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三月天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1 阅读:
江南三月天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三月是江南最美好的季节,桃花靡丽,杨花翩蹁,杏花如雪,些微的雨润湿了青石路,江南的小女子纤巧的足绣花鞋,提一蓝玉兰花,走过这杨柳青烟,娇娇柔柔叫卖这一季的风情。

杭州城有着江南最迷美的风景,三月天时候,我会在我家的花园里止不住的叹,这花园也应是杭州最美吧。

我叫水清浅,我还有一个妹妹,她叫清绝。

我的父亲是杭州的巡抚,我的母亲却在生我妹妹清绝时候死去,我的父亲于是很不愿易见到妹妹。

我的妹妹清绝从小就不爱说话,她冷漠而沉静,她常常在我家的藏书楼里不声不响的看上一天。我看到她安静的样子,总觉得难过,我想妹妹没有错,这不是她的错,可是这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

我记得很清楚,妹妹六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游方僧人,他看着我的妹妹,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对我的父亲说,您的女儿命如桃花,美丽却妖冶,她的亲人会因她而饱受伤害。

他说,这是不可以改变的,你要记得。

我父亲的脸白了,在那游方僧人走后的很多天,他都在母亲的画像前徘徊,他面容悲伤,神情哀惋。

我的妹妹就这样一年一年的长大,成长在父亲的冷漠里,而我却拥有着本该和妹妹平分的全家的宠爱,我看着妹妹,她总是一如继往的叫我姐姐,我的心里一阵阵忧伤。

我不晓得预言里妹妹命如桃花有几分是真,可是妹妹真真实实的却是面如桃花。她在江南的风里长大,虽然尚未长成,却已是可以预见的美丽。

只是,只是,她的美丽丝毫讨不到好去,因为她美得妖冶,美得不清白。她还只有十四岁,可是她纤腰款摆中已有了让人迷醉的风情。她的眼睛里有水波荡漾,她叫我姐姐时,声音又甜又涩,让我的心如浸在温水里。她款步徐行,摇曳生姿。

我长着最普通的江南女子的样子,我的眉目如日日夜夜流经江南的水,温润晶莹,我的笑容纯净而温柔。可是我远不如妹妹那么美丽,我很清楚的知道。



见到天寒表哥的那一年,妹妹十六岁,我十七岁。

他第一个见到的是清绝,确切的说,他是被清绝吸引,见到他时,他瞩目于妹妹令人头晕目眩的美,他忘记了我的存在。

妹妹用她甜涩的声音轻轻的唤,表哥。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我们唤作表哥的人,他微笑,笑容绽开在江南初春温润的风里,就在那一刻,我开始预感这个人从此将会成为我们命运里无法摆脱,无处逃避的纠缠。

我不晓得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看着妹妹,她的眼里闪烁着灿灿的光芒。

天寒表哥在我家住了三天,仅仅只有三天。

可是我的妹妹日日穿着鲜艳的的裙衫站在回廊之上,等我的表哥从父亲那里回来,表哥从回廊那头走来,我的妹妹就对他微笑,笑容明媚如盛春的桃花。

表哥穿着宝蓝的长衫,他微微一笑,他是面容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的笑容像极了江南的轻烟与细雨。他说,浅妹妹,绝妹妹,你们好。

我在我妹妹的光华之下,向他万福,我说,表哥好。

我妹妹仰头看着他,笑着说,表哥,你为什么要先叫姐姐再叫我呢?

我不爱说话的妹妹在表哥走后的很多天,和我说,姐姐,表哥很英俊啊。

她说完就离开在风里,我知道她回藏书楼去看那些陈旧的古书,我去过藏书楼一次,我忍受不了那里的阴暗,我难以想象我的妹妹她那么小,怎么可以忍受藏书楼里旧书陈腐的气息。我每次都会难过,我想妹妹是不是受了太多冷漠,所以她要躲进藏书楼里,去领会这无穷无尽的寂寞。



再见到表哥,已经是两年以后了,我父亲告诉我,姑父去世了,而姑母,我是知道的,她在表哥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父亲告诉我表哥也许要到我家住下了。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很奇怪的感觉,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忧伤,我从我家的花园里走过,看到桃花一树树的盛开,我依稀记得表哥离开时候的样子,他走过江南的细雨,在薄雾里向我们挥手,他说,伯父,妹妹,我要走了。我默默的看着他消失在风里,我的妹妹那天穿着艳丽的红衫,就像这一树的桃花。

我站在桃树下,我的眼前不断浮现起表哥的面容,我想起我看过的一句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对我微笑,然后他说,浅妹妹,你好。鲜妍的桃花从树上飞落,在这落英缤纷里,我不禁想,清浅,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低头,我的泪顺着青衫的衣襟滑落下来。

我的妹妹展露着艳丽的笑容,她说,姐姐,你也知道表哥要来了吗?

