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回声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3 阅读:
我在咸阳城外的一座山岗上伫立着,像一堆沉默的黄土胚在唆风中萧索。扭曲的思想里,始终映现着一段荒芜的画面:荆卿的尸体被秦王重重地喘了一脚,整个人便仿佛是一只痴痴的血蝶,飘飞于金碧的殿下,空中还残留着玫瑰色彩的弧行。跟着那一批批长戬钢矛的武士把一包血肉麻袋似的戳,直戳到一切化为齑粉……我望着咸阳城骚乱的一片,望着那火把舞蹈着点点繁星,干涸的嘴巴终于呻吟了一声,冽伤的膝盖也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一把摊在地上。

冷艳的朝阳如同一柄柄笔直的利剑,伤得花儿泣露,并剪破天地间蒙蒙的疑重.我的灵魂,也仿佛挣脱于自己的躯壳,在寒冻中衣诀临风,满目苍痍。我恨透了这副躯体,是这副躯体,让我从斗篷青袍、钢刀白马的勇士一下子变为卑躬屈微的村甲渔妇。我毫不犹豫地执紧偃月刀,用力地往左臂挥去……



一辆马车从路口出现。车撤辗碎的冰雪在半空中舞踏,像是高傲者的唾沫。车箱外坐着的是戴黑斗篷的赶车少年,他手里的马鞭好一会儿也没有动,像是在垂钓。

"大人,到秦国边境了!"少年终于说话了,但这话如同金鱼在水中吐出的泡泡,一下子又归于虚无,归于冷寂。

车箱里坐着一个披貂皮长袍的中年男子,旁边的小火炉把他的脸熏得嫣红,他的双眼仿佛是两颗黑珍珠,照得黑白不分的周王朝都上了颜色。他从火炉上取下一碗温热的酒,并伸出了帐外,"舞阳,外面太冷,喝口热酒吧!"舞阳接过酒,像江河灌海一样把酒咕在口里,然后把碗碎在路途。

秦舞阳明白,王翦的军队已破了邯郸,下一个目标便是燕国。燕国不能亡,因为那片土地孕育着他热爱的人们,特别是小时候他在街上讨乞时,眼里泓出晶莹的荆卿用颤动的手温暖他脸颊时,他指着督亢那片山那片水,决心要捍卫这辽阔大地的美丽和丰饶。

在粼粼易水和汗流满面的妻子送别,他狠下心未见才十个月的儿子,然后感动地着荆卿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头也不回地朝咸阳开去。

尉缭把他们迎进了火焰般辉煌的王宫后,秦舞阳才镇惊,其实秦国的武士刀手,一个能抵得上燕国的十个。然而就在那时,秦王怀疑的目光突然停泊在他颤抖的双手上,然后秦舞阳只感到一片花香掠过,所谓的醉酒辨忠奸的楚庄王,所谓的服骑射的赵武灵王,一切来时的信仰都被无情地泄去。那一刻他只想到骑着雪球一样的骏马,越岭翻山地去欣赏幽兰绽山谷,然后头枕着花香,把梦一直甜到生命的尽头。抑或他仍可以做一个勇士,钢刀白马劫富济贫穿梭在市井之间,然后仰天长啸,再然后在人们的恸哭中化为塚中枯骨。

地图中匕首的闪光惊动了秦王,荆卿在力尽挣战里,终于化为了一只血蝶,然后飘飞,再然后砸在殿下。一阵骚乱。



我拖着断臂在秀郁的山岗上游走,手上的鲜红不停地滴在地上,慢慢浸积,然后化为一口湖。天空也红了,红得快要滴下来。

从那荆卿把我接到荆府的第二天,他就让我读书与练剑,当时我才十二岁,我在偌大的荆府里,却仍是念着那些曾经一起在贵族堆里喘血的小乞丐们。一年后,荆卿赐与了我那一匹白马,我骑着这一匹白马,把那些在街上浪荡的贵族公子一个个刺成淌血的玫瑰。

……

我朦胧地睁开眼,目光霍地在周围转了两转。一个老人。

"你是秦舞阳?"枯木一样的老人扬出几个字。

"我是赵玄,赵国人。做生意被人劫了。"我说。

老人大笑,长长的胡子在他嘴边流淌,"杀人盈城野,山川有若颜。仁义不救世,干戈自年年。"

我品不出老人吟诗味儿,但我已没有去想。我问老人,"燕国如何?"老人叹着说:"王翦已打入燕国,燕太子丹已逃亡到辽东。"

一股挫疼使我内心凸现大片绝望的沼泽,呼啸而过的湿风覆盖了我伤痕累累的臂膀。

我的国家燕国,仅仅因为我的胆小,荆卿没有刺成秦王,燕国从此一朝覆灭。我的存在曾如此脆弱不能承受死亡的恐惧,我的偷生竟如此堂皇建立在勇士的臂膀之后。 我仿佛看到了燕国的碎旗,还有烽火后面摊成一匹匹华丽的红锦锻似的血肉,古老城郭上滴泪的青檐琉璃。

