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赌
沈明的呼机在他和林姐刚刚进入实质性阶段的关键时刻突然响起。这响声破空而来，猝不及防，在暗夜里具有一种锋利的穿透力。沈明和林姐一下子跌落下来，精心酝酿的欲望和激情一落千丈，兴味索然。
沈明拧亮台灯，愣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他望了一眼身下的林姐，林姐死一般紧咬着牙关紧闭着眼一声不响。林姐的****枯萎，眼角爬满皱纹，瘦削的脸庞使嘴部显得突出，脑门上的那颗黑痣更加刺眼，一丝隐隐约约的狐臭不时侵袭沈明的神经。沈明骤然觉得林姐确实有些老了，这一感觉使沈明试图再度迎接高潮的努力化为乌有。沈明直起身子，一把抓过挂在裤子上的呼机，望着显示屏上的号码犹豫不决。
正当沈明骑虎难下的时候，林姐的白腿早已从被窝里踹出来，一下就把沈明蹬到床下。林姐重新裹紧被子，身子一翻，背对着沈明闷声闷气地说：还是回吧，免得打上门来，我担当不起！
沈明又看了一眼林姐，打开手机，一个一个数字嵌进去，连喂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刚要关上，晓红的声音就来了：你，你好好玩，我去了，去了！
你又喝多了！沈明厌恶地说。
电话里静默着了。
沈明喘了几口粗气又说：我在朋友家摸几把牌，输了就回去。沈明现在撒起谎来基本上脸不改色心不跳。
沈明关上手机，心情更加沮丧。他知道晓红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心里在骂：赌！赌！赌！把我也输掉算球。
直到深夜，沈明才离开林姐的发屋，摸回他自己的那个家。上楼梯的时候，沈明心里还是希望晓红已经回来，他现在已经习惯晓红灰溜溜地出去，灰溜溜地回来。可屋里仍旧是空空的，画纸散落，杂乱无章。花妖拉了一地的屎，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明的心也空空的。很久以来，他丧失了创作的激情和灵性，作品出不了，画架的一张画纸上只孤零零地涂了半个月亮。沈明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半个月亮发愣，这残破的月亮此时倒暗合了沈明的心景。其实，沈明一直想重新打理一下自己的生活，使它变得有条有理，从从容容。可是，沈明只要在家里，要赌债的人就要来守着，来威胁，来看看这屋里还有没有值得抵押的东西，除了电视机和沙发外，就差没有把沈明拿去卖了。
你好好玩，我，我去了，去了！沈明仔细玩味晓红刚才留在手机里的声音，仿佛看见她正艰难地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拖着疲惫慵倦的身体挣扎起来，手里叉着一杯殷红的酒，醉眼朦胧地说我去了，去了！她的旁边定然围着几个同样醉意的男人摸着揉着，欢着叫着。
****！沈明自言自语地骂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沈明一直想用“****”这个词来诅咒晓红目前的这种状态，终于骂出来了，感觉很好。可是，晓红没有回来，她听不见。
没有回来！不回来也罢，眼不见心不烦。
沈明把自己重重的扔在沙发上，捂着一床毛毯，睁只眼闭只眼地看电视里琼瑶小说改编的肥皂剧，哭哭啼啼，鸟声鸟气。有个朋友说宁肯看色情片也不看琼瑶剧，可是没有女人的男人宁可看琼瑶剧也不可看色情片，否则就是日本人了。
这一夜沈明半梦半醒，有一种锋利悠长的声音一直响着，大约是附近建筑的机械声。那种声音从左边的太阳穴进入，穿过脑腔自右边径直而出。有那么一刻沈明觉得它在按照某种规则切割他的身体，他看见自己的头颅在飞，自己的双手正舒展五指在远处招摇，自己的灵魂像一个可疑的飞行物，随着声音的牵引在星空中游弋。最后，沈明还看见了母亲的脸，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母亲的脸像一个核桃或是一把折扇，充满冷漠。母亲的脸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中，不甚清晰。而且这个阴影还在不断地向四周漫延，——那是父亲！虽然沈明不曾见过他，但沈明看见他长着一副毕加索的面孔，穿着基督神父的长袍，背着光，阴影投在他和母亲身上。父亲正艰难地用手举着个圣物，身体在飞快地往上长……
然后，沈明惊异的发现，父亲手里举着的东西就是晓红，她显得很小，手舞足蹈地挣扎，好像在喊沈明沈明的。
父亲—— 别带走她！
沈明猛醒，天已大亮。沈明骤然觉得自己十分虚弱，一身的冷汗。
那种锋利的声音消失了。沈明的头疼得厉害，他想到抽屉里翻点头疼方面的药片，可是那些药片都变色龟裂，想一想，还是没吃。花妖莫名其妙地狂吠几声，然后神色黯然地在屋里徘徊。
沈明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没有睡实觉了，有气无力，可又丝毫没有睡意。