我看着她,我突然发现我的妹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沉默的小姑娘了,她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长成有如桃花般容颜的美丽女子了。

我说,是啊,绝,他要来了,而且不会走了。

我妹妹笑着离开。



我的母亲是这样子的吗?站在我母亲的画像前,我问父亲。

他已经明显的衰老了,他说,浅,她长着和你一模一样的容颜,你看,你们的眼睛多像啊,是真正江南的女子。他说的声音哀伤而悲凉。

那妹妹呢?

他皱眉,她长得丝毫不像,她……。

父亲咳嗽着离开,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父亲,这不是妹妹的过错。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潮水。



表哥来了后,我那不爱说话的妹妹,她悠扬的歌声开始在桃花里飘扬,她的歌声甜腻而娇美,千回百转,直飘云宵。

妹妹在花园里荡着秋千,她鲜艳的红衫飘荡在风里,那么曼妙。我的表哥在秋千下仰头看她,他在我妹妹的风姿楚楚里沉醉。

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想,他们真是幸福啊,可是我心里忧伤的水却无休无止的渗出。

我又想,这样也好,这样上苍才是公平的,妹妹那么美丽,本来就是理应得到幸福的女子,现在她有了表哥,她就不要到她沉沦了很多年的阴暗的藏书楼里去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象妹妹在藏书楼里寂寞的样子,每每想起,我就会难过。

妹妹,我轻轻的说,其实我们都是爱你的,即使是父亲,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我们爱你,因为你是母亲用生命换回的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你抢,你要和表哥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这样姐姐就高兴了。



清晨的时候,我总是穿过回廊,去桃花林里看熹微的天光,江南的早晨,天色微青,风轻软而清凉。

我坐在一树桃花之下,闻甜甜的芬芳,花儿安静的飘落。

我在这里感受安静,我喜欢安静。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每天来这里就会遇到表哥,见到了,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我总是深深的万福,说,表哥好。

他微微的笑,笑容温柔,他说,浅妹妹,你好。

他的手里握着一册书卷,在桃花下展开来,沉默而平静的看。

我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他的侧脸有好看的轮廓,我安静的看天,看花,看他,我的淡淡青衫在江南即将大亮起来的清晨里温和如天光。他有时侯会侧过脸来对我微微一笑,我也会娴雅的对他一笑。

我不记得我和他说过什么,好像除了问候,再没有其他的话,我甚至都忍不住的嫉妒我的妹妹,他们在一起总是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甜美,而我只是个容颜平淡的女子,我想要是妹妹在这里,他一定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这短短的早晨就如永远一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奢求的人。



我暗暗的为自己想好了结局,当初我站在那一树桃花之下,想我是不是爱上表哥,然后流下泪水时,我就想好了这一结局。

我现在正在为我的妹妹绣一件嫁衣,父亲说的没有错,我是真正的江南女子,我的刺绣美丽无双,我也象无数闺阁里的江南小女子一样,希望有一天能穿上亲手绣的嫁衣,嫁与最心爱的夫君。我的妹妹她不会刺绣,就让我这个姐姐为她锈上一件,让她穿好嫁给我们共同爱着的人。

其实我还有私心的,我想妹妹,是你嫁给表哥,可是你穿着的却是姐姐绣的嫁衣,我一直在啊。

妹妹成婚的那天,我想我会离开,我要去杭州的碧云庵削发为尼,这没有什么不好,我一直就爱安静。我想我走了以后,父亲就只有妹妹了,他一定会很疼很疼妹妹,我的表哥会孝顺他,我们家一定会很幸福。

那一件嫁衣,我倾尽所能,我轻轻的在心里对我的妹妹说,绝,姐姐要绣一件天下最美的嫁衣给你。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早晨。

