过人们信任我。因为除了信任我,他们别无选择。也许你会害怕,不过你能承受,因为这远远比不上生活强加给你的痛苦。是吗?”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劝说卓有成效。虽然我紧张得要命,冰凉的汗水沿着脊背往下滑,但我还是跟随着他的引导,把手插进了黑荞麦中。罐子很深,黑荞麦淹没了我的手腕。但还得继续往下,往下,直到底部,瞎子才住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绳子,把我的肩膀紧紧缠住,捆在瓦罐边沿,直到它无法动弹。

我的整条左臂都被埋在荞麦中了。那埋伏在下面的会是什么?马蜂的毒针,眼镜蛇的尖牙,还是腐蚀性的硫酸?左手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阵尖锐的痛楚从指尖传来。很快,这种痛楚传遍了全身。也许蝎子正在蜇我的指尖?也许是烈焰正在炙烤?不是简单的痛,是千万根针剌进指肚,扎进指关节!也许我的指节、骨骼、筋腱在一节节、一段段地被活生生撕下来,沦为毒虫的美餐?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了,我要夺路而逃!

“不要紧,这里面没有活着的东西。来这里的人都有疼痛的幻觉。”瞎子这样劝道。然后,他点燃香火,嘴里念念有词。

这时,我感到罐子的底部在移动,它移开了,但罐子里的荞麦并没有漏下去。相反,似乎有某种东西钻了上来。它埋在荞麦下面,慢慢向上蠕动。我感到它拨开了荞麦,碰到了我的皮肤,凉嗖嗖的感觉沿着脊梁上升。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惶恐,惊得大叫起来:“快快……放开我,放开我……”但是绳子勒进手臂,我的手依旧埋在荞麦里动弹不得。这瓦罐竟然极重,竟纹丝不动。

可是,那东西并没有咬我,它只是缓缓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我感觉到了:那是一只手!是一只活着的手!

我骇异不已,屏住呼吸,控制自己不要昏过去。我感到那只手摸索着,从荞麦里伸了上来,它的指尖摸索着我的手背,到手腕处停了下来。我面如土色,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等待着,等待着从罐子里钻出一个凶神恶煞。然而,那只手的动作似乎挺柔和。它慢慢转到我的掌心处,然后,一把握住了我的左手!它慢慢晃动,摇了三下。

它在跟我握手?如果它能说话,它说的是“你好”还是“我要吃了你”?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出乎意料——那只手松开了,渐渐滑落,好像沉入了一片黑暗的沼泽中。

瞎子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声,然后正色道:“有一件事你必须注意。”他没有往下说,却示意我走到屋外。我这才注意到,窗台下的泥地上生长着一大片虎耳草。奇怪的是,有些花开得正盛,有些却已经凋谢,零落一地。他对我说:“摘一朵吧,左手。”

我满肚疑团,不知他在搞什么把戏,不过还是伸出了左手,拇指和食指掐下一朵花,把细小的红茎捏在指间。虎耳草花的洁白中略带紫色,娇艳异常。不过,没来得及欣赏,它就在我指尖迅速地枯萎,白色的花朵转眼就枯干皱缩了!

我吃了一惊,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但瞎子说话了:“我们成功了,你得到了想要的力量!”

我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的力量?”

“是的,毁灭的力量。从今往后,你的左手不能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包括你自己,”他神色凝重,“切记,如果你爱他们,就不要用左手碰他们。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我答应了,问:“荞麦里怎么会有一只手?”

“你知道吗?没有神灵的帮助,法术就只是把戏罢了。我替你请求的是最强的法术,那么,今晚来和你握手的应该是死神。”

“他把能力传给了我?”

“是的,我想你拥有了死神的能力。”

我就是死神。

凌蒙,我就是你的死神。





回到家,刚开门,就传来了热情的声音:“,。”那是金刚鹦鹉的叫声。

我靠近笼子,看着金刚鹦鹉那身美丽的羽毛,伸根小棍进去逗它。它和我相处三年了,十分信任我,兴致高昂地用嘴咬住小棍和我争夺,这是我们常做的游戏。我松开手,它抢走了小棍,高兴地扑腾着翅膀。

