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照镜

真不敢相信，七十岁的您看上去如此年轻。”我由衷地对面前的老人说。她是一位退休的北图管理员。我在北京大学里离南门不远的地方与她相遇。

那时我带着八岁的女儿，在北大校园里教育女儿要好好学习，将来到这里读书，我还对女儿说：这辈子你爹没指望了，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老人听了我的话一直对我笑，我也对他微笑，然后我们就坐在花坛边上攀谈起来了。

当时我一看到她，以为她最多五十岁，那知她已经七十了。所以很惊讶。

“她说，你不敢相信，我现在还在这里读研究生呢？刚下课，准备回家。”她依然笑着对我说。

看见她手里提着一袋书，我相信。

“你真会保养，我真看不出来。”

“保养？不是会保养，而是人老心不老，精神不老。”她说着拿出夹在书中的一张照片，一个老太太的照片。

“这是谁？”我问。

“我啊，五十八岁退休时照的。”

“这么老，但有点像您。”

“本来就是我。”她笑起来。

“您看起来比照片年轻多了，这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哪有什么好东西，我才退休的时候，生平第一次我开始感觉老了。晚上我很难睡得着，可是白天又容易疲倦。我开始失去了专心的能力以及记忆力，四肢也感觉僵硬而沉重。你可以想象，我变得很惨。然而有一天，我在这里遇到一位教授，是他帮助我年轻起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挡不住带着些的羞涩表情。

“我每天早晨来这里走走，有一次遇到了他，不好意思和你说他的名字，反正他是个知名教授我就不说了。他与我一起散步，他教给我改变生活方式的道理。”

“能让我听一些吗？”我问。

“当然，他对我说： 60岁以后的事情，这种年纪我不应只看到问题和困难重重，而应看到刺激和机会。因为是一个充满经验和智慧的年龄。他问我：生命为什么会因为你活得够久而开始走下坡呢？我无法回答。他还说：生活应该越过越好才对，因为你已经练习了这么多年。让一个人老的原因不是他的年龄而是他的心。我跟他谈得很愉快，每次。”

“您是在黄昏恋吧？”我不好意思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真没想到她老人家这么开朗。

“但是有些思想，不是恋爱能体会到的，也可以说因人而异，因为人的思想不同。”她说。

“他教给我，要有快乐的信念。他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很多不快乐的人，原因就是这些人让他们自己不快乐。其实，很多人在内心深处并不喜欢他们自己的。许多人伴随着某些情结成长，有的是身体上的，譬如：‘我的鼻子太大’或‘我长得太丑’或‘我看起来太幼稚。’或‘我看起来太老气’。也有的是心理情结，譬如：‘我不像别人那么聪明’。也有人相信他们有某种性格上的缺陷，譬如：‘我没有幽默感‘或’我让人觉得无趣‘。而不管是什么理由，如果你对自己不满意，你如何过着满意快乐的生活呢？”

她说着，使我也想到了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结，感到惭愧。

“他说，我们对自己的印象首先来自于孩童时期。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成为什么？但是我们从身边的人身上学习，那些比较年长，比较有智慧，那些应该是爱我们的人。大多数时候我们是以别人的说法来建构对自己的认知。别人就像是我们的心理的镜子。但是别人说的就正确吗？”

“是，肯定有偏见。”我意识到自己在接受一场特殊的教育，也可以说我很幸运，也许是这种机会难得，也许是这位老人有足够的时间和我交谈。也许更主要的是她听到我教育女儿的方法有问题。

“是的，别人有偏见，虽然是我们心理的镜子，但多数时候是整人的镜子。”她说。 　

“当然，如果你从来没有看过真的自己的话，你可能会被这些整人的镜子吓倒了。还好，你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因为你从正常的镜子里看过自己的模样。可是，你什么时候从正常的镜子里看过自己的心里长什么样子呢？当我们有了镜子，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真实长相，可是我们没有可以照出心里长相的镜子。于是，我们从别人的反应来看自己的心里长相。如果别人说你是自私的，你就可能相信自己是自私的。相同的道理，如果有人说你是愚蠢的，你也可能相信。人们是你自己的镜子，是的，不过他们却是一面不平滑的镜子，他们自己的偏见会让你的形象产生扭曲。”她说了这么多话毫不费力。

我说：“我明白了，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去依赖并相信别人对你的判断。当父母或老师对一个小孩子说：‘你真顽皮！’或‘你真自私’或‘懒惰’或‘愚蠢’，他们是在对孩子创造一个负面，是多么的可怕。”

“小伙子，你是当教师的？”

