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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辋川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2 阅读: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月是最煽情的东西。任何散淡的景致在朦胧的月下,都会散发极至的美,每一个敏锐的灵魂,都会对融融月色中美到极至的万象风景产生共鸣。朱自清将疲惫的心灵在月下荷塘静静地停泊、舒展;苏轼有天上人间的咏叹和千里婵娟的期盼;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有人生苦短的伤春惜别;李白有月下对影酌酒的狂放不羁和灵魂独舞。在众多抒写性灵的文学作品中,我独钟情于王维笔下的辋川,那淡淡月照下的辋川,是那么清寂、静谧,恍如一个遥远的梦,总透着一种深深的禅意。



辋川在今陕西省蓝田县城南20公里的辋川乡。陕西从不缺少历史的厚重,随便拂去哪片土地上的尘埃,那下面的东西都值得考古家和学者们去探究、研磨,因而成为陕西人的骄傲。对于蓝田我们并不陌生,高中学《中国古代史》就知道,百万年之前这里就生活着我们的祖先——蓝田猿人。蓝田因产蓝色玉石而有“玉种蓝田”之说,唐朝诗人李商隐更是用“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玉暖生紫烟”的诗句把蓝田美玉推向极至。那个“尾生抱柱”的故事就发生在蓝田兰峪水上的那座蓝桥,两个为爱而生的青年尾生和云英,为我们演绎了魂断蓝桥的千古绝唱的爱情。也难怪,就连以凄婉哀伤九曲回肠的《胡笳十八拍》名世,号称中国四大才女之一的蔡文姬也要葬在蓝田了。



蓝田在大唐故都长安的南郊,秦岭北麓终南山青山秀水,林木葱郁,溪流两岸,丹峰拥翠,奇石遍布,神态各异;秋冬春夏,阴晴雪雨,暮霭晨岚,空濛凄迷,四时景致,变幻瑰丽。这里令人心醉神迷的自然美,吸引着心灵活泼的诗人,催生着华美的诗章。但是,我看蓝田的山水的钟灵毓秀却在辋川,辋川性灵的描画更在王维。



王维,字摩诘,是盛唐时期一位才华横溢的著名诗人和杰出画家,有“文章冠世,画绝千古”的美誉,被称之为“诗佛” 。公元七零一年出生在山西蒲州,今山西永济县。他九岁就负有才名,年十九,赴京城应试,举解头(即第一名举子),开元九年,二十一岁进士擢第。授太乐丞,历任右拾遗、监察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吏部郎中。天宝末,官拜给事中。曾一度奉使出塞,此外大部分时间在朝任职。安史之乱,被安禄山所捕,拘禁于菩提寺中,他伪装病疾。安史乱平,以接受伪职而论罪,因曾作诗寄慨,因而只受到降官的处分,后官至尚书右丞。



盛唐时期,官僚士大夫们在长安近郊大兴土木,建造别墅已是风气。在长安近郊至京兆府属各县,达官显贵们的山庄或别业星罗棋布。唐开元二十九年,王维在买下宋之问的别墅之后到天宝十四年,前后有十四年之多的时间就半官半隐在这个辋川。对于中国文化来说,幸运的并不是他纵情山水,免祸全身,重要的是,蓝田的山水成就了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美学境界,从此积累了中国人审美的创造和经验。王维一生流传下来的诗歌有四百多首,其中山水田园诗尤为人所称道。盛唐的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高度评价了王维的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成珠,着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 王维以诗人兼画家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又凭着自己长期隐居于山水林壑之间,对自然美的独特的敏感与对画理的娴熟运用,创作了大量形神俱佳、气韵生动、画意盎然的山水田园诗篇。而且其中不少作品,尤其是后期描写隐居终南、辋川的闲情逸致生活的诗歌,还包孕着耐人寻味的禅意。



一、诗中的辋川



王维购得宋之问的蓝田山庄后,称之为“辋川别业”,还作诗道:“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未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足见王维对辋川山水的喜不自禁。在那段时间里,他得意林泉,忘情山水,与道友裴迪泛舟往来,弹琴赋诗,咏颂辋川山水之美、田园生活之乐。



在著名的《辋川集》中,描绘了辋川文杏馆、鹿柴、临湖亭、金屑泉、白石滩、竹里馆、漆园、椒园等二十景。这二十首诗,每一首都是一幅独立的精美绝伦的绘画小品,组合起来又成一幅井然有序的辋川别墅图,其园林之精巧别致,山水之清秀,境界之静美,真是爽心悦目。也难怪后世文人墨客在观赏王维的遗画《辋川图》时,多借助《辋川集》来抒写赏玩画图之所得。