父亲把我和妹妹叫到正厅里,然后他对我们说,浅,绝,你们大了。我应该帮你们选一门亲事了,我是你们的父亲,我做的决定你们不能反驳,只能遵循。

他举着手里的帖子说,这是童家的求婚帖,我已经答应了。

天寒是个好孩子,清浅,我决定把你许配给他,而清绝,你要嫁到童家去,童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只要你好自为之,自然也会幸福一生。

我妹妹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以前是艳丽如桃花的容颜,此刻却如一夜之间纷纷而落的桃花瓣,瞬时衰败。她抬起眼看着我,那个眼神里有哀伤无奈,可是更多的是,是的,是怨恨,我感到无比害怕的怨恨。

妹妹,我伸手,想要拉她,她伸出手,与我相握,我又叫她,妹妹。

突然我感到了手心里钻心的痛,我看到我手里有鲜血冒出,我的妹妹已经把手抽出,她的手里握着一只带血的金钗,她侧过头,笑得妖冶而诡异,她说,姐姐啊,我会祝福你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是的,妹妹,我感到非常害怕,可是我还是微笑着回答。



父亲,这对妹妹不公平。

可是孩子,我累了,我只想留下你和天寒在我身边,你妹妹去童家也是好的安排,浅,我想你妹妹不适合我们,她和江南格格不入。我是爱她的,浅,虽然我很少表露,可是浅,也许离开水家离开江南才是绝最好的安排。

父亲的神情充满了哀伤,我看到了头顶桃花的飘落。

可是,表哥爱着的是妹妹。

那你呢?你爱他吗?父亲反问,我是懂你的,清浅。

我不禁蹲下身来,哭了。



我没有想到手中的这件嫁衣是为自己缝制。

我的妹妹一如从前,她沉默,钻进了藏书楼里,我总是依稀看见她寂寞的样子,她有时候穿行过回廊,看到我,她叫我,姐姐,你好。她依然笑的很美,只是这种笑容让我心里一阵阵害怕。

一个月后,我的婚期。

我手里的嫁衣还有最后一点就将绣完,是一朵桃花的花瓣,这件衣裳上被我用鲜艳的丝线绣了一树一树江南盛春的桃花,有燕双飞,我原以为是为妹妹绣的,所以一开始便绣了桃花,后来就无法更改,我只能绣好,就象我从来就顺从于安排,而不是心性。

看着手中艳丽的嫁衣,我想倘若一开始我就是为自己绣,我宁愿绣上莲花,绽开在澄澈碧绿的湖水中的莲花,清新而雅洁。

明天我就将嫁给表哥,而我的妹妹清绝也将起程,坐上美丽的轿子,穿过江南秀丽的山水,去遥远的北方,嫁到童家,在童家的朱门里过一生一世。

我和她从小未曾分离过,一分离却是远隔关山,再难相逢,我多么想和妹妹说说话,想抱抱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我多么希望妹妹日后梦里只有江南的美好,而不是在对我和父亲的怨恨里过北方一年一年的飞雪与风霜。

可是我每次遇到妹妹,她总是微笑着向我问好,她的笑将我挡在了离她万里的地方,我无法开口,只能目送她纤腰款摆,消失在淡淡夕阳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遇到妹妹,她身上开始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药气,我很担心,我叫住她,绝,你怎么了?

姐姐,你很关心我吗?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不晓得说什么好,妹妹,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药味。

妹妹的脸马上变了色,不过只有一瞬,立刻有恢复了娇艳的容颜。她说,姐姐,谢谢你啊,你真是关心我。

我被她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我看到她的笑,她对我笑得妖冶而诡异,我就这样看她离开,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冷。



在我要嫁给表哥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绣嫁衣的最后一片花瓣,我说不出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只有无穷尽的刺绣才让我平静。

我的妹妹终于来了,她端着一壶酒,几盘小菜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在烛光之下款款走来,明亮的烛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妩媚如桃花,她用她甜涩的声音,轻轻的唤我,姐姐。唤得荡气回肠。

我含着眼泪看着她,我说,绝,妹妹,你原谅姐姐了?你肯来看我了,肯和我说话了?