我打开鸟笼,把右手伸进去,它就跳上我的胳膊。我凑过脸去,它就乖巧地把头靠过来,贴在我的脸上。我们做惯了这种亲热的游戏。

我抬起左手,轻轻抚摸一下它的头。它猛地缩回头去,从我手中挣脱,发出一声怪叫,这声音好像是鹦鹉们在野外见到了老鹰时的报警声,又像一阵尖利的啼哭!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被吓了一跳。可是,它没法逃脱,忙乱中,一头撞在吊灯上,落下地来。它预感到了大难即将临头,拼命反抗。它在地上扑腾着,飞到半空。但是,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它,它再一次重重地撞在墙上。这一次伤得很重,它飞不起了,但它不会甘心情愿地落入死神的手里,仍旧全力挣扎。它全身扭曲,完全失去了平时温文尔雅的风度。在那双手的撕扯下,它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脱落下来,在低空盘旋飞舞,洒落一地。它的头上、嘴角流出鲜血,其状惨不忍睹。

我知道,结局是注定了的。我跨上几步,踩住它的头,听到头骨粉碎的嘎嘎声。

第二天,我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夹着公文包,像往常一样到公司上班。打字员王敏见我进门,立即站起来致敬:“高总,您好。”我很乐意人家叫我“高总”而不叫我“高凉副总经理”。况且,王敏很漂亮,虽然她远远不如艺妃漂亮。

我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艺妃时的情景。去年,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上,她迟到了。在其他记者起身离去之时,她才匆匆赶来。我重新坐下说:“别急,你拍完了我再走。”她忙完后抬起眼睛,我发现她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我说:“站在镜头前面的人,应该是你。”她莞尔而笑,露出洁白晶莹的牙齿。我开始约她,她渐渐地成为我生命的全部。那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我自信地认为,命运握在我手中。为了支持她,我让艺妃采访总经理——凌蒙。没想到此后一切都变了。凌蒙又一次战胜了我,夺走我的幸福。

艺妃,我的生命。我要得到你。

王敏热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总,您好。”我可以感觉到,员工对他格外热情。因为他不但善于暗箭伤人,也善于拢络人心。

现在,他来了。他很快就会知道,胜利不可能永远只属于他。

我从裤袋里抽出左手,微笑着转过身,向他伸手:“凌总您早。”对于被他排挤下去的人,他显得格外热情,因为他知道,笑容也是一种高价商品:“啊呀,高总。”

两个对手的一对左手握在一起,热情地晃动。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指虽然修长白皙,却非常有力,一个英俊男子应当而且只能长着这样一双手——难怪艺妃会投入他的怀抱。 现在,这双手落在我手里,力量却陡然衰减下来。我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脸上闪现痛苦的表情。

“凌总,您怎么啦?” 这是我造成的,我当然应该关切。

他抽出左手,擦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珠:“哦,没事,可能是昨天没休息好吧。”说完,他快步走进总经理室。我也不便停留,步入自己的办公室。

我刚在茶杯里放好茶叶,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焦急的呼救声、杂沓的脚步声。我又等了一会儿,然后开门出去。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总经理室门口更是水泄不通。“怎么会这样?”“120打了吗?”“怕是……叫警察吧……“刚才还好好的呢!”人们议论纷纷。一个人在里面惊慌失措地叫嚷着:“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请大家后退,保护现场!”我把左手插在裤袋里,下着命令。人群退至走廊里,我看见了办公室里的情况。里面一片狼籍,似乎经过了一次世界大战。凌蒙倒在地上的血泊中,额角的血迹盖住了半张脸,粘住了头发。他的左手抬起,握成拳头,放在喉咙上。一定是因为痛苦的抽搐,他的脸扭曲得太厉害,已经变得青紫,眼睛也鼓出来,脖子也变粗了,完全不是刚才那个自信自豪的英俊男子了,而是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只有被死神活活拖入地狱的人才会有这样恐惧的表情。

急救车来了,我抢在医生前头冲了进去。医生掰开凌蒙的手指,被跟前的景象惊呆了:凌蒙左拳中紧握着一支钢笔,笔尖已经深深地插进喉咙里,只露出笔帽的顶端。

我心里发毛,头皮发紧,血在他太阳穴急剧冲撞,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但还是竭力稳住自己——结束了。

我松了一口气。





艺妃,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生命,我要得到你。

凌蒙的棺木就在脚下的坑里,我把手中的鲜花抛下去。透过花丛,透过棺材,我看到了死者的脸。死去的凌蒙喉咙口有一个血糊糊的伤口,咕噜噜地冒着气泡,里面流出黑色的血液。他用死鱼般的眼珠盯着我,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因为用力,他喉咙口冒出的气泡更大了,血泡一个个地破灭,发出嗒嗒的响声。

我觉得脚底升起一股寒气,打了个寒颤,转身想要离开。但是,我的裤脚却被拉住了,被凌蒙的手。凌蒙的左手已经腐烂,皮开肉绽,露出白森森的指骨。这些指骨抓住我的裤脚,抠进我的小腿中。感觉像是……像是死神的抚摸。我觉得双腿发软,气息不调,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我快要被恶鬼拉进坟墓中了,我将要躺在凌蒙的旁边,呼吸他尸体的气息……

