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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情歌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3 阅读:
把房子建在海上的人,注定一生漂迫。



把房子建在海上的人,目光一生追随。



一、地铁

上海的地铁的二号线,我并不陌生,有时候,沿着那条沉冗、漫长的通道从一号线踱到二号线,脚步是踟躇的,过道是光明的,夹杂着若干流行乐声,行人匆匆,只是谁都不会看你一眼。

有位名家描述过城市人的眼光;“在城市,人的眼光是冷漠的。你穷,就没人看你,穷而又老则更没有人看,其实他们已经看了,匆匆一瞥,不然,怎知你穷呢!城里人都把眼睛留着,看华美的衣服,精致的珠宝、名车、豪宅。男人看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而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车,怕被撞着……

平常我不上二号线,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就像半夜出来活动的鼹鼠,对周围的环境一定要了若指掌,不然,就会不安,甚至不敢出来觅食。宁愿饿着。

陌生的环境我会局促。却少了刚开始的那几分羞愧感。

我在等她,人民广场站。随便寻了处安静地方,解下背后的长盒,摊在地上,取出盒中的二胡,调了一下琴轴,倚着墙角坐着,今天没有把折叠凳带来,我就坐在地上,脱下头上的压沿的圆帽,帽沿破了几处,摊开、铺在面前。

我,是以音乐为生的人。同时,也以乞讨为生。

二、人淡如菊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样子也只记了个大概。

长长的细波浪卷,海狸藻般头发。我的眼睛不好,分不清她上的是紫色还是黑色的眼影,细细眉角飞挑着一抹海蓝色,闪亮的镶钻,还有浓郁的海腥的香水味。

只是并不好看,细细看,她腮边各有些雀斑,鼻子也不够挺,离悬胆相去甚远,嘴唇偏厚,嘴角下垂,只有眼睛很有神彩,闪烁着智慧的眼神。

她在我面前静静伫立了二十分钟,听我把曲子拉完。在帽子里放了一张百元钞,然后帮我把四散的硬币一枚枚捡起,放进帽子里。她的手指修长、细白,若形容笋尖,似乎过了,并没有那么圆润,很纤瘦。轻声问;“你会布鲁赫《g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么?

我在地铁站拉着小提琴,或二胡,很少有人会问我会不会某曲子,人们总是来去如风,匆匆撒下几枚角币、块币,我也自拉自的,戴着厚实遮严的墨镜,有时候眯着眼,有时候闭着,无暇顾及路人的冷眼。

咳了一下,我说会,但我不能给你拉?未等她反应过来我说;“这首曲子不能我拉,太过伤感。”她说不会啊,曲解上说它只是甜蜜中带有伤感。我说曲子的喜忧是靠演奏者来宣泄的,如果你想听,吃烛光晚餐时,可以让侍者拉,那才尽兴,我,一个乞者,怕拉不好。

她轻喃了声“烛光晚餐,呵,久远啊……”

我支起小提琴,说;“谢谢你帮我捡钱!”她说不用,随后反应过来;“你不是瞎子?”我笑了起来,这是行头,混饭吃的造型而以。

她也笑了起来,浅笑轻颦;“你这个人真有意思。”随后说;“帮我拉支欢快的曲子吧,今天有烦心的事情。”笑容绽放在她脸上竟也是动人的,腮边的雀斑都谙淡了不少。

我猜想,她定有不错的家世,只有那种的家庭才能培养出有修养的女子,即使她丑,也有优雅、高贵。我说;“那最好你自己拉,一个乞食为生的人,怕拉不出欢快的曲调。”我把小提琴递给她,我想试试,因为大家庭出来的子女都会一门旁学,女孩子一般会钢琴,或者小提琴。

她接过琴,熟捻的拉了起来,我心说是了,揉弦、跳弓还有换位,都跟我是一样的动作,只有那种大家庭请来的大师级的辅导教师才教授的技法。

一支是穆特95年记念亡夫的曲子。 极尽哀思,她不是说要拉支欢快的么?

三、跟你走,好吗?



这两天我的眼睛开始隐隐的疼痛,早上醒来时枕边有两块泪渍。开始扩散了吗?我暗暗的问自己。

她今天穿了件厚厚的棉衣,罩着雪色的羽绒大衣,长长的,并不臃肿,三步两步的跳脚蹦到我面前,脸红扑扑的,有些气喘,用脚尖踢踢我的破帽子;“今天收入不错嘛?”

