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般的范小琦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14 19:16 阅读: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和小琦能以这种方式重逢。



范小琦,我曾经的好友,曾经的知己,现在心怀牵挂的陌生人。



那一年,我六岁,从住了六年的医院搬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在那个院子里我认识了同班的妤。从我们家去学校有两条路,我和妤很喜欢走那条小路,那时候,小路是穿插在一个很大的菜园里面的,纯朴勤劳的人们在菜园里过着富足的生活,而菜园也许是九十年代初这个钢筋水泥城市里唯一的绿色地带。小时候还没有环保意识,只是简单地喜欢走在那片翠绿的菜园中。我们也是在那条小路上认识小琦的。



每天早上我和妤都习惯背着书包一前一后走在那条只能容一个人走的路段上——现在想想,那条路似乎象征着某种宿命,人生的某些道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好几天后面总会有个女孩跟着我们,每次我们回头看时她总是冲我们友好地微笑,我和妤那些时候说得比较多的就是鬼故事,所以我们看见路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冲我们微笑,就很好笑地认为是“美女勾魂”,一连好几天我们都会被这个笑容吓得魂飞魄散然后拔腿就跑。终于有一天这个笑容追上我们,说我只是想和你们做朋友啊,我是宜阳小学三班的,我们是校友啊。那时候的我们,都是一些心清如水的孩子,成长的初体验也就开始出现了交集。



日复一日地生活,与以前不同的是小路上有了三个女孩子清脆的笑声和嬉戏声,后来,妤搬家了,搬家后的妤又交了新的朋友,和我们的联系也就渐渐断了。妤是哪一年搬家?我和小琦又是什么时候和她失去联系的?八岁?九岁?记不清楚了,往事如此模糊。



四年级分班,我和小琦被分在一个班,我们的友谊,却是在这个时候真正生长起来。说不上为什么,也许,因为我们同桌,因为我们回家的时候要一起走小路,因为我们如此相同有如此不同。



我们每天手牵着手走在小路上,把路边的小草做成环状的帽子,插上一两朵淡色的小花,然后带在头上。我们喜欢眯着眼睛仰头看蓝天中的白云,一朵一朵的,变幻莫测。在一次我们仰头看天的时候小琦轻轻地说,你知道萨尔图在哪里吗,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说完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多年后我都记得这个笑容,如此清澈和纯朗。



春天的菜园的一个小池塘旁边长了很多大朵的粉红色的花,一个下午,我和小琦摘了很多朵,听小琦说这种花可以用来做胶水。我们把花捧到她家。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房子很窄,简单的红木漆家具,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小琦拿出一个盆子,让我把花处理好放进去,再加一点水。而她先是热饭,然后背了一把小木梯放在后院的墙上,翻过去,再出现在的时候,手中已经捉着一只鸡了,把鸡放在后院,她又爬上了木梯去捉另外一只。看着小琦瘦弱的身体在墙两边翻越,我的心一颤一颤的。我不知道在很多孩子都过着衣食无忧的年代里,小琦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她随时都有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危险啊。我急忙跑过去,说,“小琦,我帮你扶住梯子吧,你这样很危险的”。小琦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说:“不用的,我每天都这样,我要快点了,等那个人回来看见这些事没做我就惨了。”



接连好几天下午,我都去小琦家。把处理好的花放进一个铁罐子里,然后加水放在火炉上加热。我们期待着一种黏乎乎的东西的出现。小琦也开始慢慢的和我说她的一些家事。那个人,也就是小琦的后妈,一个有着漂亮脸庞但丑陋内心的妇人,她让小琦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稍稍做不好就是打骂。我也知道了小琦身上那些被她称作是不小心碰伤的伤痕的真正来历。每次小琦的爸爸,一个目光呆滞手指发黄的中年男子总不会出来说话,他只会在一旁抽闷烟。小琦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都是淡淡的,她就是这样,遇事很难大喜大悲,总是淡然地对待一些事。“我知道他离不开这个精明的女人,他需要一个人来收拾这个破碎的家。”小琦每次都不忘补充这一句。



胶水真的做出来了。一瓶黏乎乎的东西花了我们快一周的时间和心血。那天下午我们真的很开心,我们一口气跑到了离我家院子不远的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筑物的顶端,然后背靠背安静地坐在夕阳下。小琦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学校里我就看出来了,我没有问,只是和她找不着北似的说着一些我们也不懂的事。我太了解她,有些事,问了不一定有结果,她想说的迟早她都会说出来。忽然小琦就哭了,小声地啜泣,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琦哭,记忆中的小琦一直是很坚强的,打预防针不哭,摔跤了不哭,迟到了被老师罚跑步不哭。我转过身轻轻地抱住她。我看见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慢慢拉长,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大概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吧,我和家人被一阵慌乱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了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小琦。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好像忽然从梦中醒过来一样,紧紧地拉过我的手,大声地哭喊着:“她拿着刀说要杀死我,怎么办啊,我爸爸竟然不阻止她,他是我亲生爸爸啊!怎么能不管我呢?”



