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纳兰容若
读书时代,一位姓毛的美学老师在闲谈中一往情深地向我们推荐纳兰容若这个人物。于是按图索骥,读了他的一些词章。年龄渐长,纳兰容若的作品和有关文字也接触得多些,才发现自古迄今,每个年代都有他的忠实拥趸,这些人足以排一条从广州一直到北京的长龙。时间的洪流把所有的事物依次冲走,独独留下一人,他就是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出身高干家庭,他的父亲就是电视连续剧《康熙大帝》里的宠臣纳兰明珠。可是他却说自已“不是人间富贵花”,整日里与一帮前明遗老遗少把酒论诗,互酬唱答。纳兰容若的令词情思绵邈,冷峭绝伦,显现出一种华贵的悲哀,一种优美的感伤。
纳兰容若备受同代读者和词家的推崇和赞誉。他在1676年刊发了《侧帽词》,两年后又刊发了《饮水词》。他的词章没有刊发之前,就早已被时人竞相传抄,嘉评鹊起。他的词章刊发之后,更是掷地有声,洛阳纸贵,井水吃处,无不争唱,人气指数不逊于台湾的伍佰,流行趋势不亚于大陆的刀郎。有人读了他的“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而情郁于中,感激涕零。有人每画一幅画,必题上他的一首词。有人认为他的词作哀感顽艳足以和南唐的李中主和李后主相提并论。顾梁汾先生则说,“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我愁我始欲愁。”海外的高丽人看了纳兰词后更是竖起大姆指夸道,“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在当时,读《侧帽》,咏《饮水》,谈纳兰,被视作天底下最风雅的事情!
纳兰容若只活了31个年头,便与世长辞。在他的遗体告别式上,现场人如潮涌,挽联无数,哀乐响起,人们无不失声恸哭,而奔丧的人中有许多都是远道而来与纳兰容若素昧平生的。这个场面,让人不禁想起2003年4月8日张国荣出殡之时,香港殡仪馆门前万名歌迷送偶像,簇拥花海别红尘的感人盛况。
晚清时期,人们不仅对纳兰容若耳熟能详,还掀起了一个研究纳兰容若的高潮。陈廷维、况周颐、朱孝臧、王国维等人都从不同角度撰文畅谈自己对纳兰容若的欣赏之情。尤其是王国维先生,把纳兰词中的“夜深千帐灯”、“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等句誉为千古壮观,还将纳兰容若评为“有宋以来,一人而已”。王国维作为一代大师,他的研究态度比汉儒注解五经、宋人谈论理性还要严肃,如此厚爱纳兰容若,而忽视了苏东坡、辛稼轩这样的江湖老大,足见纳兰容若的不负盛名和人文魅力。
几度风雨飘摇,时世换了容颜。三百多年后,人们对纳兰容若的热情持续不衰,并且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位翩翩浊世隹公子的偏爱之情,以至有“纳兰一族”之说。
有人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了纳兰容若华美的人生履痕。琼瑶的小说中,多次引用纳兰容若的词句,《庭院深深》中的“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深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就是纳兰容若的小令。梁羽生更有意思,干脆把纳兰容若拖进《七剑下天山》,让他与冒浣莲相遇。侠之所在,情之所钟,这对神清骨冷的人儿便演绎了一出京城相遇,宝剑相赠,塞外边风,品茗谈词的好戏。
有人亲往纳兰氏祖茔及明珠花园所在地,他们中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在那里谈“赌书消得泼茶香”,谈“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相伴着走访一处处古迹,用笔和数码相机纪录下风貌和变迁,试着在残留的遗迹中重新体味这位真诚词人当年的心情。
更有人在虚拟世界里创办了以当年纳兰容若聚朋会友的“渌水亭”令名的个人主页,或是在快餐文化流行的都市中时时吟咏着纤尘不染的纳兰词……
时间删除了一个显赫王朝,却保留了一位贵胄子弟。他在时间之外,他在北京西郊的一座别墅里饮酒,填词,泼墨,雅聚,缅怀着塞外家园,向往着燕赵古地,追忆着华年早逝的卢氏,牵挂着幽闭深宫的谢姓表妹……然后在西风夕阳之中回过头来,无言地看着我们,沧桑的脸色一如那首世间传唱的《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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