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会

阿紫



再看一眼，无边的天，灿烂的月，还有怀中的人儿。太多的记忆我负荷不起，谁害了姐夫？记下，也无力更改任何。

阿紫的世界，总是少见阳光。认识姐夫后，他成了心中的那轮圆。总是以为男人是多情又滥情的，像我父亲。

不，姐夫出现了，他抱着阿朱姐姐，欲哭无泪的时候，我就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执著于情的。姐夫爱姐姐爱得多深，我就爱他有多深。

是我自己的选择。在纵身一跃的那一刻，我想我终于可以和姐夫相守了。那个世界世人叫它地狱，据说黑暗无比。

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与姐夫同行，他就是照亮我整个世界的光。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从他抱着姐姐痛哭的时候。我就爱上了，没有退路地爱了。如此的真男人，舍姐夫其谁？

习惯了自私，习惯了刁钻，习惯了被人宠，习惯了……那么多的习惯，我统统不要了。只想做一个姐姐那么好的女子，让姐夫爱上。携着我的手，踏遍山山水水，回他的故土策马驰骋。

笑声撒落在无垠的天地间，让天上的神仙也妒忌，我和姐夫要做天下最美满的神仙眷侣。

只是一路走来，才知道，我只是他心中的妹妹，不及阿朱姐姐，不及他心中的义。

奈何桥头，我紧攥着姐夫的手。已是生死相随，却仍怕被姐夫扔下。对姐夫，我总是感觉抓不住，这次能乖乖地让我攥着，也只是因我抱着他坠落后，一直不松手，他才随我的。

阿紫姑娘，你来了。庄聚贤比我去的还早，他立在桥头等我。做鬼不需要凡胎肉眼了，鬼有属于鬼的外形。他用他的灵魂来认我，我从来都占据在他的心里。

我不亏欠你任何了，你的双眼我已经还给你了。冷冷的声音想冻结奈何桥下的水。冰了这条地府之河，我们就不用再过去了。

其实我希望的是永远前几秒的，那时候，天地间只有我和姐夫，世界是我们俩人的。姐夫在那一刻是完全属于我的。

桥的那边，姐姐还在吗？她是否仍然痴心地等着同姐夫一起投胎轮回？这是个让我伤神的问题。

孟婆说，萧峰，你终于来了，里面的阿朱姑娘已等你多年了。

姐夫的灵魂在笑，为他能和姐姐相聚而欢悦。全然不曾顾及我分毫。他眼里从来没有阿紫，照顾我，只是因为他答应了阿朱。理由简单的让我害怕。

孟婆，快快放我过去吧？姐夫急不可待地请求。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契丹那么多将士面前，他双剑穿胸而过，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哀求。

可他现在哀求了。对着一个苍老得不知年龄的鬼婆，他居然低声哀求了。就为了那个肯为他舍性命的阿朱——我姐姐。

不，我们不过去。我拉住了姐夫。拼命地拽他，不要他踏上那奈何桥。过了桥，姐夫眼里就再也不会有我了，他从来心里都只有阿朱。

我要的并不多，只需要他人在我身边，用他的心的一个小角落来安顿我。

阿紫，你这是做什么？他生气地扭动了手臂，想甩落我紧缠着他的双手。

没有用的，我不会松手。我怎么会在知道阿朱还在里面等他的情况下，放他过去呢？

虽然我那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经奈何桥头过，我们就只能是永远的孤魂，没有转世的机会。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守着姐夫，做千年的野鬼，我也会快乐。

爱情在我是得到，不是付出。再多的付出，最后没有得到，那不是爱情。我没有阿朱伟大，也没有别的世人通理情。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是守着他，生死在一起。

阿紫姑娘，你们不过去，我也不过去了。讨厌的庄聚贤又来凑热闹。

你过你的桥，不要跟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跟着我，甚至让我如此折磨和捉弄后，他还是那么毕恭毕敬的喊我“阿紫姑娘”。

阿紫姑娘，我是真的对你好，只想在旁边守着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灵魂的一红点在跳跃，如同姐夫说起姐姐的时候一个样。一样的真，一样的痴。