小琦眼神里的恐惧和哭喊声中的无助是无尽黑暗中不可抗拒的凄凉,那种凄凉至今日犹存指尖。



我抱着小琦,心疼地和她一起哭泣。



妈妈把小琦安置好后才离去,她告诉我,小琦在梦中一直说,妈妈我好想你啊。



第二天,上午第四节课刚刚结束,小琦的爸爸的身影就出现在窗外,下课后,小琦一直躲在还没离开教室的教语文的曹老师的身后,不肯跟爸爸走。小琦的爸爸尴尬地向曹老师解释了几句,曹老师转过身去,和小琦说了几句什么,小琦点点头,就跟爸爸走了。小琦走的时候,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我怔怔的,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下午小琦上课迟到了,整整一下午,小琦一直趴在课桌上,不说一句话。晚上,小琦依然不敢回家,但还是被她爸爸强行带回去了。第三天,第四天小琦都很平静,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D,一个口无遮拦的男生,开始在班上四处宣传这几天小琦家的闹剧,班上的同学很快就知道了小琦有一个常常拿刀要杀她的后妈,和一个根本就不爱她的亲生爸爸。



现在想想,有时候,人性让人心生恐惧。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开始在小琦背后窃窃私语,动不动就拿小琦开玩笑。小琦的脾气开始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和同学吵架,甚至还和男孩子打架。老师们开始对小琦摇头。后来,老师去小琦家家访。只记得老师回来后很生气,挥一挥衣袖,说再也不管小琦,和她家里的事了。我注意到老师发脾气的时候,小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把手伸到小琦的课桌下,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很久,没有感受到温度。



小琦的青春,从这里开始失控。她血液中那些黑暗阴郁的东西将她彻底的覆盖了。她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同学说话,不去做课间操,上课时不抬头看老师。所幸的是,我们的友谊并没有从此结束。每天还是手牵着手回家,一起看天空,一起说着一些笨拙不着边际的话,关于友情,关于未来。小琦的语调变得异常悲伤和淡漠,只有那只牵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有时会把我的手弄得好疼,好几次我都小心翼翼地用里抽出手,然后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双手我不能放。



可是很多事却不是幼小的我能够控制的。五年级,我们家匆匆搬家,都没来得及和小琦好好地道声别。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同桌,这种分离,很难说意味着什么。我开始走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只看得到钢筋水泥的路去学校。在这条路上,我认识了另一个女孩,欣。她就像一个公主,在爸爸妈妈从小为她精心设计的城堡里无忧无虑快乐的生活着,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着幻想。和欣在一起很轻松,我们拥有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快乐,少了一些沉重。小琦又开始了暴躁,动不动就和男同学大打出手,和女同学吵嘴。在此,我又一件事一直都不会明白,每次小琦生气的时候,如果我在她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胸口,说:气下去,气下去。她就真的不会生气了。有一次欣不小心惹小琦生气了,她也试过以同样的方式让小琦息怒,没有用,只是让小琦更加生气。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除了迷惑,还有一点点欣慰,我知道在小琦心里一直都没忘记过我们的友谊,我也一样。呵,话题扯远了。



时间还在滑走,人们很快就在时间里遗忘过去发生的一切。小琦似乎也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偶尔和身边的同学聊天,游戏。远远地和我招手微笑。我和欣每天背着越来越重的书包,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小琦忧郁的身影。很多时候,会莫名的抬头看天空,想起小琦,想起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萨尔图。小琦偶尔也来我的新家坐坐,和我,还有欣一起跳皮筋。只是,我们很少有机会像以前那样一起手牵手走在夕阳下,或者仰着头安静地看天,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怀念那种生活,没有心灵的负累,一切都清澈见底。



六年级,正当我们每天都要很辛苦地准备升学考试的时候,小琦的青春,又一次失火了。一天中午来到学校,就听班上的同学说小琦去学校边上的那一条小河边上准备自杀去了。毫无征兆的。一大帮的同学留在教室里看书,或者说出一个理由:那个疯子的话不能相信。老师闻讯而来,知情的同学把我们领到了那条的小河边。看见小琦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向河中央扔石头,而班上一些看热闹的同学却在周围冷嘲热讽着小琦不敢往下跳,我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看着小琦被老师拉回去的背影,我只想狠狠的大哭一场,哭她的身世,哭她心里的委屈,哭我的无能为力。我很怕,哪一天来到教室里就听到她去另外一个世界的消息。



后来,什么也没发生了。小琦恢复了从前的安静,只是又开始不合群。一次,老师把学校组织拍的多余的一寸的黑白的档案照发下来后,同学们很高兴地互相交换着照片。我回头望去,发现小琦正在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撕碎,我跑过去,从她手中抢过已经被撕成几片的最后一张照片。我说,留给我吧!小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把照片像宝贝一样地用透明胶粘好,放在像册里。其实,这也是我留下的关于小琦的唯一的物品。照毕业照时,小琦倔强的站在操场的另一边,远远地望着我们而不肯加入这个集体。随着“咔嚓”的一声,所有的笑容都定格在那一刻。我的泪水,流在笑容的背后。



毕业后,没有再见过小琦。感叹人世的淡漠。小琦的消息,还是会偶尔向我飞来,真真假假,不能分辨。我的初中高中六年都是在这个城市南方的一所中学里平静地度过。也曾回过我和小琦常走的小路,但得知小琦已经搬家。而且,小路已经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顺序的一栋栋房子。那些纵横交错的小路,是我生命最初的河流。可我却在把它们教予我的安静温暖一件件丢弃,在这个石头城为了成绩以及其他焦头烂额。只有在梦中,偶尔才梦到,有太阳的日子里,菜园中的老人会把驼起的背靠在咿咿作响的门板上,仰起布满风霜的脸,闭上疲惫黯然的眼睛。



有一天,我也离开了这座生活十八年的城市,去北方一个繁华的都市上大学,寻找自己的梦。很多个夜晚,站在天桥上,看着左边亮着黄色车灯的车辆不断地向我驶来,右边红色的尾灯不停地离我远去,最后消失在夜色的尽头。这多像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人啊。小琦就随着这些红色尾灯,带着一个神秘的传说,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



依然会在有月光的晚上想起萨尔图,那个月亮升起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不知道小琦有没有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完美生活,我想象着有一天晚上,在萨尔图,小琦再一次牵着我的手微笑着对我说,看,月光倾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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