晓红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
一接通，晓红的手机就发出一声长鸣，极像沈明梦里听到的那种锋利的声音。沈明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疼。****！沈明又骂了一回，好像比昨晚那一声更顺口了。
从小屋出来的时候，沈明仍旧头疼，又有点饿。想请个病假，不去上班了。先吃点东西，再去看医生，把这头疼止住。
沈明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拐进一家早点铺，就是晓红原来打工的那一家。晓红那时候常常从店门的蓝色玻璃那面望着他走进来。
晓红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胖，水灵灵的，高是高低是低，要哪里有哪里。沈明吃早点时，边吃边看她家庭主妇般在灶前忙碌，紧绷绷的屁股和弓起的两条腿包在一条墨绿色的裤子里面。沈明喜欢这情景，这使他想起小时候病在床上母亲在灶前为他煮荷包蛋的气氛。沈明觉得这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
那时候晓红还是一幅未经修饰的速写，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端面过来，身子怯怯的。有一次，因为漏收了几个人的早点钱，被老板骂得个狗血喷头。老板穿着一双大拖鞋，啪嗒啪嗒的举着个蝇拍打苍蝇，边打边数落着晓红的不是。晓红就站在灶前，边做活计边小心地用袖口抹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后来，沈明出了那份漏收的早点钱，沈明最见不得男人这样踞傲地对付女人。然而，正是多出的那几块钱，成为沈明和晓红故事的起点。
当时假如不管这闲事？多年以后，沈明这样反复思索下去，使他不得不相信自己那时候还是存了一份私心，无论有意无意，还是想钓住这姑娘的心肠的。这样反复思索下去，使他不得不相信男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怜香惜玉的柔情刻在骨子里的。很多时候，很多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就是因此而开始的。
沈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掏出钱来为晓红解决难题的那瞬间，那老板立刻不骂了，说你不是打我的脸吗？我雇的人我说说她也是为她好，要不然她怎么会成器。然后是推辞，一推一搡间，钱自然地就到了老板手里。晓红那时显然是没有料到突然间会冒出个护花使者来，更加哭得厉害，倒像是受了更大的委屈。
接下来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
先是晓红在沈明某次吃完早点后，悄悄尾随到了他的小屋兼画室，然后掏出那几块钱执意要还他，——其实也是真心要还他，晓红的妈妈在晓红进城打工之前就叮嘱她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钱物。而在沈明看来，晓红这种执意还钱的举动无疑使她在沈明心中的形象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某种角度来说，晓红以一种完全无意的没有功利愿望的方式轻易地切入了沈明的生活。那时候，刚好是沈明对夏楚的感情处于绝望的时期，沈明在大学那种“寻找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的浪漫理想活跃起来，原来认为不现实的东西开始逐步成为现实。
于是，沈明对晓红说你妈妈叫你不要陌生人的钱物，可我是不是陌生人？晓红说不是。沈明又问你当不当我是你的朋友？晓红说当然。沈明说这就对了，既然我不是陌生人，既然我是你的朋友，朋友关心你一下应不应该？晓红顺嘴答道应该。接着立即发现自己给套进去了，想说不应该，又觉得不妥。就干脆说反正我说不过你，反正这钱我得还你！于是，袖口里的一节藕似的胳膊就长出来，硬往沈明的衣袋里钻。沈明自然地就拉住她的手，这手和夏楚的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纤弱的细手，是包裹着温软肉质的实实在在的手。沈明抓住这只手的时候就再也放不下了，另一只手也自然地去揽晓红的腰，那腰也和手一样，是包裹着温软肉质的实实在在的小蛮腰，也是揽住了就放不掉。晓红拼命挣扎，身子蛇一样扭来扭去，扭着扭着就战战栗栗地不动了，那几块钱飘在地上，谁也不要……