我终于流下泪来,在红色交织弋影面前抽泣,跟着嚎吼了半天,直到觉得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时,我盯着那柄偃月刀并发誓要替我可爱的燕国人报仇,要跟秦王,和那一个尸体垒成的王朝战斗到底。

二十六年嗍旦,秦初齐天下。赢政把六国贵族搬到咸阳,防止他们造反。我在老人的掩护下,逃到下胚。

我知道我不能连累老人,所以我告诉老人我是秦舞阳,是当年荆轲刺秦王的副手。老人说就因为我是秦舞阳他才救我,然后他把我弄到下胚城。

我曾拂着妻子白萝卜似的手,并告诉她当我厌倦了威风凛凛的勇士后,我会在下胚买一座大宅子,然后我们一起乐田园殇花谢,看着月亮把太阳从东赶到西,从年少追苍老。再然后我们欣赏风中飘过的灵魂,在尘寰留下一排长长的族谱,像风的线条。

然而幻想是土地,再硕硬的是地方也不能阻止一花破春。

黄昏扔下黑色的面纱后,我把弛骋于旧燕国的思绪阻止在泪流满面,然后狠狠地盯着那把偃月刀。

旌旗仪仗队像一簇簇鲜花潮水涌来,后面是一排身披黄金锁子甲的武士,接着宦官,还有两辆车,后面是宫女。

我和老人商量好了,把铁锥向车箱砸去,不管成功与否,立即离开博浪沙。我一刀劈向系着深触旧燕国灵魂的纤绳,内心像黑夜的淬光跳动我的眼睛,铁锥仿佛脱僵的猎豹犁过山腰。一股儿向第二辆车砸去,车箱立即摊成一地墨画。一批武士慌忙搭成人墙围住了第一辆车,车窗浮出一脸惊恐和虬髯皇冠。

老人刮着我仅剩的颤动的右手跑,我一把挣开。我说我不能再等了,当再次看到那一副可憎的嘴脸时。告诉太子丹,我愧对我的国家和人们。

我提着偃月刀,向武士横冲过去。画戟长矛像雨一样向我挥来。我迎面把他们一个个劈成彩霞落日,然后他们把我刺成满江红。我在秦皇狰狞的笑中慢慢精竭力尽。

这时,有人吼了一声:韩国老将张良在此!只见老人手执丈八点钢矛,脚一蹬便像高傲的舞踏者穿插在黄金之中,武士在愕然中已被僵成雪绒花,在寒冷中凄苍。当武士们横成一半时,秦皇的马车已飞驰于地平线,消失在我无限蔑视和仇恨的眼睛里。那半串武士也被具有吸引力的马车吸跑。

张良把我垒起,扛回了下邳城。一路上,月亮在沙河中兑现自己的美丽,一串串寒星点缀刁然独行的负隅和坚韧,我慢慢昏阙了过去。我来到一个叫古氏羌的地方,措温布泓出一番一番清洌。男人们骏马草原,女人们项上翡翠,护羊犬在草地上欢蹦……

我睁开眼。枯木一样却能扛动我的老人。

张良说,他本是韩国相国之后,在一个落日平西的黄昏,凶残的赢政拿着钢刀把本来就贫寒的韩国砍成一片沙漠。蹲伏在贵族手里的青春一下子把他抛到了不惑。

我沉默,心里却一遍一遍地问梅花,春天没有垂青你,爱护你,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在寒冷中向茫茫苍穹高挺枝干不屈申诉呢?我听着张良.

下胚城街道上到处可见巡查我们的官兵.他们如同沙子溅水的彭湃,每一栋宅子每一栋宅子地伸拳展脚.十多天后,下胚城的狗才热闹起来,因为人平静了就轮到它们了,畜生总是接着闹的.



斑驳陆离的琉璃上闪出两片寒光.我和张良朝禁军深处探去.倘大的阿房宫,隐藏了多少管炫竹瑟和幽幽怨魂,但其却隐藏不了朱阁窗内橘子灯光后那一副黄袍修身的虬髯面容。

我们跃到了长廊,旁边的花丛闪耀着贵族的服饰,并散发出奢侈的浓香。弓弩手引出一个箭头,在丛边擎一腔死神的微笑,几百只流矢从我们四面八方射来,我挥动偃月刀在空中划破沉闷的黑夜,而张良的丈八长矛却发挥不出一丝作用,整个人没来得及抽动就只能僵硬着聆听天堂的忧乐。

汗水模糊了我的双目。我提气,横向着灯火寝宫奔去,背后一阵一阵挫痛让我摔跌在地上, 一怆鲜红。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在我身上冻成一片,还有那冷月般的目光,刺穿我脆弱的心腑和灵魂,使之化为天地间最苍白的一缕空气,一捧泥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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