我们大都能咏诵他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松间明月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人选取泉水、明月、青松、翠竹、青莲来写照个人的高洁情操,描绘浣女渔夫无忧无虑的淳朴生活的图景,蕴涵对政通人和的理想境界的憧憬。山中秋日夜晚的景色笼罩在一片薄纱似的月华下,透露出幽远清绝的气韵。还有《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很像是禅语,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息,没有尘世的诸多烦忧,只有一种空明洁净的感觉,和自然的宁静与和谐。对自然的体味感受与描摹,在王维的手里,第一次有意将山水之静美与心灵孤寂相沟通沟通,并求得安慰和平衡,诗中的空灵冷寂到成为心灵的一种抚慰剂。



在诗里,王维以画家对光影色独特的敏感,倾注了自己对辋川山水的玩味和挚爱。看下面一浓一淡的两幅小景。“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田园乐》),诗人在勾勒景物的基础上进而着色,红与绿两个颜色字的运用,使景物鲜明怡目,给读者一幅柳暗花明的图画。着色之后再加一层渲染:深红或浅红的花瓣沾着隔夜的雨滴,色泽更加柔和可爱;雨后空气澄鲜,碧绿的柳丝笼在一片若有若无的水烟中,更婀娜迷人。经层层渲染、细致描绘,诗境自成一幅工笔重彩的国画。“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这幅由白石磷磷的小溪、鲜艳如火的红叶和蓊郁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冬景,色泽斑斓鲜明。诗人采用绿、青、浅蓝、银灰、白等色调,来营造一种幽静、澄澈、空明、冲淡的氛围。



今日辋川,别墅早已无存,相传王维手植银杏树仍在,塔枝虬干一身沧桑,支撑某个柱子的扁圆的石墩,竟然穿过层层的岁月而保留下来,而且完整地躺在银杏旁边,那些湿漉漉水汪汪的苔藓,绣住了它的每条皱纹和每个斑痕,似乎在透露它的主人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信息。他所创建的园林变成文化在他的诗里存留后人临摹。然而,辋川的山水今天依然是青山秀媚,绿水潺潺,留给今人一个通往远古的诱惑。



二、画中的辋川



在诗人归隐辋川,得意山水的那段日子里,他以辋川别业的二十景观为素材,以诗人和画家独到的视觉,创作了有名的《辋川图》。据史料记载,《辋川图》是绘在清源寺壁上的。最有力的证据是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清源寺壁上画辋川,笔力雄壮。”张彦远是唐僖宗时人,其书成于大中元年,距王维成画不到百年,相信应该是比较可靠的了。但是,清源寺是唐乾元元年两京收复后,王维上表肃宗请施庄为寺后才有的。此后王维虽也来去辋川,但因战乱陷贼获罪,故而心灰意冷,似不可有此心境创作出《辋川图》这样的巨制。同时期的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里进一步描述《辋川图》说:“山谷郁盘,云飞水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从这非凡的艺术气象来推断,《辋川图》也不应该是此时的作品。由此推断,《辋川图》最初可能是绢本,在天宝后的某一段日子里,王维才将其复绘在清源寺壁上,这也许是作为诀别人生之前的一种特殊意义的留念吧!



清源寺壁上的《辋川图》保存了多长时间,今天无从查考,但是肯定随着清源寺的圮毁而消失了,这就是所谓“烟中壁碎摩诘画” 了。绢本的《辋川图》最早也是藏在寺庙里的。宋洪迈《容斋随笔.辋川图》中说:“辋川图一轴,李赵公题其朱云‘蓝田县鹿苑寺主僧于良贽于余。’”李赵公即唐宪宗的宰相李吉甫,他从寺僧于良贽处得到《辋川图》后作为家藏传给儿子李德裕。其时已是元和年间,距王维之死大约五十年之久。李藏《辋川图》又不知几代之后,传入南唐宫廷中,后主李煜时,画家郭忠恕“奉命复本”。元人李珏在《书画题跋记》中称这个复本为妙笔。到宋代又出现不同的两个临本。黄庭坚称其“临摹得人,犹可见其得意林泉之仿佛。”宋朝大诗人秦观在汝南郡作学官,夏日患肠疾,友人高符仲携《辋川图》来,秦观观后,不禁神游辋川,居然“数日疾良愈”(《秦少游书辋川图后》)。秦观与苏轼所见之《辋川图》可能就是后人的临本了。



郭忠恕的临本明代画家仇英、郭漱六都曾临摹过,文征明为题辋川二十绝句在仇本上;郭漱六并刻石七块以传世不朽,上刻郭忠恕原题“辋川真迹”四字,石刻今存蓝田县文化馆。明未画家恽本初、清道光时画家熊墨樵也都临过《辋川图》。据报载,大英博物馆藏有《辋川图》石刻四件,想必是以某种珍贵的摹本而刻就的,更当接近于王维《辋川图》的真迹了吧!