问世间情为何物，谁能解啊？庄聚贤的一番话，说的不就是我爱姐夫的心声吗？看着他无怨扫著的付出，我怎么还能忍心责怪。

我为姐夫舍了命，他又何尝不是一而再地舍命成全我吗？



萧峰



山野的风里，吹拂着多年来的旧尘往事。这里是我的归宿，很多年很多年，在坠入地府的最后一刻，父亲把我扔了上来，把生给了我。

辗转尘事几十年，历经了太多的情恨仇。我累了，我要去同我的亲人相聚了。我要去见阿朱了。

双剑穿胸而过，总算是解脱了。尘世的所有的仇怨，再也与我无关了。不论我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在那地府里，这些是不需要区分的。那里只有鬼，男鬼、女鬼；善鬼、恶鬼……

让我更高兴的是，我很快就能见到阿朱了，她答应过我，她会在那里等着我，等着同我一起投胎再结夫妻缘。等着做我的的妻子，等着同我做行走江湖，管一些人间不平事的散淡人。

如若不是答应了她替她好好照顾阿紫，我早去找她了。这一别已有多年，不知她在我要去的那个世界可好？

世人传言萧峰是英雄，只是他们不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阿朱才是我生命中的最重。世间的名和利，或是他们推崇的侠义什么的，都绊不住我，能绊住我的，唯有阿朱。

名、利、侠义都不会像阿朱那样，用一颗真心来爱我。她简单地爱我，希望我幸福开心，那就是她所有付出想要的唯一祈愿。除了阿朱，何人还会对我这样一个，连祖也差点弄错了的人，那般无憾地付出舍却呢？

她是那么的明白我。甚至在最后的那一秒，选择了用一个承诺来绊住我。替她好好照顾她的妹妹阿紫。

那是个任性、刁钻的小姑娘，偶尔也残酷凶狠。只是我知道那是她的表面，全因她太想要温暖了，她缺少关怀，对这个世界不信任，总想抓着点来什么来保证她的存在。

虽然有那么一点自私，那么一点让人生气，却也不失可爱。

女人总要有一些可爱，才会让男人爱上。庄聚贤就是那么无怨地爱上了她。那是一个真正懂爱的人，比我爱阿朱，更爱得痴迷不悔。一次次地用他感情生命的付出，告诉阿紫，他是真的在乎她，真的疼她。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死后，阿紫会跟着追来。就那么纵身一跳，尘世的荣华富贵，就与她从此绝了缘。大理国尊贵的公主，为我一个被汉人骂作“契丹狗”的异族人，舍身殉情。

任我全身，包括心，都用铁来武装，还是忍不住动了容。

她捧着我的肉身，一声声的细语，那么真情。我不敢怀疑了，她是真的在爱我，爱到愿意生死相随。

虽然生前，阿紫也曾或明或暗，不止十次地向我表达过她的感情。可我选择了逃避。我萧峰只有一颗心，全装了阿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真的，我以为我一生，不论生死都只有一个阿朱。在她的死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可阿紫纵身一跳，全乱了。我感觉我的心又活过来了，还剧烈地在撕裂，最后裂成了两半，有一半用来装着阿紫了。她用她爱的坚决抢占了我的心，不容谁来拒绝。

孟婆在桥头等着我，告诉我阿朱已经等我多年。从桥上走过去，就能赴我和阿朱的约了。那一刻，我又把阿紫忘了，只想着桥那边的阿朱。我多年不见的阿朱，终于能见到了。她守着她的约在等我。这么多年，她一个在这里，过得不知多难？我知道她不会说，她总是把所有的苦难一个人承，再用她的心来帮我分担我的纷烦复杂。

是那紧缠的手臂，提醒了我她的存在。姐夫，我不让你过去。我们都不过去。阿紫的任性又来了。

可这次，我却无力指责，她在为她的爱情任性，爱情是来不得大方的。能大方的不叫爱情，那只能叫爱，过于博大了，是佛堕红尘的修炼。世人的爱情都要求独占、唯一。

庄聚贤在旁边说，他无论如何都要相随，即使此后只能是千年的野鬼。我无语。也许我早该在阿朱走的时候，就一心随了她而来。就不用面对现时这么多的难取舍了。相形下，我终明白，我的爱及不上阿紫，也及不上庄聚贤那般全心执著。