沈明想到这些，感慨万千。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战战栗栗的晓红哪里去了？那个嘴甜甜的、眼勾勾的、身子怯怯的晓红哪里去了？沈明多想再一次抓住晓红的手，好久没有握过那双手了。可是，晓红的手在哪里？晓红过去的手和现在的手有什么不同？
晓红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下午两点半，沈明准时来到文化局创作室。夏楚也在，坤包放在办公桌上，正使劲啃着一个硕大的苹果。
夏楚出身于小官宦人家，父亲在政府的某科室任科头，所以夏楚属于那种从小挎着书包嗒着凉鞋在大街小巷窜熟了的女孩。夏楚本来是师范学院的高材生，学的是教育专业，可是因为教书的清苦，就费了周折调到这里来搁着。
夏楚懒得搞创作，也搞不来创作，但她闲得住，心安理得，很会享受生活。夏楚在创作室乃至全局上下有着极好的人缘，人际关系处理得让你看不出一点方愣。比如她明明知道沈明最近被老婆打麻将搞得狼狈不堪，一天到晚被债主撵得鸡飞狗跳，但夏楚不说，这就是夏楚的涵养了。
夏楚边啃苹果边调侃沈明说：沈明，我看你这几天印堂发黑，脸成菜色，是处于创作期还是房事过度，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夏楚现在和沈明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夏楚在说“房事过度”时丝毫没有什么不自然，就跟说“谢谢你好没关系”一样简单。夏楚其实最爱听沈明说他和老婆怎么吵怎么打，夏楚听这话觉得很受用，尽管她并不爱沈明，但听着别人说不幸，再想想自己的大幸就更加感到幸福更加珍惜生活这难道不好吗？所以夏楚故意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她知道沈明会把她想听的话自己说出来，过去就这样，沈明在她的牵引下，曾经忏悔般地把自己第一次梦遗和自慰都吐了出来。
可是沈明现在学鬼了，哼哼哈哈，轻描淡写，说病了病了。末了还补一句：你看你看，还吃还吃，你又胖了。
夏楚的苹果还没吃完，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很女人味地撇了撇嘴，嗔道：讨厌！去你的！不过，夏楚真的觉得剩下的半个苹果不甜了。
沈明现在修炼到这种程度不容易，他对夏楚的那一段感情令他疼痛不已。多年以前，夏楚刚调到创作室，漂亮，新潮，略带一点男孩子的野性，听说沈明的画作得了什么什么奖，对他崇拜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热烈地谈论文学社会人生，越谈越投机，大有知音难觅，相见恨晚之意。特别是有一次他们在文艺晚会上一起朗诵电影《叶塞尼亚》里的一段对白，声情并茂，博得一片掌声。当他们在掌声中双双走过人们羡慕的目光时，沈明觉得自己和夏楚已经到了该挑破那层纸的时候了。他期待着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从握住夏楚的一只手开始，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发展，然后，水到渠成，夏楚像只听话的小猫幸福地钻到他的怀里。
然而，夏楚不是小猫，夏楚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有一天，夏楚很无意地把他引到她的办公桌前，又很无意地让他看到桌面玻砖下压着的一张军官照片，然后，天真无邪地笑着说这是她的男朋友，是个少校，恋了几年了。沈明这才觉得自己傻了，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把钝刀子在割他的心。当晚，沈明悄悄大醉了一场，在醉中，沈明细细回想他和夏楚之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夏楚从来没有向他允诺过什么，夏楚给他的种种亲热可以说是朋友之情，也可以说是恋人之情，沈明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坦露出去是沈明自己愿意的，关夏楚屁事！想到这里，沈明狠狠地掌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夏楚不同，夏楚仍和以前一样待沈明，只是沈明再也不配合了，还时不时在言语中刺一下夏楚，夏楚佯装不知。
一切都云淡风轻地过去，直至晓红无意中走进沈明的生活，那时沈明觉得比较夏楚而言，其实晓红才是安全而实在的。
沈明正和夏楚斗着嘴，主任忽然走进办公室，阴沉着脸叫沈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沈明想肯定是今天早上没来上班的事。
可是主任眯着三角眼定定地看了沈明好一阵，只看得沈明心里发毛，主任这才开始发问。