这时,“高凉。”同事的声音将我唤回到现实中。我看见了艺妃。她远远地独自站着,窈窕的身影显得弱不禁风。我走到艺妃身边,感到安全与温暖。“别太难过,”我递上一沓纸巾,但她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脸色苍白,冷若冰霜。她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你为他伤心了,是不是?我很想这样问,不过还是忍住了。也许应该说:“别难过,有我呢。”不过也不太合适。我知道,她需要一段时间来遗忘。

过了两周,我开始约她,但都被她委婉拒绝。“为什么?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我忍不住质问。

“高凉,我们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能强迫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我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我甚至开始哭泣,我不怕哭声传到电话那头。

“高凉,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不是什么代价问题,这不是一桩生意!”电话里生气了。

“我想,你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我会等你的,我有耐心……”我感到无奈,更感到愤懑: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死者?凌蒙死了,可我还是无法战胜他,还是要不停地嫉妒他?

不管怎么样,活人总比死人有希望。我不相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又在期待与恐怖中煎熬了三个星期后,我决定找艺妃当面谈谈。这样她也许就能回忆起我们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

艺妃单独住在一套白领公寓内。看见是我,艺妃开了门。

分别说了各自的近况后,我望着艺妃的明眸,情不自禁地沉入那汪令人晕眩的湖泊中,我说:“对我来说,你依然如此美丽动人。”

艺妃没有答应,娥眉间聚起一股哀愁。沉吟片刻,她凄婉地说道:“不,高凉,你怎么不明白,完全不是这个原因。”

我心里怜惜,有些微的疼痛:“答应我,改变你现在的生活。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马上就要升为总经理了。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艺妃低头不语,如玉的手指缠绕着长毛绒,把玩手里的史努比。

我打破了这难忍的沉默:“你还是为了他,是不是?告诉我,他有什么好?”我站起来,咆哮着踱步,我要跟她彻底讲明白,我无法忍受没有她的日日夜夜。我狂怒,这狂怒来自我受到的不公——欺骗、背叛、嫉妒、孤独、屈辱。我抽出了裤袋里的左手,双手在空中挥动,向艺妃质问:“你说,他哪里比得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就是这么回事。我敢肯定,你就是认为他比我优秀!是不是?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狂暴的激情完全左右了我,我咆哮如雷,脸孔涨得通红。

艺妃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她吓坏了,就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想离开我?”我知道,如果让她离开,我就将永远失去她。以后,她会把我看成是可怕的怪物,看成一个心理变态的怪物——她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了!所以,一定要跟她解释清楚,一定要抓住最后一次机会。

但是,她夺门而逃,侧身就要钻出门口。我伸出右手,一把攥住她的左臂,但她伸过右手来掰开我的手指。这是一场激烈的搏斗,我不能放手,只有拼尽全力,才能把握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一切!眼看着她马上就要挣脱,情急之中,我伸出左手,搂住了她!

我愣住了。这一刻,时间停顿了。

像触电一样,她的身体猛然一震。反抗的力量消失了,她瘫软在地,喘息中带着嘤泣。顿然惊觉,从迷狂中清醒过来,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竟然、竟然用了左手?!

我蹲下来,轻轻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右膀上,现在,也许还来得及,我应该马上祈求上帝,赶快消除我的法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挽救她的生命?

但是没用,她的身体在我怀里不住地抽搐。痛苦让她美丽的脸变了形,她的眼睛鼓起来,慢慢地变成了浑浊的血红。她的双手放在腰间,撕开了自己腰际的衣物。她的双手在腰腹部用力地抓、抠,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她的腹部,让她疼痛难忍。她雪白得凝脂般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痕。虽然强忍着痛楚,但她还是发出了呻吟。我心痛不已,用力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自我折磨。然而现在的她力大无比,我只有眼睁睁看着她撕扯自己的肉。没过多久,她腰腹上就血肉模糊。

有什么力量能抗拒死神的威力?如果有,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但是,除了心痛欲碎、肝肠寸断、歇斯底里的呼叫外,我还能做什么呢?血液忽然之间增加了很多,从伤口汩汩流出,原来,她在自己的腹部抠出了一个洞!

艺妃的嚎叫停止了,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通红的眼睛盯着我。一阵微弱的抽动之后,她的身体慢慢地冰冷、僵硬。她的嘴半张着,好像在说:“这就是你的爱?”