只有真爱才能让一个人做到如此无怨不归，不，更应该是说让一个鬼，做到选择永世游荡，不得憩所。其实只要心中有爱，就有了最温暖的归宿。



庄聚贤



她说她不要亏欠我，她不要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她双手插入眼圈，挖了双眼来还我时的决裂。

她看见了她想再见到的姐夫，她无悔无怨了。眼睛对她而言，只是装萧峰一人。对我也是亦然，只是装阿紫一个。

所以在她说想要的时候，我那么毅然地选择让我的眼睛陪着她。以为那样可以离她更近一些。

可她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一点也没有离恋。我的眼睛我的人，于她成了多余的存在，继续残损地活着，成了最磨心的折磨。

阿紫是真的不爱我，一点也不爱。哪怕我为她付出如此多。她眼里还是从来没有过我。从她没有失明到失明再到后来的复明，直到现在的再度失明。她的眼都只装她的姐夫萧峰一人。

握着血淋淋的双眼，我突然明白。我的眼怎么会有我的影，她用的是我的眼。她能看到的只是她的幸福，而我的眼睛一直只关心她的幸福。萧峰是她追求的幸福。她只会看到萧峰，看不到我庄聚暴贤。

既已是情如此不堪，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阿紫常说，她姐夫一直念念不忘阿朱，是因为阿朱替他舍了命。

今天，我替她舍掉命，也会在她的记忆里落下一点印吗？拼着一身功力，飞身撞上了崖，然后是跌落。我如愿死了，死的时候，我没有喊，阿紫我爱你。虽然这话是我最想说的，但我不想让扰乱她的心了。我知道她很快也会来了。

孟婆在那边说，你来了呀，怎么萧峰比你早死，还没有来报到啊？连孟婆也那么萧峰，多因他是一世英雄吧？

萧峰在世上还有那么多朋友兄弟，他需要一一向他们告别。当然会有所耽误。只有我庄聚贤，独家一个，除了阿紫，世上还有别的人吗？我想过要记，却怎么也记不住，除了阿紫还是阿紫。她盘旋在我记忆的每一个方寸间。

我相信阿紫也会来的。萧峰来了，她怎么会在世间停留呢？可是就算明白、了解她至此，她还是不爱我。无奈地摇摇头，情字哪有得解。我爱她，她爱萧峰，萧峰爱的却是早来了地府的阿朱姑娘。

他们来了。如我所料，她依着萧峰来了。就算是身在地府，我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灿烂，属于阳光的那种。那是心里的太阳暖了。所以她整个都透着最明媚的感觉。

孟婆转身进去通报。我站在阿紫身后，那么痴痴地看着她，知道此桥一过，再回头走过时，喝了孟婆那碗汤，就前尘旧事皆了了。我要用最后的这一点时间，好好地记住她，她是我这一生真正爱的女子。即使她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还是要这样说。来世不知道还能否遇上？遇上的了，我是否还应该选择如此不悔地爱她呢？

姐夫，我们不过去。阿紫居然拽了萧峰要离开。

她真的疯了，为爱疯了。竟要为了守着萧峰，舍却了轮回，永世在地府的上空飘荡，灵魂永远没有憩所。

阿紫姑娘，你们不过去，我也不过去。既然她都能做到为爱不管不顾，我当然也行。就算永世地游荡，只要能看到阿紫，我想我是不会后悔的。在前一秒还在为来世是否能寻到她，思想呢。这一下，我知道我们会永远相伴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了。我、阿紫、萧峰。

阿紫不领情，仍然是冷冰冰地拒绝了。用世间待我那种冷冷的、不耐烦的语气，把我拒在了她的世界外。

她的眼里、心里，现在全是萧峰，她只爱他，哪怕让她的心，分一寸心土给我，恐也不能。但我还是爱她，真的。就算明明知道她不爱我，我还是爱她。就是那么没有原因和理由地爱着她。