我抬头看她,有些失神,她脸色好多了,眉角笑意,没有第一次见到她时眼角的怅然氤氲。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行了行了,装失明人士还挺像那么回事。看什么呢?”我笑了,把二胡递给她,她诧异了一下,随后笑;“你真拿来了,昨天我说着玩呢,小提琴我还能拉的响,二胡只是小时候见过我姥爷拉过,都不记得了。”

我说你试试吧,拉不好咱也不怪你。

她接过,怅然缅怀般抚着蟒蛇皮绷的鼓膜,笑说这东西好久没碰了,随后摆了一个严肃的表情;“是不是我每天都给你拉上一会琴,你把我当副手了?”

我说那能呢,女人真多疑,你能来要饭啊!她狡慧的抿了一下眼睛;“你是说我连你这行当都做不喽?你是说我连要饭都要不成?”我干咳着,摆着手,她那认真的表情让我笑的喘不过气来。

她跺了一下脚,“你还笑,你给我站起来。”我依言站了起来,努力平喘。她说;“过来,你站过来。”她走到我的位置,严肃的说;“把墨镜摘了。”我摘下墨镜,她一把夺过,戴上,怒气冲冲;“你也这么说我,哼!连你也这么说我,我就做给你们看,我才不靠我的家人,我自己能赚钱吃饭……”

《汉宫秋月》,虽然没有管弦配乐,拉的节奏颇快,竟然拉出悲怆,这曲子难就难在那点不露骨的幽幽春宫怨,她却宣泄着愤怒,最后一声短拖音,拉的很长,用力过猛,把几茎马尾生生的扯断了。

我拍了拍手,引得路人侧目,但,仅仅侧目,城里人的眼光和时间金贵着呢,如果没有车祸、男女扭打,这种为平淡生活增添点刺激和血腥的余兴节目,很难引起他们的关注,何况一个卖唱为生的,跟一个长相不佳的女子。

“我跟你走,好吗?”她抬起头,泪流满面。我的些许凉意、麻木的心停顿了六分之一秒,听自己清晰、干脆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垂下头,晶莹的泪水不停的沿着黑色的镜架上滑落,我递去一条方绢,她推开了,站了起来,屏住哽咽声,露出一个涩涩的笑纹,轻轻的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我接过二胡,嘴角牵动了下,却怎么了笑不出来。把手绢塞到她手上,她的手指冰般寒冷,此刻,我多想牵起她,再不放手。

“我走了。”她说。

跟随着她的背影,我的眼泪落下来,灼热的像渗透了整个眼部。

眼泪。很晶莹。 疼痛。很清晰。

四、对不起,我爱你。



许久未见她了。

上海的冬天很冷,这冷就像上海人的性子,没有漠北塞外那种如汉子般壮烈,是女子般的阴柔,却蚀骨。冰冷的空气中居然也会像灼热夏日一场暴雨后弥漫着土腥味。这种味道,很容易让人想起许久之前的记忆,往往你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

“已经扩散了。”医生拨开我的眼皮,用一支手电照着;“等你失明了,就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好好的护一下眼吧……”

我不再通过长长的通道去二号线的广场站,我喜欢在一号线。这条线是根据香港的地铁设计的。我喜欢在‘黄陵南站’外的栏栅边挨着,看看天,看看夜间的霓灯,没有拉琴,帽子里的钱币却没有减少,也许,行人根本不听你拉的是什么东西,管你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还是拉罗的d小调,他们只是随意的丢出几个硬币施舍给乞丐。

仅此而已。

天气很好,许久未有的好天气,阴沉了半个多月的天,总算稍稍现出一抹淡蓝,我的眼睛只能眺望远处高低错落楼层间的惨蓝,如果直接面对直射的阳光,它会疼痛,也许就永远失去它的作用了,虽然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拉一支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吧。”她来了,面无表情。

我支起琴,乐声中这个如梵高式的音乐天才,一生受的苦难尽数迸发,人总是可笑的,像一生颠沛的梵高,生前的作品不值一文,生后一张纸笺就价值连城,真正讽刺。

“我要走了,海的另一边,永远不回来了。”她说,放下一张纸币,转过身,背对着我,淡淡问;“为什么?”我拉完最后一个休止符,眼睛开始针扎似的疼痛,那是流泪的征兆,流泪是疼痛的,你知道吗?;“什么为什么?”她叹了口气;“算了,我走了。”

“对不起,我爱你!”我说,在心里。

她的身影消失在眼睛里,瞳孔中,迎着阳光,她的影子拖的长长的。我看不见了。一片黑暗。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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