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的幸福夏天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11 阅读:


窗外的细雨纷纷扬扬地落下,墙根的炉火早已燃尽,一把红伞落寞无声地伫立在床头,雨水化成泪,脱了线的珍珠滴落下来,我一个人反复调试着半导体的音频,聆听驳杂的音乐,回味着厚重而又甜蜜的过去……

一九九二年深秋,病重的“爷爷”在全家人苦熬的期盼中撒手人寰,其实他是我的外公,之所以叫他“爷爷”,是因为我真正的爷爷已在我父亲两岁时离开了他们,所以外公在父母结婚生下我之后被我喊成“爷爷”。“爷爷”出殡当天,我和只有四岁的弟弟被大人们披上白色的挂孝,随他们一起送“爷爷”走完最后一程。那段记忆已经恍恍惚惚,只记得出殡前一天父母嘱咐我和弟弟哭不出来不要紧,千万不要笑,我们连连点头,可在送殡当天,看到爷爷脚穿我画在白色鞋底的一对长茎莲花的帆布鞋时,我和弟弟终于意识到躺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随即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了。

自那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意义,经常与梦魇相拌,渐渐地,变成一个轻微自闭的孩子,时间长了,也和孩提时小镇上的玩伴一一断交,由此,他们在背后开始叫我“野孩子”。起初我并不以为然,长大一点才知道它的毁灭性如此巨大,可以让一个懵懂的少年完全封闭自己的内心,裹守在自己筑就的城堡里度日如年。也就是从那时起,十二三岁的我开始在幸福的寻求中痛苦的挣扎。

九二年之后的那几个夏天,我不知道幸福在哪里。

直到我坠入初恋,才慢慢猛醒自己的懦弱和无知,也了解到自己对幸福的渴望原来如此强烈。也就在这时,我实施了生命中为数不多但却是第一次的偷盗——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破落的花店偷了一束店主提进的最后一批花货中的红玫瑰。眼尖的店主发现了,叫上几个壮劳力满街喊打地追着我跑,最后我被几只粗壮的臂膀按倒在地上,捶打之余,我被揪着衣领送进了派出所。父亲接到要求保释的电话匆匆赶来,来时肩头还披着簌簌的雪花,看到我无助且惊恐的眼神,无语了片刻,便垂着头交纳了保释金。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语不发,昏暗阴冷的路灯下,两只孤魂似的人影交错穿梭在几近无人的街道里。回到家里,父母并没有责怪我,只说我不应该为了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奋力。后来的时光,大半在无语的饭桌上度过,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想透了父亲的意思——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受用终身的道理,也是我第一次察觉莫名但却温暖的幸福,其实就在咫尺。

结束了阴郁的初恋,接下来的日子渐渐变得舒坦,或许是舒坦得过了头,老天爷让我大病一场,幸亏父亲背起我箭步如飞地跑到了医院,我才得以获救,等我醒来,看见父亲正在用粗糙的双手揉搓我冻僵的双脚,还把它们揣进自己的怀里,让它们燃烧着父亲的体热下取暖,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父爱赐予我的幸福将我紧紧地牢困在其中。

那场大病销声匿迹以后,我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个夏天,那两个夏天,我渐渐看到了幸福的形状。

日子一天天消受过去,十五岁的我已进入青春期,一面回忆着小时侯看过的《十六岁花季》里白雪和陈非儿的恬美容貌,一面自闭到因为一次与朋友的聚会被母亲阻挠而与母亲封口不语的境地。两个月里,我竟然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最终因为父亲的一记几乎没有触碰到我脸颊的耳光而警醒过来——原来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差点丢失最最宝贵拥有母爱的幸福。

而后在一次去城里的车上,母亲没有上来,重重地被车门甩在了地上,而我则看着车窗外的母亲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自己身无分文,面对即将走过来的售票员毫无举措。就在她站在我身边用犀利的目光打量我的时候,母亲突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出现在我面前,掏出车票前递在她手里。那人走后,我问母亲怎么赶来的,母亲告诉我是乘出租车赶来的,下了出租车急忙跳上这辆公车,生怕我没钱买票被卖票的数落。那时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先前自己的无知和愚蠢,相形之下,幸福一点一点侵蚀着我干涸的心。

那个夏天,我明白了幸福的意味。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还是重点,于是开始了疲于奔波的生活,无论上学放学,每天在车站等车成了最能犒享我的悠闲时光。看着车来人往,鱼龙穿梭,我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不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而此时,总在我对面车站出现的一个俏丽而又恬静的身影,日覆一日地吸引了我。上天好象很眷顾我,高三那年让我和她分在一个班里。虽然座位离得不远,但我和她很少说话,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言语,见面只是点头微笑。混沌沌地过了半年,终于在接近高考的五月,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字迹模糊但却感情丰富,字里行间透出对我的倾慕。起初我把他当作恶作剧,不予理会,两天后,信的主人终究忍耐不住我的无动于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趁班里没人,对我表白——原来就是我一直放在心上的车站对面的女孩子。这种从未体味过的幸福顷刻间涌上我的心头,像潮汐一样包围着我。我无力抗拒,但却委婉地模糊了对她的说辞,没说在一起,也没说不在一起。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徜徉到相距不远的车站,说几句甜腻的话语,然后送她上了车,自己再去等车。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我和她都在家里等待通知的消息,当我等到时,竟然高兴得忘了形,一个电话也没有给她打,也不接听她打来的电话,或许这就是我当初不想给她明确答复的原因——害怕终究到来的分离,不如一早就不要把誓言说得轰烈,算是给对方留条后路,可是这条后路一留就留了三年。

在大学度过的三个夏天,我在鸣嘶不停的知了声中整理了思绪,知道了幸福丢失以后就不会再回来。

如今,大三的我经常疲于奔命,一面打工为弟弟的学费攒钱,一面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梦想为它们继续奋斗,可是我记忆里的那些人却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过世的,在世的,家乡的,学校的,远方的,身边的,挂念的,痛恨的……一个个仿佛鲜活的印记烙在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出来和我一起呼吸几乎快要凝滞的空气,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给我换上新鲜的空气,让我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尤其是弟弟的一句“我们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让我在电话的另一端模糊了眼眶,为他赚取学费再累也觉得值得。

现在的我,拥有一对行动渐缓但和蔼可亲的父母,一个日渐消瘦但却不言放弃的弟弟,一群伤痕累累却从来不忘自己的朋友,一个前几天才收到音信说自己也在北京上学的高三时给我写情书的“她”,还有几个我并不喜欢但却不能没有的冤家……他们都构成了我这一生受困于其中不能自拔的幸福,永远抹不掉、挥不去,永远陪伴我一路逍遥,一路放肆,一路孤僻地走下去。

事已至此,我终于看清了幸福的模样,却只能遥望窗棂间披打着雨点的微风细雨,一面聆听驳杂的音乐,一面感谢他们,像我的血肉一样给我力量,滋润我的灵魂,贮藏在我的心里永不得逃逸。而我,一个孩提时被人唤做“野孩子”的人,像以前无一例外地度过生日一样,在这个夏天——七月的最后一天,撑开双臂迎接自己生命至此第二十二个生日,作为礼物,我也要给他们一些惩罚,奴役他们做守爱的农夫,一辈子耕耘我原本荒瘠如今却因他们变得越来越细密的心田,生如夏花,死犹秋叶,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今生今世,无可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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