姐姐,她伏下身,妩媚地看着我说,你这是说哪里话?妹妹今天特地为你斟酒祝福,不晓得以后还看不看得到你。

她洁白如玉的手端起酒杯,满斟一杯酒,端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那杯酒,亦是红艳的颜色,如我手中未曾完工的那朵桃花,我笑着端起它,一饮而尽。

我看着妹妹,她笑得更加欢畅,她说姐姐啊,我以后要是见不到你了,不知道我会不会难过啊。

妹妹,我会想你的,真的,妹妹。

可是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我感觉我的腹中隐隐作痛,我有不祥的预感。

姐姐,你是不是感觉到了痛啊?这样就对了,因为你喝了我的酒啊,是一定会痛的,我们就要分开了,从此以后,天上人间,妹妹再也见不到你,你说我会有多伤心?

我的心如同碎裂了一般,妹妹,你为什么要害我?

你忘了我的名字叫做绝吗?为什么大家要对我这么不公平?我明明长得美过你,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只喜欢你?

表哥,可是妹妹,表哥喜欢的是你。

这是我最恨你的地方,姐姐,你已经有了这么多了,你为什么要和我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第一个遇到表哥的是我,可是当父亲向他提出婚事时,他要的却是你。

我越来越痛,汗珠一点一滴的从我头上流下。

绝伸出她纤长的手,在我的脸上滑下,突然重重一划,我的脸被划破了,血渗了出来。

姐姐,你好好的走吧,我会为你照顾父亲和表哥的。

你这个妖女,我又难过又愤恨,你害死了我,父亲和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姐姐,不会的。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了。我这么多年在藏书楼的日子不是白过的。姐姐,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在医书里寻找一个方子,让人能遗忘过去,我想让父亲忘记一切,像爱你一样爱我,天可怜见,让我在一本陈旧的医书里找到了,我也从此对医术着了迷。不然我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让你离开?

我已经让表哥和父亲服下了遗忘的药,你可以安心的走了,没有人会记得你的。

我的妹妹,她放肆的笑容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绽放,像江南三月里妖艳的桃花。

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游方僧人的话,他说这个女子会让她的亲人倍受伤害,你要记得。

江南的三月天已经结束了。



我没有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江南的莺飞草长,头顶的天依然如故,像蓝如澄澈的湖水。

我看到我们小时候遇到的那个游方僧人,他对我说,你要记得啊,你要记得。

我不晓得我是不是在梦里,我想问他,师傅,是不是你救了我。可是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没有死,可是我再也不能说话了。

他消失在江南的风里,如同水里的幻影。

我顺着路走回家去,我没有忘记,我记得我是水家的女儿,是杭州的女子,我记得我妹妹给我那杯酒的时候,江南的三月天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的回家路上到处都开满了艳丽的桃花,那么的绚灿,那么的妩媚。明明就是江南三月天的样子。

我的家,水家已经是一片废墟。

旁边的人告诉我水家三年前遭受一场大火,毁于一旦,他们还告诉我水家的人现在住在城西的破庙里,而水老爷在一年前过世了。

这样子,原来我离开杭州已经整整三年,物是人非,我泪如雨下。

我在离开江南前忍不住去了城西的破庙,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们,我的妹妹,我的表哥,我曾经那样爱过他们,就像我曾经那样子爱着江南。

我穿过破庙外一树一树的桃花,我看到了我的妹妹,她已经消退了妖冶的容颜,她的眼睛不再碧波荡漾,她现在已经像一个真正的江南女子,只是两鬓俨然有了风霜的印记。

她用不再纤巧的手捧着一碗粥,用不再甜涩的声音唤我的表哥,她说,夫君,你饿了吧。

我的表哥,这个在我心里曾经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对我妹妹微微的笑。那个笑容是我在花园里的清晨无数次见到的。

他现在对我的妹妹笑,我知道,在他心里已经忘了我了,忘了浅妹妹了。

这样也好,我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江南了。

就在我离开的那个瞬间,我听到我的表哥说,他说,浅妹妹,你先喝,我知道你没有吃过饭的,你不要骗我了,你已经有好久不曾吃上一口饭了,我都知道的,我们没有钱了。浅妹妹,我对不起你,你若不吃,我就和你一起饿。

他叫我妹妹浅,是的,他叫的那么温柔,我的妹妹神色黯然。

我微笑着离开。

我终于知道有些东西不管怎样也是无法忘记的,比如我的表哥,他可以忘得了我的人,但清浅这个名字却烙入了他的生命,永远无法消失。

我走的时候,桃花落英缤纷,我想江南的三月天又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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