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溪海子——游离的梦

真到了九寨沟，我曾经的幻想和对屏幕上九寨沟景色的评论却都归于了沉默：幻想的世界没有这么美，就算把世上所有关于美丽的词汇堆砌也难以对它做出到位的评论。那是一种能苍白所有语言的颜色。只有真正看到过它的人才能明白我脑海里太多的形象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彩林、翠海、镜湖、飞瀑、纤虹、峡谷、高原、草甸、牦牛、经幡及伸手可触的天和拙朴精悍的羌藏人……那是高原上的童话世界，一个神奇的天堂。那些让人心旌飘动的五花海七彩林，那足可使你震憾的、静得沁人心脾的幽蓝海子和咆哮的白色海子，都在告诉你那是天上仙子的彩衣落在了人间。我不想多说让我想起沙漠里的三千胡杨木的水中树（它们不知倒下多少年、已成灰白色还坚挺地保持着树的形象，水太深，谁也不知它到底多粗），也不想说这里四季景色各春秋，更不用说有多少部震惊中外的著名影视片中的绝佳镜头是在这里拍摄……这个世界前茅、中国首位的景区，就算在务实的德国商人眼里，也值得他们打出这样的广告：九寨沟不美不收钱。

九寨沟到底有多美，非纸上能说。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眼里，九寨沟周遭那些让人感受更多、无法不叹惜的凄绝与哀婉……

成都到九寨沟的班机是2003年的10月份开通的，在此之前，从成都乘巴士跋山涉水是唯一到达九寨的方式。在沿岷江的520公里山路上行走，极凶险、艰难，几乎处处惊魂飞魄。我们曲折在盆地与三千多米的崇山峻岭间上下翻转，直到翻越四千米的杜鹃山，才算走完一半的山路，已经经历了数次晴天朗日与雾锁群山的交错，初识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杜鹃山以它那绝对的海拨和险峻终于让我们能够极目蜀天了，放眼才发现四周山峦起在山峰上，连着云和天，群山罗列着群山，分不清远近高低，我们就在天的下面，伸手可触云和脚下无底的峡谷里参天大树的尖端。我们凌绝顶了，再低头、侧目才发现脚下这山原是无坡度的直立着的，司机说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是在这同一座山里起伏着前进、盘旋着上升的，这是前往九寨的必经之山，沟堑对岸随处可见滑坡所夹泥石将巨大的山体淹埋的痕迹。就算在睛朗九月的天气里也可能随时见飘雪甚至冰雹。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明白“风光在险峰”的真实，那不仅仅是碧波万倾、彩虹千道的气势美；那更是一种胸纳千壑、包容万象、能直击长空万里而声息不现的刚柔相济。再向高处，乔木林就渐高渐成了灌木丛，我们踏歌高原仿佛平地……

后来的两天时间里，我们陶醉于九寨的绝色天姿暂时忘却了路途之艰难。

返回的路却是野鹤不能飞度……

我有几次听到去过九寨的人形容去九寨的路之险，无声，只是摇头，笔直的伸出手掌上下一划再指指腿摆摆手。我现在理解那是路之险使人两肱颤粟、不能去的最执着的表白。

如果说来时的路因峡谷丛林间的跌宕而惊险，那么回来的路则因绝礕赤裸加江水怒号而惊魄了。尤其在黄龙至松潘的近百里山路。因路程太险，我们在车上停止了游戏以便于司机急中精力，安静中我们只消眼波流转就可见窗外万丈直崖下江水狰狞怒号的全貌。行至稍缓处，我放眼窗外看刚才走过的路，才发现它竟似条无力的细带蜿蜒轻舞在冷峻无情的山涧间，随它跃荡、由它摆动。抓住悬崖的手是那么无力，盘梗、悬挂在此山与彼山间也是那么无奈——我收回目光并再也没有投向窗外。我们是走在倾泻（不是倾斜）的山路上陪伴咆啸如沸的岷江水，一下午的时间我们跋涉不止却始终未走出这重山一步。

我们就这样走到了叠溪海子。眼前出现了平地，江面也突然开阔，奔腾的江水变得安静。也许是太深的原故，暗涌的江面泛着黑色。高原上这种奇特的平静中我们分明感到了一丝阴森。导游一语打破了安静：“这海子是地震后留下的，下面埋着三千人。”

原来这里本座落着一个镇子，叫叠溪。千百年来就有人在这里耕田牧种，生存繁衍，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这里已有了三千居民。是一九三八年五月的一个下午，随着一声巨响，那场里氏七级地震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当时那些还做着梦的或正谈笑着的、劳作着的三千生灵就在这瞬间里化作了水和川。由人间到天堂，咫尺两世界，沧海桑田一万年，转眼互换成功。也有一个人幸存了。那年十几岁的贡戈老人（不知我为此记时，他还在不在），那天早上带了干粮翻了几座山到遥远的地方牧牛，晚上回来就看到这里变成了天堑沧海。他的家园呢？望着眼前突现的海，他的亲人到哪里去找？那颗有根的心突然就变成了游离的魂，他向谁哭？

是水和风啊，在亿万年的时间里将地球切成这样的峡谷与群峰，轮换着桑田与沧海。我们生来就看到雄伟、看到美丽，我们接受她给予的一切。然而这一次，我们能触摸到的年代里的这一次，却为何独独要这样简单的将如此众多的生命带走？不知那生命的垂成也是经过了千百年的修炼吗？

那地震至今还震撼着我的心灵，冻结我所有的泪水。听不风的历史的呻吟与哭泣，凝固了我所有的悲悯。

旷世奇悲啊！

叠溪海子的水长年透着冰冷，至今无人能活着横渡那百余米宽的水面，也几乎无人敢靠近它。据说那三千生灵会把任何一个靠近海子打扰他们平静的人拉进海子，也或许他们生活的很好，要让上面的人也同他们一起过那样详和的生活。夜路经过叠溪海子的人说常听到那里有仿佛热闹的声音，好象赶集。那是天上的街市吧，为什么他们不可以继续生活呢？

我们静静地走过叠溪海子，不惊醒三千人的睡眼。车上一直放着那首九寨的赞美歌，歌中有一句“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总有一双眼睛在守望”，显然这眼睛守住了今天的九寨人，让他们平安详和地生活还让他们走出这祖祖辈辈都未走出的大山。此时的我们只要它守望住我们的平安。 当晚九点我们平安抵达松潘。车停，我们热烈地为司机鼓掌感谢他平安地带我们过险途，他则感谢我们一路上没有催他快行。

那次旅行距今已很久，只是每每想说时语言总被思绪沉淀。也许在我游过的万水千山中，叠溪海子的凄婉将是和九寨的惊艳一样长久地燃烧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