这就是我的爱?这就是我的力量?我嚎叫,像一匹受伤的野兽。

我丧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在镜中,我到自己浑身是血,这是为什么?因为死神就在我体内!我想起了虎耳草、鹦鹉、凌蒙,它们都死在我的手中。我就是死神,所有的生命一落到我手里就立刻化为灰烬。艺妃,我的艺妃也化成了灰烬!我失去了我的爱,也失去了自己的幸福。这双手有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可是,如果不能用它来拥抱自己心爱的人,留它何用!

我决心已定,就草草洗去身上的污迹,开门出去。经过昏暗的人行道,拐进一个更暗的地方,那是一个新建的居民小区。我知道那里有很多房子正在装修。我逐户寻找,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套房子,那里非常凌乱,屋子中间放着几架木工机床。刨板机的旁边,就是锯木机。我插上电源,按下了开关。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不过,我毫不惊慌,因为这里尚无人居住,所有的工人也都下班了。

我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料,放在机床光滑的铁台上,向前一推,木料转眼就断成两截。很好,我想,那样很干脆。我伸出左手,铁台的冰冷让我想要缩回手,但我得赶快行动。明天早上,工人来上班的时候,他们会发现地上的一只手掌和一滩血迹。兴许他们会害怕,但这不重要。也许他们会找到我,称我为疯子,但这也不重要。只要不做死神,我愿意做一个疯子,做一个残疾人。我心里全是艺妃死亡的画面,是左手害死了她,现在,这只左手将付出代价!对左手的仇恨在我心中一点点涨起来,使我充满了勇气。是的,会很痛。艺妃死的时候,一定也很痛。我眼睛一闭,心一横,挥动左手塞到尖利的转盘下。转盘就是一个恶魔,它狞笑着,伸出尖牙咬住我的手腕。根本来不及想,嘎的一下,手骨断了,我的左手齐腕落下,血一下子涌出来,血被旋转的转盘溅到空中,形成一阵血雾。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晕过去了。但是我没有,机床的轰鸣很快唤醒了我。痛楚即刻传遍全身。我看了看左手,它已经不在了。在原来应该是手腕的地方,现在是一个整齐的断面。露出深红色的肉。我拿起旧衣服,正想包扎伤口。意想不到的是,我发现伤口上的肉在活动!

确切地说,它们在生长。人体组织有自我修复功能,这是不足为奇的。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修复,因为它生长的速度极为迅速。这使我倍感惊慌,目瞪口呆。我眼睁睁地看着伤口截面里伸出五根白森森的骨头。然后,骨头继续向外伸展,分节,长成一只手掌的骨架。神经、筋腱、血管、肌肉一层层地铺上来,转眼就盖住了骨骼。我的手又回来了!死神的手又回来了!

我试着运动它,做抓握的动作,运用自如。

这时,脚下传来悉索悉索的声音。我朝地上一看,发现落那只断掌居然还活着!它掌心朝下,趴在地上,五指伸缩着,支撑住地面。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是又摔倒了。试了几次后,它终于成功地站起来了。它踉踉跄跄,蹒跚而走,步履渐渐稳健起来。我知道了:这是死神的手,所以它怎么会死呢?它会存在下去,到处害人。我想抓住它,但它很机灵,爬上了墙壁,用五条腿像蜘蛛一样飞快地朝窗口跑去。没等我明白过来,它已经跳出尚未安装玻璃的窗户,爬了出去。我探出头去,外面是无边的夜色。

我拿起旧衣服裹住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回家。恐怖、痛疼和疲劳把我折磨得筋疲力尽,我很快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种怪异的感觉惊醒了。痒痒的、凉凉的,像是抚摸,像是抓挠,这种感觉从肋部开始,一点点升到脖颈处。我用右手拍打了一下,这种可怕的感觉消失了,我翻了个身,继续睡眠。但是,怪物又开始骚扰。我坐起来,打开灯,眼前的是令人惊异的景象:床单上血迹斑斑,被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在拱动!我猛然掀开被子,原来是那只手——它回来了,找到了它的主人。

可是——它刚才摸了我?我刚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全身上下一阵剧烈的痛疼。五脏六腑翻腾着,像是被放在搅拌机里搅动一样。这不是纯粹的痛,还有难忍的痒感在折磨着我,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咬啮我的骨髓,奇痒难耐。我忍无可忍,用手抓挠,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肠胃掏出来,是的,即使敲碎自己的骨头,也要挖出骨头里的蚂蚁!我扑下床,跌跌撞撞地来到厨房里,抽出一把剔骨刀。寒光闪闪的刀锋令我恐惧不已。但刀是解除痛苦的最好工具了!我狂叫,这种声音连我自己听了都害怕。

没时间犹豫了——我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使出全身的力气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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