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 斓 少 年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4 阅读:
☆五岁时那年

。 姐 姐 。

姐姐总是站在门前,站在几棵向日葵下,黄黄的花,红红的姐姐,远远看到姐姐的红衣衫,急急地跑,风轻轻柔柔地吹着姐姐的发,姐姐的笑在风里轻轻柔柔滑过我的脸。

最喜欢姐姐带我去买糖吃。

姐姐把糖罐放在她的小柜里,和她的香水放在一起。

姐姐说:糖吃多了会牙痛噢!姐姐一边说一边笑,姐姐笑地时候,唇红齿白,姐姐也爱吃糖啊,姐姐的牙就从来不痛,姐姐一定是骗我呢。

姐姐把糖罐放在她的小柜里,和她的香水放在一起。我知道的,等姐姐出去的时候,就爬到她的小床上去开柜子。偷吃了好多糖,糖上都是香水的味道,姐姐的床上也有啊。

困了,躺在姐姐的床上睡着了,姐姐的床跟姐姐一样,又香又软。

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身旁放着糖罐,姐姐坐在床边笑咪咪地看着我,小弟,吃那么多糖,牙会痛噢!姐姐点着我的鼻子说。脸红红的,姐姐这么一说,牙就真的痛了起来。

姐姐找男朋友了,领他到家里来做客。姐姐找糖给他吃,怎么找也找不到。姐姐我把糖藏起来了。我怕他跟我抢糖吃。

姐姐不跟我玩了,姐姐天天去约会。姐姐不喜欢我了吗?没有糖吃,一个人坐在屋门前发呆。姐姐回来了,脸红红的,比衣衫还艳。姐姐给我巧克力吃,是他送姐姐的,我不想吃,打在地上,用脚踩,姐姐气哭了。

有一天,姐姐回来特别晚,姐姐回来的时候,脸灰灰的,头发乱乱的,姐姐倒在床上哭,哭得很伤心。我怯怯地问姐姐怎么了,他不给你糖吃了吗?姐姐不说话,搂着我哭,把我的衣衫都弄湿了。用手帕给姐姐擦眼泪,掏出糖安慰姐姐:姐姐不哭,小弟请你吃糖啊!姐姐就笑了,一边哭一边笑。

姐姐又带我去买糖了,姐姐的男朋友再也没有来。他到哪里去了呢?象糖一样化掉了吗?姐姐不许我再提他,我就不再去想。反正姐姐又跟我在一起了,给我糖吃,我跟姐姐坐在门口吃糖,快乐得象阳光下的向日葵。



☆六岁那年

。 酸 三 色 。

有一次我从三楼的窗口掉下来,为什么会掉下来我也不大清楚,但似乎并没有受伤,大概是摔到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总之是安然无事,我从未跟爸妈提起过,也记不得当时的情景,但我想着地的瞬间,一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成年之后总是做从高处摔下来的梦,总是离地面几厘米的时候就惊醒,分秒不差,我不知道别的人是不是也有总是做同一个梦的经历。反正我是有的。

小时候的事总是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成年以后的记忆中,之所以残缺不全,我想大概是那次坠楼时,头脑受了碰撞的缘故。那时我常常从爸妈的衣袋里翻找硬币,偷偷地拿一些碎票子到服社买水果糖吃,那时的糖果很便宜,五分钱就能买一大把,我们叫它酸三色,因为糖果的颜色有三种,而且吃起来酸酸的,卖糖的阿姨特别胖,笑起来惊天动地的,她从我手中接过硬币,数都不数就哗的一下丢在钱罐里,我们之间达成一种默契,她总是多给我几块糖,如果我能坐下来听她说一说她儿子的事,那么往往还能讨到山楂片什么的,至于她说的她儿子的什么事,我从那时起就没有想要了解,所以现在仍然记不得事件的内容。