嗯，你爱人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沈明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
啊，是这样——最近有些议论……嗯，总之是些不太好听的议论。主任好像牙疼似的抽着冷气，吞吞吐吐说不明白。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话一转：哦！今天我还接到一个电话，说叫你到无稽县的羊街镇去一下。你爱人在那里病了，要你去接她回来。
是吗？她昨天还好好的，去她妹妹那里了。行！我明天请个假，去把她接回来。在领导面前，沈明还是保持镇静，其实，晓红已经好几天没音讯了。
晓红一定出事了！
你，你好好玩，我去了，去了！沈明再次回想那天晚上晓红留给他的声音，看来晓红的话不仅仅是醉话。——一种不祥隐隐袭上沈明的心头……
从主任那里出来，沈明在自己的桌前默默地坐了很久，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对晓红种种不测的猜想，使他暂时忘记在夏楚面前保持轻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夏楚站在他面前，两手撑着桌子，定定地看着他。
沈明想避开夏楚的目光，可终究还是与夏楚的目光相碰，他看见夏楚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然后松开，下唇上有两个牙印还没有褪去。
她……还没回来？夏楚轻声问。
沈明从夏楚的目光中读到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摒弃了世故和掩饰的澄澈如水的东西，这目光使沈明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惶乱。
没有。由她去吧，死了才好呢。沈明恨恨的说。
别说气话！你不管她谁管她！夏楚说。
沈明低下了头。
早下班了，我们一起吃饭去！怎么样？我请你。夏楚又说。
沈明没动，夏楚就耐心的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沈明站起来默默地跟着夏楚走出文化局。
这天晚上的饭菜很丰盛，夏楚还点了酒，彼此没有更多的话，夏楚一个劲儿地往沈明的碗里夹菜，沈明一个劲儿地吃，一杯接一杯地喝。夏楚也喝，默默地喝。之后，他们一起走出那家餐厅，并肩回家，像一对恋人。这一次沈明有些醉了，夏楚坚持送他回家，就像以前沈明曾经送夏楚那样。
沈明感觉喝下去的酒在燃烧，脑子有点迷迷糊糊，刚才在餐厅里播放的一段萨克斯旋律老在心里缠绵。吃饭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注意有音乐，是凯丽·金的《回家》。对了，当时好像还有柔红的光，夏楚的脸也是柔红的。
夏楚也觉得身子在飘，心里像有许多话要迸出来，可是，终究没有讲。身旁的这个男人曾经深爱过她，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她并不爱沈明。只是，只是今天看到沈明在办公室默默地一支接一支抽烟时，夏楚忽然想起过去这个男人的种种好来。那一刻夏楚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对人对事的充满心智和分寸的存在好像也没意思，自己不是也有倾诉的欲望吗？可是，自己终究没有像沈明那样有勇气向别人说出来。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请他吃饭？是不是一个忧伤和真实的男人更能打动一个机智和理性的女人？
沈明和夏楚就这么走着，没有什么异常的语言和举动，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和女人，沈明没有孩子，夏楚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在沈明居住的楼前礼貌地分手。看看天空，看看冰冷的街道，淡淡地说再见。
夏楚走后，沈明踉跄着爬上楼，在扭动钥匙的霎那，沈明仍然希望晓红如同过去那样，赌输了灰溜溜地回来坐在沙发上恹恹地打毛衣，然后信誓旦旦地说服沈明让她再赌一次，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就好好地过日子，哪儿也不去。
当沈明打开门的时候，晓红真的坐在沙发上，披散着头发，很冷似的两手抱在胸前。沈明觉得这可能是幻觉，或是酒喝多了。可这确确实实是真的。
****！沈明刚骂出声来，就被门后钻出的两个男子钳住手脚，按在墙上，手机先被搜走。
一切都明白了。
沈明开始注意到屋里唯一有活气的电视机被抬走了，他的那些画被踩在地板上。晓红实际上是在哭，旁边一个麻脸女人守着。
一个矮小驼背的黑脸男人从卧室出来，边走边看一幅人体素描，神色坦然，如同在他自己家一样。
