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寸大学时光

1、

躺在那年年底某扇窗口的后面。

萨克斯曲子在同室轻微的鼾意和辗转中，是悠长而宁静的河流，我不眠的文字和思想，在河面上迷乱地飞翔。此岸彼岸，上游下游。

一种越来越锋利的忧伤撕咬着我。提醒着我；大四了大四了大四了……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身影，正行走在校园与社会的边缘。

似听非听的课堂。人去人来的寝室。半醉半醒的餐馆。大四了！有人是行者，风雨兼程；有人做隐者，月白云轻；有人二者得兼；有人四顾茫然。

深入本质的撞击、发自内心的呐喊，也许宴席到了最后一道菜，什么都消了其颜色，散了其芬芳。即便神圣，神秘如爱情者，在曾经沧海的眼里，也无非是一条拉链，拉拢来容易，分开来简单。现实天天加重，情感日渐寡淡，试问：多少人能用山盟海誓系住水样湿润的爱情？

蜡烛已经燃到了最流泪的部位，午夜时我是一头老牛，久久反刍远去的岁月。

很难展开一种辉煌的叙述视角，来说明那些日子。从那个秋天开始降临的日子，那些春风一等少年心的日子，打开是一幅画卷起是一道伤，美丽而悠远；酸楚又幸福。

时光容易。眼看着主教楼前的爬山虎越爬越高，图书馆的迎春藤越垂越低；眼看着校门口的草地青青黄黄，公寓宿舍是一座跟一座。

有谁？还会在这多风的城市里，唱起那首曾经风行全院的《黄土高坡》。

时光真是容易。四年无非风过耳。

而校园涛声依旧。阅览室人还是那么多，舞厅里还是那些老歌，露天电影院和运动场还是热闹赶着热闹。青春节拍里那些水灵灵，嫩生生的故事，又在以低年级的名义上演。他们，居然可以那么骄傲和满足，那么忙碌和充实，那么肆无忌惮地挥胳膊动腿。

新年的日历正张在墙上，抬起头，只一眼就看到了毕业。

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时间。

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隐秘的温馨和忧伤，如诗如画，如刀如刻，还留在南院的“老区”北院的“新城”之间；留在相册与日记与课堂笔记之间，留在男生楼女生楼与传达室之间；留在花开花谢与雨飞雪飞之间；留在漫不经心与刻骨铭心之间。

在你我之间。

而当别人问起，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说，都在沉默再沉默，微笑复微笑间。

2、

夏天正临近我。夏天正以一种烟薰火燎的心情临近我。

夏天左右的行动，充满疼痛的日子。譬如求职，朝山进香，开路搭桥，头得低下檐，笑得脸上挂。

譬如留影。在每个记录履行的地方，摆出一种“立此存照”的姿势。

譬如留言。豪言壮语甜言蜜语愁言苦语胡言乱语或者不言不语。每一种都真实触摸到离别的高度与厚度。譬如毕业典礼。沉重，同时坚硬，作为某种意义的结束，或者开始。

我那把两年内换了四次弦的吉他，无止无休地哼着这些蓝调的校园民谣，煽动着泪水从它的房子里走出来。

再见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再见了，同桌的你。你总是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各奔东西。

不敢说再见的是母校，我的粮食、衣衫和永远的家园。我是挂满它枝杈的果实中不起眼的一粒，成熟了，就低下头来，完成一次沉甸的顶礼膜拜。然后以种子的形式，交给风远远吹散，交给雨深深掩埋。然后再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母校这最初的嘱咐就成了格言，必将穿透我的一生。

夏天我将远离，远离我的还有大学时代所有的雨水与阳光。我的一生，大部分都押给了孤独和劳累，押给贫困和世俗。满脑子书生意气，得换来一辈子的市井人生。

读书的日子相信，外面好个天。等到世界纷沓而至，鲜花掩着陷阱，绊脚石伴着踏脚石。看天的心情就周旋在车水马龙情场官场钱场中了。

黑夜白天。黑夜白天。

多年以后，母校，我在爱你的人群中爱你。你还是我最初的信仰，最后的休养，最大的力量。

忍耐，珍惜并且战斗，护紧我贴在胸口的誓言。然后我张开翅膀，就可以理由充足地飞翔了飞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