王维的《辋川图》以及诸多临本,我们今天都无从看到了,这确为憾事。然有王维诗集《辋川集》尚在,历代文人画家的读画诗作也大量保存下来,咏诗想画,聊可释憾。



三、禅里的辋川



宗白华先生认为,艺术意境不是一个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而是一个境界层深的创构,从直观感受的模写,到活跃生命的传达,到最高灵境的启示,可以有三个层次: 空潭印月,上下一澈,屏知识也。清馨出尘,妙香远闻,参净因也。鸟鸣珠箔,群花自落,超圆觉也,是故词之为境也。



王维全家人均虔信佛法,茹素戒杀。王维的名字本身就深含禅机,可透露出他与佛教、尤其是与禅宗的深厚缘分。其母崔氏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带发修行,并因同乡的关系,师事一代名僧普寂禅师三十余年,这对事母至孝的王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王维入仕前期,支持张九龄开明政治,倾向进步,也有“愿为苍生谋”的宏愿。其诗也多有抒发建立宏业的豪情之作,即使山水诗也是气象峥嵘,意境开阔的。随着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上台,杨国忠专权,朝政****,王维渐生退隐之意。加之禅宗在盛唐的兴起并广泛流行,从四十岁开始,他过上了长期隐居山林的生活,先在终南山,后在辋川。他过着“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亦官亦隐的生活,身心游离于僧俗两界。因而王维笔下的山水田园诗,就更增添了几分舒惬的雅韵与禅悟的意味。王维常年素食,到晚岁就更加严格,《旧唐书》说他“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王维还是个重情专情的人,中年丧妻后终身未娶,史称“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岑寂的独身生活也多少消沉了他的意志,惟有到林泉中寻找精神寄托。特别是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惨痛遭遇后,在“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的感叹下决定皈依佛门,专以“以诵禅为事”。这在他后期的山水田园诗中更多的是轻微淡远之音,恬静宁和之像。



王维的山水田园禅意幽远、恬淡、宁静,但决不尽是死寂、枯槁、浮躁,而是静中有动,动中寓静。他所醉心描画的自然美,他所追求的幽远、恬淡、宁静的禅境,是和现实生活的污浊世界、黑暗的政治环境相对立的,而非都是心灵空虚寂灭的反映。与陶渊明相比,陶公寄情于酒的地方多,而王维则托迹于禅的地方多。陶公越来越走向现实,而王维越来越走向自然。



王维是深谙“真空妙有,无异无碍”之禅家三昧的。在他的不少山水诗中,也常常通过对自然景物的观照,表现出深邃精致的深深禅思。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又如《北宅》:“北宅湖水北,杂树映朱阑。逶迤南端水,明灭青林端。”这两首诗都是眺望远景所作。他正是通过夕照中的飞鸟、山岚和彩翠的明灭闪烁、瞬息变幻的奇妙景色的表现,通过对湖岸青翠的树林后面,湖水波光如同一条银白色的缎带时隐时现、变幻不定的现象的描绘,来表达出事物都是刹那生灭、无常无我、虚幻不实的禅意。这一切令深知空寂禅理而又多愁善感的诗人惆怅万分,人生、世事难道不也是这样幻灭无常的吗?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文杏馆》)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样清寂、静谧,既生灭无常但又充满无限生机,无牵无挂,无缚无碍,一任自然,自由兴作。诗人王维便正是通过这种即自然之真,悟自然之性理来回归自然的。在与大自然之真的融和契合之中,诗人感到了愉悦,也得到了解脱。然而,当他沉浸在那由彩翠、白云、青林、红萼组成的大自然境界中时,他能不感到美吗?此时诗人心中鸟飞鸟鸣,花开花落,一片化机,天真自露,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诗人的生命存在便在此中得到了自由解脱,他的本真也在此澄明朗现。因此,他诗中的山水景物表现,既构成了一种‘禅’的状态,也形成了极为优美深邃的意境,达到了一个极灿烂极澄明的层次。



“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明月浴辉,竹林深幽,林木寂然,王维独座竹馆,抚琴长啸。诗人孤独的灵魂随着琴音在幽幽竹林、在月下的辋川怆然独舞。此刻诗人品味的是那“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旷世情怀。此时的明月、此刻的辋川直为诗人而存在,那也是对一代诗人寂静、孤独灵魂的最好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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