他不理沈明，没看见似的，嬉皮笑脸地把那张人体素描凑到晓红面前：画的是你吗？真漂亮。脱光看看像不像你！嘿嘿……
晓红两手捂住脸，哭得更厉害了。
接着，驼背慢慢点燃一支烟，走到沈明跟前。
沈明知道这就是晓红曾说过的沙老背。
听着！你婆娘已经欠我们十二万八了，看在这两年你女人陪我们玩的情分上，只要给十万就清了，十万明白吗？沙老背在沈明的胸膛上反复地画着个十字。
呸！我没钱，你们别找我！这个女人和我没关系！沈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没关系？哼！没关系我就把她卖到泰国作鸡，等赚够了十万又送她回来和你团圆，哈哈……。
*********的！等我叫公安来收拾你们。你们聚众赌博，你们……沈明大声的喊，没说完就被塞住了嘴。
还敢骂我！你找死！沙老背一把撕开沈明的衣服，把烟头狠狠地按在他的胸脯上。沈明发出一声悲鸣，拼命挣扎，但被两个男人死死按在墙上。
这时候，晓红疯了一样窜起来：你们打我吧打我吧，不关他的事！放了他！但被那个麻脸女人一抱勒住。
突然，花妖——那只晓红一直带着的哈叭狗狂吠一声跃起来，死死咬住沙老背另一只手的手指。沈明看见沙老背惊呼着拼命想甩脱，花妖的整个身子旋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被沙老背掐住脖子从三楼的窗口狠狠地扔了出去。
沈明仿佛听见楼下有人尖叫，接着是花妖落地的声音……
晓红再次窜起来，向沙老背扑过去，沙老背疼得龇牙咧嘴，一脚就把晓红踢翻在地，然后，不等她起来，上前一步，一只脚踩住晓红的脸：*********！爱玩不怕疼，你都欠了上百万了，你死定了，还在给老子跳！
沈明看见晓红的脸在沙老背的脚下扭曲变形，但嘴里仍旧含糊不清地骂着。
呀——，沈明听见自己突然发出一声只有武打片里才有的怪叫，果真挣脱了两个男人的手，疯子般扑向沙老背。
沙老背脸上略显惊愕地望着沈明。沈明觉得自己张开的双手已经离沙老背的脖子不远了，他是那么强烈地渴望把沙老背的脖子完整地握在手中！
然而，沈明猛然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睛便黑了，什么也不知道……
等沈明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三点多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沈明躺在自己的那些画作中，望着屋顶好像要塌下来。
头疼得更厉害了，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脸上粘乎乎的，用手一抹，一手的血。
沈明还看见墙上醒目的地方一把水果刀钉着那幅人体素描。那确实是以晓红为模特画的。沙老背用血还是用红色颜料在晓红赤裸的身体上写了字：五天五万，十天十万，如果你要报警，就来领尸！
那血红的字在沈明地眼前不断变幻，画上的晓红却笑迷迷地看着沈明……
天哪！晓红怎么啦？
找林姐！沈明毫不犹豫地用卧室里的座机拨通了林姐的电话。林姐大概正睡得香，听清楚是沈明时，立即答道我就来！
在林姐到来之前的漫长的等待里，沈明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了。他看见窗户仍旧大开着，冷风嗖嗖。这窗户是临街的，花妖就从这里被沙老背扔出去，但看不见它的尸体，地面黑乎乎一片。只有附近卖宵夜的小馆子里亮着灯，隐约有吆三喝五的划拳声。
晓红怎么样了？
晓红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沈明记得他和晓红同居后，有相当一段时间晓红还是基本保持了那种纯朴的本性：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做爱身子怯怯的……
后来，晓红从那个早点铺里退出来，整天蜗居在家，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和沈明没日没夜地做爱。有时，甚至衣服都不用穿，摆着姿势让沈明画人体。那时沈明的画作正在热卖，领奖啊参加研讨会啊，常常出差，十天半月不在家。渐渐地晓红还是有了些怨言，尤其是发现沈明仍旧和林姐暗地里幽会后，更是大吵了几次。沈明从此才觉得女人不是可以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女人愈是闲着问题就愈多。怎么办？沈明就到楼下的影像店里租碟子来给她看，晓红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看录像了，什么都看，枪战的，鬼怪的，色情的，整日地看。不可思议的是：沈明发现晓红对录像里的赌博片段越来越着迷，什么《赌神》《赌王》等等，晓红百看不厌。
终于有一天，晓红突然冒出一句：要是我一把牌下去，赢了上百万，就可以养着你了，就像现在你养着我一样！