“是，我在大同，当小学教师。乘暑假我带孩子来北京转转，顺便受点教育。”

“你说的很专业，你说说看，你对我这些话的理解。”

“我想，学生们有时真的说了或做了什么顽皮、自私、懒惰或愚蠢的事，可是，这是孩子的行为，而不是这个孩子本身。这个差距可能很微小，但却非常重要。如果我评价：‘你是个坏孩子’和‘把果皮扔在地上是不好的’。这两种评价是完全不同的。”

“很好，你这个老师很有专业水平，很多人把行为和个人人格混为一谈，这就造成他们对自己建构了许多不必要的负面看法，但这却会跟随他们一生，要想办法去摆脱。”

“摆脱这种思想，就要改变你的自我想象的技巧，就是表现出与你相反的行为。譬如，如果你认为自己很没有吸引力，那就表现得好像你很有吸引力的样子，或者如果你缺乏自信，那就表现出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

“这也是那位教授和您说的？”

“是的。”

“您真幸运。”

“说不上幸运，机会都是自己把握，不是吗？我现在还是他的学生。说点正经的吧。当你表现出好像很有吸引力。有自信而且快乐的时候，奇迹就发生了。你会真的开始感到有吸引力、有自信而且快乐。我或许可以举例来做更好的说明。想象一个自认为很没吸引力的女孩，跟她的朋友们去跳舞。她整晚都站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结果一整晚也没有人来邀她跳舞，这一点都不奇怪对吧？”

“现在，同一个女孩如果表现出很有魅力的样子，她可能会穿出更诱人的服装，她可能会找更多机会跟人攀谈，她可能会更放松，也更享受自己，自然而然，她对别人来说就有魅力了。”

“应当是这样。”我表示赞同。

她看了看我说：“拿你打个比方。”　

“假如说你是一个要来这里发表演说的人，你非常紧张，紧张得膝盖都微微地颤抖了。如果你一直觉得很紧张，可能会临阵脱逃。但是，你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件事，所以你刻意表现出很有信心的样子。你以自信的语调做了简短的开场白之后，观众鼓掌了，然后你开始觉得有信心。” 　　

“同样的道理，有时候我们并不觉得快乐，但是如果我们表现出很快乐的样子，并且逢人就微笑，通常人们也会回你一个微笑，而这会让你真的快乐起来。正确的提示，装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以及提出正面的问题都不难，而且是改变我们对自己的感觉的有效方法。接下来就是必须停止接受别人对我们所作出的错误的反应。”

她继续解释：“你一定要记住，人们是我们的镜子，但是他们许多时候是有偏见和不平滑的镜子。”

“你是个当教师的，今天要记住我的话：批评学生是需要修养、需要头脑，需要人格的。当有些教师粗暴或鲁莽，当他们对学生做出残忍而不理智的事情时，那通常都是他们自己灵魂的问题，而不是学生的问题。”我诚恳地对她点点头。

“你想，如果我听信别人的话，你想我还可能在这种年纪进大学念书吗？如果我接受人们经常对我说，你想我可能会在65岁的高龄去学滑雪吗？或在68岁的时候去学心理学吗？如果我听信别人的，我可能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活在过去的回忆中。”

“也许，许多人说我在这种年纪去做这些事是愚蠢的。许多人甚至还觉得我有点疯疯颠颠的。或许我是吧！可是我告诉你，我活得可快乐呢！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说，人生最棒的事就是了解自己，因为只有到那种境界你才可能真正地自由，超越别人加诸于你的评论与限制的自由，以及依照我们自己的意愿生活的自由，以及真正的快乐的自由。”

“我理解您，我支持您，您的这些话让我受益非浅。真的，我感到无比振奋。真谢谢您了。”我想，多一个理解他的人，懂她的人，支持她的人，感激她的人，她更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快乐的人永远年轻。

“谢什么，记住我的话‘人老心不老！’。其实你还很年轻。要快乐地过一生，就必须先对自己感到满意。是的，我们认为自己怎样，我们就是那样。如果我对自己不满意，将终生不会快乐。因此，每个人都是特别而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胜利者，别人是我们的镜子，可他们有时是扭曲的镜子。要克服对自己的负面信念和矛盾情结，并创造出正面积极的自我形象。教育你的孩子或学生千万记住要当一个正面的镜子。”她又对我说。

我说：“我记下了您的话。我会当一个正面的镜子。”她很开心地点点头。

看着我认真做笔记，她搂住我的女儿说“漂亮小姑娘，让奶奶亲亲。”

看着女儿瘦小的身子在她的怀抱中，我想女儿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