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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 惧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2 阅读:
他走的时候,是那天午后的某个时段。

上午他给单位请假,说身体不舒服。领导同意了,说你好好歇着吧。

他在路边的小卖部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犹豫:要不,我来吧,我把那批活儿干完了,再休息。

领导说,不用了。我已经安排别人了。

他离开的时候,小卖部的人问他,今天不买面了吗?

他说,不用了,省一顿吧。

邻居刚好在路上遇到他。邻居值了夜班,这会拎着在早市买的菜赶回家补觉。邻居是个热心肠,邻居对他说,你的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

他感激的笑了一下。他的笑有些僵,他说,没什么地方不好。

邻居了解他,邻居说,我们都近五十的人了,孩子也大了,各有各的生活,别心思重重的,像世界末日似的。

他没说什么。这种安慰的话他听得多了。开始的时候,他是感激的;再后来,说的人就少了,即便是说,也是出口不入心的,他自己也慢慢麻木了。

手指依然在疼,他抬手看了一眼。左手食指他用布条扎着,有些丑陋,上面血渍浸染一片。

邻居看见了,说,哎哟,手怎么伤了?

他说,铁皮刮的,没事。

邻居说,咳,你瞧这工人当的?哪有省心的时候?不是今天伤那就是明天伤这,哪天把命搭上才叫放心了。

邻居又说,倒是我值值班轻松,钱也不少拿,舒舒服服混到退休。

天刚下过雨,地上湿着。已近中秋了,空气中多了凉意,路边落满了颓废的枯叶,人走过,踏出阵阵沙哑的声音。

邻居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很自然的叼在嘴上,并没有给一侧的他。

这个细小的举动,在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感到一种悲凉。

他后来一直在这种悲凉中走到家门口。

家属宿舍是老式的平房,像一个狭长的纸盒,里面衍生着俗气的饮食男女。白天鸡犬相闻,夜晚鼾声相缠;一家煮肉七家闻香,一家孩子挨打,七家孩子听话……

不过,那是过去了。

现在家家装了防盗门,阻隔了往昔的温情,弥散了现代的炎凉。

像往常一样,邻居进了门,随手砰的关上了。

他也进了门。一不小心,碰到了那根手指。

他抬起左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迷蒙中,他听见那台没有理想和未来的旧钟发出的衰老的敲击声。

他看见屋顶中央的那枝吊扇鬼魅般晃动着手臂朝他招手……



两天后的中午,她回来了。她在门前与那个邻居打了招呼。她笑着。邻居说,你回来了,见你一面真难得呵。

她只是笑着,如一朵花。她的笑很职业。她是单位的外派人员,在省城搞市场调研,不经常回来。那年孩子上大学后,她就要求外派了。她的工作卓有成效,在单位是有名的女强人。

她开门的时候突然问那个邻居:“你这几天看到老配了吗?”

老配是她的丈夫,是单位一名油腻腻的工人。

邻居说:“哎哟,还是两天前见过他的。怎么了?”

她说:“老配两天没去上班了。单位到处找他呢,电话都打到我那儿了。”

她开门进去了,她转身掩门的时候礼貌的看了一眼邻居,随后她消失在门后。

倏然,她惊悚的跑出来,手掩着口鼻。她煞白着花已不在的脸对邻居说:“你看看你看看,老配他怎么啦?”



老配死在吊扇下。

他的舌头像狗一样耷拉出来,两只眼睛没了色泽,干涉地注视着进屋的过道。

床边的地下丢满了烟头。老配僵硬的身子下是一滩尿渍。

现场勘验还发现:一,死者左手食指有一创面,为锐器所致,经仔细寻找,在厨房的废物桶中发现一性状、血型均符合的肉色弃物。二,室内菜刀、地上红色点状物、包括一条枕巾上的血状物均为血迹,与死者血型相符。三,经验证,同一条枕巾上的凝状物为精液,系死者之物。

其他景状还有:二十多个‘大同牌’方便面袋经证实出自本厂门口牛记小卖部;方凳上的脚印为死者所留;室内各物品提取的指纹均与死者指纹吻合,未发现第二人在场的痕迹;未见死者生前的文字依据(遗嘱)。