晓红说这话时两节藕似的胳臂从后面挂着沈明的脖子，嘴巴咬着沈明的耳垂，痒痒的。沈明根本就没在意，以为只是这小女子的玩笑。记得当时沈明还鼓励晓红说你要是闷得慌，不妨和她们玩玩。“她们”指的就是楼下几个开店的女人，她们没生意时，就喜欢聚在店里麻将搓得山响，“没事打几把小麻将”成了这些女人的口头禅，这口头禅里透着几分享受生活的轻松与潇洒。晓红说过，和她们在一起，不会打麻将是要被看不起的，没人理你。
其实，在晓红向沈明挑明自己的想法时，晓红已经和那几个女人打了好几次了，而且，牌运不错，每次都赢。晓红用这些赢来的大把钞票去购买时装时，想到的是自己在那家早点铺打工的艰辛，想到的是那个整天穿着大拖鞋围着苍蝇追打的老板的脸色，想到的是这钱是自己的而不是向沈明要的。原来钱来得容易也容易！
接下来，晓红开始输多赢少，先把她自己打工积攒下的积畜输出去，再把沈明卖画的积畜输出去，每次输完回来就冲沈明撒气，沈明也毫不示弱地冲晓红撒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动过手，晓红的嘴角乌青，沈明的脖子抓得几道血红。
曾经有一次，晓红在一家茶室聚赌被公安给兜了进去，几个男女扛着桌子椅子胸前挂着麻将包从大街上灰溜溜地走过，后面跟着押解的警察。沈明在家里那扇临街的窗口看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那一次沈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拿出三千的罚金把晓红从派出所赎出来。
晓红从派出所出来后，面对沈明地臭骂，第一次没有还嘴，乖了近一个月没有沾赌。
可是，等沈明出一次差回来后，晓红又赌上了，而且，常常夜不归宿，愈加放浪。
林姐大约半个小时后，果然来到沈明的屋里，后面跟着两个夜蝶似的小姐，她们是在林姐的发屋里做的，吃青春饭，表面洗头按摩，实际上也陪客人上床。林姐大概是深夜带着他们做伴儿的。
沈明认识林姐有好几年了，那时林姐刚从温州到这里来打天下，起初只是理发。沈明为显出画家的风采经常留一头长发，只有林姐理得好，所以，沈明光顾的次数特多，一来二去，嬉笑怒骂，就混到床上去了。这些年林姐嫌钱来得慢，放弃了理发的手艺，悄悄干上了鸨母，拉皮条，养小姐，倒真正发了。
林姐一进屋就抱着沈明的脑袋看伤，用毛巾蘸热水擦沈明脸上的血渍，然后，恨恨地骂晓红这个丧门星早晚得把你沈明坑了。接着，仔细看了留在晓红人体素描画纸上的红字。又骂沙老背太毒，十万哪！简直是杀人！另外那两个女子则在地上拣沈明的那些画纸看，若无其事地小声说着话。
林姐看着沙老背留下的字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干脆的说：沈明，还是报案吧！让警察去处理！
沈明低着头说：不！沙老背他们会杀了她的！
你还管她？她都要把你整死了！林姐叹了口气，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说：沙老背他主要是逼钱，他不会轻易杀了她的。
沈明仍旧低着头说：你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卖到泰国****的。
她还不是鸡？她比我们这些个小姐妹还贱！林姐指着那两个女子说，那两个倒被她说得扭转头去。
你不知道，她和陆志他们赌，赌输了，人家叫她脱光衣服围着桌子走三圈，她居然真的做了……
别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帮我的话就立即走人！沈明突然冲林姐叫起来。
林姐定定的盯着沈明好一会儿，沈明也硬硬的盯着林姐。
林姐终于软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借你五万！不过，有个条件，你得跟她离婚！末了又补一句：你就算卖给我了。
看到沈明又要发作的样子，赶紧拍拍他的脸笑着说：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啊？
之后，沈明和林姐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天已经快亮了。
两个小姐睡卧室，沈明和林姐也抓紧时间在沙发上混躺了一夜。沈明没有睡意，眼前老是晓红被沙老背踩在脚下的脸……
你们打我吧打我吧！不关他的事！放了他！晓红这样喊着。
第三天深夜十二点，沙老背的电话终于打来了：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沈明答道。
哈哈，你夫人在我们这儿过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这五万你明天给我送到无稽县羊街镇38号来，我们等你！不过，别耍小聪明，别把条子引来，否则……，哼哼……
你说话算话，钱到就放人！