我把我在世间说了千遍的那话，又重复了一遍：阿紫姑娘，我是真的对你好，只想在旁边守着你。

做好了等着再度听她冷嘲的准备。可是没有，我看见她的脸在那一瞬间好柔和，有着从没有给过我的温柔。那表情她常给萧峰。

只是这一刻，她给的是我，不是萧峰。哪怕立马要我在天地间灰飞烟灭，我也可以开开心心地去了。是的，阿紫一个柔和的表情，胜却所有。



孟婆



每天这个桥头要过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问我在这桥头站了多少年，我也记不起了。可能是真的老了。

通行令拿来了。可他们三人还在外边争，没有人愿意过。一个说要过来，一个拽着不放行，另一个跟在后边瞎起哄。

他们真任性，可明白永世的不得轮回，是如何一种磨难？所有的伤和痛，都跟着他们。日日夜夜地拷问他们的心，让他们的心片刻不得安宁。

都说世间苦，世人来此，恨不能早早过去再回头，喝了我煮的汤，好早点结了前世恩怨情仇，忘了前生爱恨纠结，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只有几年前来的那个阿朱，一直赖在那里，不愿意投胎转世，说是在等她的爱人，那人叫乔峰也叫萧峰。

今天，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可他还站在桥的那边，被人拉着，不让过来。我看他也在犹豫，并不尽全力挣脱。

才去取通行令的时候，趁机给那个阿朱姑娘通告了一声，阿朱，你等的那个叫萧峰的男人来了。

只是几个字，听到她的耳里。刹那，我看见她的憔悴不见了，虽然她呆在地府，必须天天被铁链锁着，被炉火烤着。可她仍然在听到萧峰的名字的那一刻，恢复了过来，亮丽了。这难道就是世人所说的爱情的力量？它真有如何神奇？

爱情这词真美！孟婆我虽然已经老得记不起年龄了，但我知道我也曾经有过爱情，只是我再也记不起了。现在他们喝的忘魂汤，是我发明的。它能让人忘了心魂，就不再那么痛了，第一碗汤我是煮给自己喝的。

很有效，我确实什么也记不得了。包括世人最痴迷的爱情。

只是，看着他们那份坚决，我突然眼睛有点潮，像我的故事。我应该也曾那么痴心地爱过一个人，要不，我怎么会发明忘魂汤。这是忘了心魂的汤。

阿朱姑娘，喊着“萧峰”的名字，从里面奔跑出来了。她朱红的裙裾，随着她的奔跑，在地府灵动成了一团火，比那天天让烘烤她的炉火，艳红千倍。她成了舞在地府阴暗的世界里那朱红的精灵。

在见到萧峰的那一刻，她的眼里的火焰暗了下去，她灵动的美丽在那一瞬间，静成了一潭死水，如桥下，那千万年来流动不了的奈河水。

她读懂了萧峰眼里的为难，当然还有对她的爱。只是那已不再纯粹了。

原来一生一世的相守，真的好难，有太多的磨难在途中考验。

孟婆，你煮汤用的可是这奈何桥下的水？阿朱姑娘突然开口问我。她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同她等的爱人萧峰讲，就转身问我。

姑娘，你要做什么？我有一种不好预感。她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总是会比笨人吃更多的苦。

多少年来，没有人知道煮忘魂汤最重要的就是那水。它取自奈何桥下，奈何、奈何，真是莫奈何，原汤化原食。只有奈何才能解人间的莫奈何。

在众人，不，应该是众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瞧一影没入了河中。阿朱姑娘跳下去了。

一碗汤就能让人忘了前世往昔。一河的水，过多的份量，洗涤掉了所有的情欲。她化成了河里一朵浪花。再也无欲无情了。江湖的浪花，还有潮涨潮落的期盼。她成了这奈何河河水时的一朵什么也没有的浪花，不会期盼，不需要记忆，更不需要遗忘。

余下的三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没有跟随也没有过桥。萧峰怕从此忘了阿朱，而阿紫怕忘了萧峰，而庄聚贤刚怕忘了阿紫。他们选择了记忆，永远地记忆、永远地痛苦……

听后来来此处报到的人说，世上多了很多纠缠不清的感情了，总是分不清谁爱了谁，谁恨了谁，不明白是为什么？

只有我知道，那是三个不甘心的孤魂在到处游荡，找世人帮他们解什么叫爱情？如果有一天你解了，你就懂了水里的那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