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结论是:老配是自杀。

老配把自己杀死在屋顶中央的吊扇下。

这么老实的一个人都要去死,让人匪夷所思。嗟叹的时候,老配生前的同事和邻居都想,他也只可能是自杀了。

他生前性格木讷内向,在单位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从不和人家计较得失;邻里关系尚好,无宿敌;无钱无势,形容萎秽,亦排除情杀的可能;妻子常年外派,且夫妻感情良好,又无作案时间,故排除谋杀;法医鉴定书上也写明,死者精神正常,无隐疾,生前生命体征良好云云。



只有她不相信。

她说,他一定有姘头,枕巾上的脏东西就是证明。

邻居说,好像不大可能的,谁会看上老配啊?

邻居又说,我们没发现有不三不四的女人进进出出啊?

她说,这种事谁会放在桌面上?哪个不是偷偷摸摸?

总之,她怀疑他背后有女人。她认为他是肮脏的,死了也干净不了。所以,她没让他在家里多停留,放了一个晚上就送到殡仪馆去了。她跟前来帮忙的人说,天太热了,我怕放不住,再说,我怕看到他,我一看到他就伤心,我自己有心脏病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女儿打电话回来说,快过中秋了,和同学约好到黄山去散散心,不打算回来了。

她说,乖丫头,你去好了。你爸爸我已经送他走了,事情基本上忙完了。

女儿说,咳,他干吗要这样啊,也不说一声,没劲。



两个月后。

一天晚上,她在省城的某座公寓里心情昂然。她在等一个电话或者等一个人。

在此之前,她洗了澡。还精心的施了粉黛,她很满意自己的扮相,虽然她都快……,她不愿意思绪停留在自己的年龄上,女人的年纪应该保密的,她愿意想自己总之比刘晓庆的年纪小,人家都能像个小姑娘,自己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她在偌大的房间里像一只轻巧的燕子,走路的时候不时的展开双臂轻盈的转着圈儿。她穿着酒红底碎花的丝绸睡衣,这是那个男人送的。只有约会的时候她才会穿上这件让人蓬勃的睡衣,他说,她像一瓶窖藏的女儿红,不饮也醉。

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电话却一直沉默着。

她被他叫做枣儿。每当她的睡衣在他的身旁滑落的时候,他总是在她耳边笑着说枣儿被剥开了。

她的心里涌起一种青春的潮。

她忍不住打了他的电话。

响了有一会他才接。她调整了自己的语调说,等你好久了,怎么还没到啊。她甚至放下矜持,轻声的说,枣儿想你了。

他却沉默着,她听到话筒里一片嘈杂。

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的,今天是我们相爱五周年啊。

他的声音有些沉郁:今晚我不来了。

她惊讶:为什么?

他突然问:上次你告诉我说,你家那位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她说:问这干吗?

他说: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说:是自杀。

他问:是吊在风扇吗?

她嗯了一声。问:怎么啦?

他仍沉默着。她突然咆哮起来:说啊,怎么啦?

他说:你凶什么!老子今天背时啊,她也死了,你说巧不巧?也是吊死在电扇上!

啊!怎么会这样?她惊叫一声问:为了什么?

他显然被这件事搅乱了心情。他说:你问我我去问谁?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他为什么要去死?

她死得好惨,她拔光了自己的头发,她拔光了身上所有的毛发。满身青痕,也是她自己打的。她是好人,谁也不会害她的。他最后说,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竟会自己杀掉了自己。

随后,他挂掉了电话。

潮水退去,露出河底狰狞的石。

她第一个反映是一掌打掉了电话几上的一个花瓶。

接着,她颓废的瘫坐在华丽如镜的地板上。

第二天,她神情恍惚的下了楼。在小区大门口,她碰到几个收破烂的人,他们缩着脖颈,双手插在袖筒里。他们身后的板车里堆满了到处收来的旧东西。

她的目光被这些旧货吸引。

确切的说,是一支吊扇勾住了她的目光。

在时起时歇的朔风中,她突然毛孔悚然。她伸出双臂捂住了自己的头发,一脸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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