我总是先吃红色的糖果,在街道的拐角处剥开绿色的糖果,走近家口的时候把黄色的糖果含在嘴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去,奇怪爸妈从来没有发现过我偷拿他们的钱买糖果的事。然而有一回出了差头,在街道的拐角处我先吃掉了黄色的糖果,这样我好不懊恼,望着手里的绿色糖果发呆,我不知道怎样处理它,是现在把它吃掉还是到家门口时再吃,因为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于是我蹲在路边想了很久,想得累了,就睡着了。我想应该是秋天的事了,路边码放着许多大白菜,我就睡在菜堆里。结果天黑的时候,全院的人都在找我,当我回到家时,妈对我又是打又是亲,她的泪水弄湿了我的脸,我一声不哼,她以为我吓坏了,其实我嘴里还含着那块绿色的糖果,一说话,糖就掉出来了。我在妈的怀里睡着了,我四五岁的时候,妈就让我一个人睡了,那时我特别怕黑,总是觉得黑暗有些可怕的东西要把我带走,但我没跟妈提过,我一个人睡的时候,就把我的玩具枪别在腰上,尽管它并不能起到防身的作用,但至少算得上是件武器。那天晚上是妈抱着我睡的,妈的身体又暖又香,我第一次忘记了我的枪。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放了好些糖果,还有奶糖呢!妈说服务社的胖阿姨来看过我了,糖果是她带给我的。我只是奇怪妈为啥没问:她为什么会来看我?也许妈知道了我偷钱买糖果的事,也许胖阿姨会告诉妈,但妈什么也没说。

成年以后的某天,我跟妈提起这事,妈只说:是吗?我倒不记得了,又继续埋头去踩缝纫机。她无所谓的态度让我怀疑起我的记忆来,自己到底有没有从三楼摔下来过,有没有走失过?但我仍能清楚的记得一个理着平头的小男孩,走过街道拐角处时,把一块绿色的糖果剥开,丢在嘴里,酸酸的味道,至今还在嘴边。



☆七岁那年

。 八 爷 爷 。

八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但他跟我都住在我姨家,我姨叫他八爷,我姨父叫他老八,他让我叫他八爷爷。八爷爷很老很老了,直到我长大的那天他还健在。我叫他八爷爷的时候我只有篱笆墙那么高,我跟八爷爷玩捉迷藏的时候就躲在篱笆墙后面,虽然篱笆墙高高的挡住了我,可是八爷爷总是能找到我,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用他硬硬的胡喳扎我,扎得我在他怀里又踢又叫。后来我大一点时才想到:八爷爷之所以每次都能找到我是因为我每次都躲在篱笆墙后面的缘故。

八爷爷自己住在厢房里,他不让别人进他的屋子,就让我进。每次开饭姨就让我端着花瓷大碗给八爷爷送饭,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碗底的景泰蓝花纹,是一个扎着髻的小童钓一只花哨的金鱼,八爷爷吃完最后一口饭时那个钓鱼的小童就会露出来,我总是不停地打断八爷爷吃饭,扒着饭碗看那个小童什么时候露出来。我问八爷爷碗上为什么会有小童钓鱼,八爷爷嚼着饭咳咳地咳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从前哪……他一说起从前这个词就让我觉得这个故事比八爷爷的胡子还要长。不等他讲完我就抱着饭碗往外跑,我怕他又抱起我拿胡子扎我,这是他饭后必做的运动,如果我跑得慢的化。

