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沉楼

一、阿飞



风很大。

崖深处，烟雾袅袅。

我站在断崖前，任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的衣裳。轻抚颈间那半块碧绿的玉玦，我的心沉重无比。

燕大哥已经出去很多天，却没有一点消息回来。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担心，而我，是那群人中最担心的一个。

我叫月牙儿，是燕国丞相的第九个女儿，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我就在燕王的王府长大。所以在外面，所有的人都称我为九公主。

燕大哥叫燕十三，是燕王的第二个儿子。我喜欢燕大哥，不仅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更主要的是，他是一个很会逗我开心的人。我知道我会嫁给燕大哥的，我曾偷偷的听到燕王与我父亲的谈话，他们已经商量好，在我及笄的那一年，与燕大哥成亲。我满心的欢喜，我想，那时候的我，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而燕大哥，则会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新郎。

天快黑的时候，燕大哥终于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个陌生人，却影响了我一生的命运。

当我轻提裙摆，跑进厅堂的时候，燕十三正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向我招手。

他拉着我的手说：“来，月牙儿，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他叫阿飞，是楼兰有名的武士，这次要不是他，我可就见不到你了。”

我抬头，看进了一双黝黑的眼眸。那目光清冷，却是温暖，而且带着包容的笑意和一丝丝的顽皮。

我抿着嘴笑了，我知道，我喜欢这个叫阿飞的人。



二、楼兰



燕十三回来后，燕王开始把一些政事交给他处理。于是，每天陪伴我的就是阿飞。

阿飞是楼兰的武士。他说：“月牙儿，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的愿望，就是成为楼兰第一武士。”我理了理他额前散落的发，笑着说，“你会成为楼兰第一武士的。”在我面前，我总觉得他有一股很可爱的孩子气，让我不由的想去怜惜。

我们经常会在日落之时，坐在断崖上，听他诉说着楼兰的故事。他说，楼兰是一个古老而又悲怆的地方，那里没有像燕国一样遍地的花朵，也没有漫天的雪花，更没有如丝的雨丝。那里有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日暮之时，古城上方的钟鼓会敲起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楼兰，那声音悠远，漫长。偶尔在那清静的早上，会响起一些清脆的琴声，那是楼兰女子唯一的精通。

他说，那是我的家乡，可是我的梦想不在那儿。每次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脸上就会浮起淡淡的惆怅，像一个远离的游子，思绪满怀。那个时候，我总是想伸手帮他抚平脸上的忧伤。



三、战争



就在那时，燕国起了政变。

燕国的大王子不满燕王想传位于燕十三，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发起了兵变。杀害了燕王，并追杀已逃走的燕十三。

当我在睡梦中被推醒的时候，看到阿飞和父亲站在我的旁边。阿飞那顽皮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父亲说，“月牙儿，大王子兵变了，他不会放过相国府的。燕十三已经逃走了，他吩咐阿飞保护你。你现在马上跟阿飞走，他会带你去跟燕十三会合的。”

府外已经响起了很多的脚步声和呐喊声，容不得我多想，父亲已经把我推向了后门。阿飞带我跃上一匹马，我回头，看见一柄长刀刺入父亲的身体，鲜血迸出，溅在我雪白的衣衫上。白马一声长啸，飞奔而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阿飞正焦急的看着我，眼神中满满的关切之意。我冲到河边，抓起身上的白衣，用力的搓洗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手已经泛红，可是身上的血却依然还在，我怔怔的坐在水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着。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再也不能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阿飞走过来，把我抱到了岸边。他说，“月牙儿，你哭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他的声音无限怜惜。我看着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燕大哥，那种悲伤感强烈的涌上心头，笼罩了我。于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在那个冰冷的流水旁，在阿飞的怀里，我放声大哭。



四、玉玲珑



从那天起，我和阿飞开始过着逃亡的生活。

一路上，追杀的人很多，我开始后悔以前为什么不学武功。

就在快到达与燕大哥会合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最强的一批杀手。虽然阿飞最终打退了他们，可是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我背着他，在黄沙满地的树林里走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也不知道，我和阿飞能撑到多久。我没有再流泪，因为眼泪早就已经流光。

晚上，明月当空，星光满天。我背着阿飞，累倒在池塘旁。环望四周，只有流水的声音和虫子的鸣叫。看着昏迷中的阿飞，满脸的痛楚，满脸的不安。我移身向前，把他抱在怀里，一股异样的情愫在我心里浮起，那是与燕大哥在一起时所没有过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飞从昏迷中醒来，他在我怀里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然后扯着嘴笑了。他说：“月牙儿，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九公主，而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了。”

我轻轻的笑了。把他放平在石头上，我走入水中，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种叫做螺云母的东西，那是一种可以疗伤的药材。密密麻麻的螺云母在我的手心闪闪发亮，像天上的星星。

阿飞的伤愈合的很快。三天之后，我们重新上路，准备去与燕大哥会合。

那个晚上，风很大，我靠在阿飞的肩上，轻抚着颈间的玉玦。无数的流萤在身边飞来飞去，我的心，温柔无比。我忽然希望，时间能够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燕国，没有纷争，甚至，没有燕大哥。

风吹过，我颈间的玉玦嗡嗡作响。

阿飞突然从他的颈间扯出一段红线，线的末端，也是半块玉玦。我呆了，这是我与燕大哥的订情之意，为什么燕大哥会给阿飞呢。

阿飞苦涩的笑了：“这是你和燕十三的订情信物，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临走的时候，他交给了我，让我把这块玉玦作为与他会合的证物。”

两块玉玦合在一起，发出碧绿的光芒，风吹过，响起了玲玲的幽怨声，像是沙漠深处的哭泣。阿飞说：“我知道这叫做玉玲珑。玉是你们的吉祥物，而玲是玉的声音，珑是玉的光泽。”

他凝视着我说：“月牙儿，我希望你一生都能快乐。”那目光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深情。

我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阿飞，我放心不下燕大哥，但，我也舍不得你。”他的手，粗糙，刺痛我的肌肤，但却温暖。

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沉沉入睡。



五、茕茕白兔



站在那一大片百花烂漫的土地上，我开心无比。放眼望去，花色耀了我的眼。阿飞说：“月牙儿，你知道吗？每一丛花的下面，都掩藏着一具白骨。就是那些白骨，才孕育了如此灿烂的景色。”

这时，一只白兔从我的眼前跃过。阿飞飞纵向前，抓起了白兔，递到我怀里。我摸着白兔身上滑顺的皮毛，看着它的孤单一只，不由的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想起了后面一句，黯然神伤，再也念不下去了。

阿飞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我说：“它的意思是说，一只孤单的兔子，往东边走却一直回头。”他仍然好奇的问：“后面呢，没有了吗？”

我低声说，“没有了。“于是，他不再言语。

就在我们都沉默的时候，燕大哥来了。

他带着忠于自己的一些部下，寥寥无几。

他迎上前来，看到我手中的白兔，不由说道：“好白的一只兔子。”阿飞在旁边笑着说：“是啊，刚才月牙儿还在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呢。”

“是啊，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燕十三叹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阿飞喃喃念道。

我心一震，抬头看向阿飞。他也正看着我，两目相触，千种滋味，难以言语。



六、命运



在与所有人商量过后，燕大哥准备让我先跟阿飞回楼兰，等他攻下了燕国之后，再接我回去。我没有反驳，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跟着他们，只是一个负累。

离开燕大哥的那天，我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我说：“燕大哥，我会在楼兰等着你来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脸的悲怆。因为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燕大哥了。

有风吹过，血红的衣裳在风中翻滚。

去楼兰的路途遥远而漫长，我和阿飞日夜兼程，尘霜满面。就在到达了沙漠的那一天，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颈间的半块玉玦滑落，瞬间即淹没在黄沙之中。“燕大哥，”我哽咽道，“阿飞，燕大哥，他。。”我的泪落下，掉入沙中，又马上消失无影，只余一阵水气。

阿飞轻抚着我的肩说，“燕大哥走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但是这是他的命运，他不能逃避。他走的时候，要我照顾你。月牙儿，我会照顾你的。”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声音在辽旷的沙漠上空回响。



七，最后一个梦想



我和阿飞没有到达楼兰。

我们走了很多天，但能看到的，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长久的风沙，已经吞没了太多的东西，是否，也吞没了楼兰这座古城？

阿飞，这个坚强的年轻人，终于第一次流下眼泪。他说：“虽然我的梦想不在这里，可是，这是我的家乡。但现在，我已经找不到我的家了。”

我突然很迷茫，我们都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我们该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就在我们离开沙漠的那天，突然刮起了很大的风沙。那风沙扑头盖脸的袭来，让我们措手不及。在陷入了昏迷之前，我听见了阿飞温柔的声音，他说：“月牙儿，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

这是一支出亲的队伍。

据说，当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趴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我。他们从他的手里找到了半块玉玦，埋葬了他之后，他们留下了玉玦。

那个叫做洛凡的女子说，这是他给你留下最后的东西，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抓紧了它，任泪水划过那半块碧绿的玉玦，铿锵作响。

后来，我从洛凡的口中得知，燕国已经被灭国，燕国的王子都死在了战争中。楼兰，这个古城也已经被沙漠吞没，再也找不到了。

我没有再回去，我跟着洛凡去了塞外。在那里，没有纷争，没有仇恨，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一年四季都盛开的鲜花。

别了，中原，别了，楼兰，别了，阿飞。。。

泪随着脚印落下，向着那无尽的远方延伸。

阿飞，你的梦想是在那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