八爷爷有只长长的“痒痒挠”,他总是用他来抓痒痒,一边抓一边眯着眼哼小调,有时我帮八爷爷抓痒痒,他就不哼小调他就嘿嘿地笑。后来他给做了一把木剑,我别着它可威风了。小三用十只玻璃球跟我换我都没干。结果有一回我用它砍石头把它砍成了两断,我哭了好几天。我求八爷爷再给我做一只木剑,但那时八爷爷的一只手忽然不会动了,八爷爷自己吃饭都是个事了,当然没法子再给我削剑。我伏在八爷爷怀里没命地哭,八爷爷把手放在我头上抖个不停,胡子也抖个不停。后来他就从床头的大木箱里给我找出一只弹弓枪,八爷爷说这是他爷爷给他做的,我就乐,八爷爷就是爷爷怎么爷爷还会有爷爷呢?我用弹弓枪打鸟,百发百中,小三羡慕得要死,整天粘在我屁股后面。有一次我用弹弓枪打碎了邻居家的窗子,我爸把我一顿好打,砸坏了我的弹弓枪,他再也不让我去八爷爷那儿了,我没地儿哭,就抱着厨房里的老玉米哭,因为老玉米的须子挺象八爷爷的胡子,虽然没有八爷爷的硬。

最后我还是偷偷跑到姨家去了,我到八爷爷的屋门口时就听见八爷爷在里边大吼大叫,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姨哭着跑出来。我进去时看到八爷爷弓着背躺在床上,地上洒着饭菜,那只小童钓鱼的花瓷碗摔得粉碎。我怯声声地站在那不知怎么才好。姨进来扫地告诉八爷我来了,八爷爷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胡子颤微微地叫我过来,我一伏到八爷爷的怀里,八爷爷就哭了起来,本来是我来找八爷爷哭诉的,没想到八爷爷哭了起来,但那时我还没长胡子啊,不能用胡子扎八爷爷,所以我就想不出怎么安慰八爷爷的法儿,幸好八爷爷不哭了,他示意我打开床头的大木箱,许久以来我一直想看看这只大木箱里都装了些什么,八爷爷就是不让我看,现在他让我打开,八爷爷的另一只手也不会动了。木箱里有很多用线缝在一起的书,八爷爷说我该读书了,别总想着玩。八爷爷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让我对书有了种莫名的恐惧,我以为八爷爷的木箱里会有宝剑或弹弓枪之类的玩具,没想到是些看不懂的书,我有点不喜欢八爷爷了。

我问姨八爷爷的手怎么不会动了呢?姨就只会哭。后来我再也没去过姨家。

去年八爷爷死了,中风,我长大后才知道的,想找到八爷爷留给我的书,姨说:搬家时,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都是老古董了,谁还留那些东西!我黯然。



☆八岁那年

。 小 艾 。

小时候走路总是摔跟头,每次摔倒,都是小艾扶我起来,小艾用花手帕给我拍打身上脸上的土,小艾的手帕是白色的,绣着淡蓝色的茉莉花,还有淡淡的香,我喜欢小艾用花手帕给我拍土,喜欢花手帕在我脸上留下的香味,我就故意摔倒,专找有土的地方摔,小艾不在的时候我就从不摔跟头。

妈说小艾比我小一岁,小艾的妈让我照顾她,我们一起上学的路上,小艾把我抱到墙上让我叫她姐,要不就不放我下来。小艾比我高很多,细胳膊细脖的还让我叫她姐呢!我才不叫,我不叫小艾就不放我下来,我怕高,我就叫了,小艾就笑,唇红齿白的。

小艾总拉着我的手,在学校里也拉,下课时我们牵着手穿过操场,总有群灰鸽子从头顶咕咕咕地飞过,我们抬头看着阳光一闪一闪地穿过杨树,心情快乐无比。

同学们都笑,说小艾是我媳妇。那时候男孩女孩的界线特别明显,男孩女孩之间的事特别敏感。我说小艾不是我媳妇。他们起哄说都拉上手了还说不是,有没有亲嘴呀?让我也亲一个吧!那个高个子男生阴阳怪气的叫着。我甩开小艾的手去揍那男生。喔,应该说是去挨揍,我根本打不过他,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帮他打我。你有没有透过血去看风景。我看过的,就象用红玻璃蒙在眼睛上,天是淡红色的,云是橙红色的,树是深褐色的,很美。后来我看到小艾的脸,那片红红的世界里唯有小艾的脸是惨白惨白的,小艾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我想说小艾你真美,可是我晕过去了,这句话一直埋在我心底,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她说。

小艾守在我床边,脸向医院的白床单那么白。她还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凉,我说小艾你冷吗?小艾就哭,大颗的泪啪嗒啪嗒打在我手上。小艾用花手帕擦着眼泪,小艾拿水果刀给我打苹果,小艾使刀的时候,小拇指轻巧地翘着,红红的果皮一下下绕过她的手指,很精致的样子。小艾把苹果切成小块,一丫一丫喂我,我说小艾你真好。小艾的脸就红了,象苹果一样红。小艾说:我好么?我说:好。她说:哪好?我说:哪儿都好。小艾就笑,眼波明媚的。那你娶我吗?小艾问。这个这个……老实说,那时我还不太明白娶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得到一件喜欢的东西,比如好吃的糖果什么的。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好,等我长大了就娶你。至少我知道男孩长大才能娶女孩,呵呵。拉钩,小艾伸出手指说。我就跟她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艾走的时候,把手帕忘在我这儿,我没给她,她也没要,也许是她故意留给我的呢?我一直留在身边。

有一天我长大了,我想娶小艾。我回去找她,她不在了,儿时的好友告诉我,小艾已经嫁人了,我问嫁谁了?朋友说:揍过你的那个小子你还记得吗。。。。



☆十岁时那年

。 傻 子 。

傻子在上学的路上等我,看我过来就朝我招手,呵呵地笑,因为我给过他糖吃,他记住了,以后天天都在这个路口等我,虽然我不再带糖给他吃,他还是对我挥手笑。

傻子到学校看她姐,她姐是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她姐不傻在我们班学习可好了,人也长得漂亮。傻子平常都被关在家里的,不知为什么溜出来了,在学校门口被一伙学生用石头打。傻子摔在地上满身泥土还呵呵地笑。傻子一边哭一边笑,样子怪怪的。她姐闻声跑出去,抱着傻子哭。我帮她把傻子送回了家。她妈一见傻子就没命地打他,傻子一边叫一边笑。她姐在旁边拉她妈,她妈就一手搂着傻子一手搂着她哭,她爸的照片镶着黑框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们娘仨儿。她妈做了一桌好吃的饭菜招待我,一个劲给我夹菜,傻子在一边拍着手笑,他姐用眼睛偷偷看我,看我看得很微妙。

傻子其实挺聪明的,我跟他下象棋怎么也下不过他,她姐说她爸活着时象棋下得特别好,她跟她爸下棋的时候傻子常坐在一边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了,傻子布的棋局跟他爸的一模一样,每次想爸的时候,他姐就找他下棋。我跟傻子下棋的时候他姐就坐在一边看,一下一下地看我。

她问我喜欢傻子吗?我说喜欢。她说你这人真怪,我跟我妈都烦他你还喜欢。傻子凑过来眯着眼看我上衣口袋里的墨镜,口水滴在我衣服上,他姐骂着傻子一边掏出手帕给我擦,她的长发黑黑的拂到我的手上,很痒。

我叫傻子过来,把墨镜架在他耳朵上,傻子发出怪叫,用手捂着眼睛又放开,呵呵地笑着去看天,我想傻子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他姐看着傻子的怪模样笑得空气碎碎地响。我第一次看她笑,在学校里她从来就不笑也不理人,就那么低着头看书低着头走路。我说喜欢看她低头走路的样子,傻子在一旁拍手笑,讨厌,你!她脸羞得红红地,抓起一把窗台上的红辣椒打我,我跑,傻子跟在我后面跑。我跟傻子一直跑,跑到喘不上气来为止,我们回头看看她红艳艳的身影立在葡萄架下,聘聘婷婷地。

我像傻子一样笑起来,傻子学我一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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