那当然啦，我留她干什么？那货色，谁要？嘿嘿……。沙老背阴笑着，突然，笑声嘎然而止，又变成了一种恶狠的语气：记好了！后天就是第五天了，后天送来，无稽县羊街镇38号！
的的的——，电话已挂断，沈明闭上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沈明痛苦地思考了一整宿，天亮后还是悄悄与公安局的一个朋友取得了联系，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他。中午，公安的一个便衣与他接触，详细地了解情况。晚上，公安局的朋友打来电话，电话上只说了一句：你照他说的做，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报不报警的问题上，沈明确实犹豫了很久。尽管晓红现在已经让他厌恶，但是，晓红真要死了，他还是觉得内疚。冥冥之中，那个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做爱身子怯怯的晓红让沈明始终难以抹去。而且，沈明觉得晓红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或许是自己的错！他和晓红一开始就错了，假如不认识她？假如她不从那个早点铺退出来？假如沈明不娶她？那么，晓红可能依然在她那个社会的群体和层次中活得好好的，晓红可能嫁给一个同样淳朴的小伙子，在小吵小闹中，在拖儿带女中，平凡而安全地度过她的一生。生活的失衡使晓红的心理倾斜，她是不甘心作为沈明的点缀，她是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城市女人，
1冬夜暗香
2爸爸，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
3读书，生命飞翔的羽翼
4美文分享——《静月思》
5读懂心尘，静赋生命
6梦潇湘，花蝶飞
7考验
8雨的味道
9我和堂姐
10催 眠
11校园生活的味道
12微风细雨般的思念
沈明拧亮台灯，愣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他望了一眼身下的林姐，林姐死一般紧咬着牙关紧闭着眼一声不响。林姐的****枯萎，眼角爬满皱纹，瘦削的脸庞使嘴部显得突出，脑门上的那颗黑痣更加刺眼，一丝隐隐约约的狐臭不时侵袭沈明的神经。沈明骤然觉得林姐确实有些老了，这一感觉使沈明试图再度迎接高潮的努力化为乌有。沈明直起身子，一把抓过挂在裤子上的呼机，望着显示屏上的号码犹豫不决。
正当沈明骑虎难下的时候，林姐的白腿早已从被窝里踹出来，一下就把沈明蹬到床下。林姐重新裹紧被子，身子一翻，背对着沈明闷声闷气地说：还是回吧，免得打上门来，我担当不起！
沈明又看了一眼林姐，打开手机，一个一个数字嵌进去，连喂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刚要关上，晓红的声音就来了：你，你好好玩，我去了，去了！
你又喝多了！沈明厌恶地说。
电话里静默着了。
沈明喘了几口粗气又说：我在朋友家摸几把牌，输了就回去。沈明现在撒起谎来基本上脸不改色心不跳。
沈明关上手机，心情更加沮丧。他知道晓红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心里在骂：赌！赌！赌！把我也输掉算球。
直到深夜，沈明才离开林姐的发屋，摸回他自己的那个家。上楼梯的时候，沈明心里还是希望晓红已经回来，他现在已经习惯晓红灰溜溜地出去，灰溜溜地回来。可屋里仍旧是空空的，画纸散落，杂乱无章。花妖拉了一地的屎，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明的心也空空的。很久以来，他丧失了创作的激情和灵性，作品出不了，画架的一张画纸上只孤零零地涂了半个月亮。沈明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半个月亮发愣，这残破的月亮此时倒暗合了沈明的心景。其实，沈明一直想重新打理一下自己的生活，使它变得有条有理，从从容容。可是，沈明只要在家里，要赌债的人就要来守着，来威胁，来看看这屋里还有没有值得抵押的东西，除了电视机和沙发外，就差没有把沈明拿去卖了。
你好好玩，我，我去了，去了！沈明仔细玩味晓红刚才留在手机里的声音，仿佛看见她正艰难地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拖着疲惫慵倦的身体挣扎起来，手里叉着一杯殷红的酒，醉眼朦胧地说我去了，去了！她的旁边定然围着几个同样醉意的男人摸着揉着，欢着叫着。
****！沈明自言自语地骂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沈明一直想用“****”这个词来诅咒晓红目前的这种状态，终于骂出来了，感觉很好。可是，晓红没有回来，她听不见。
没有回来！不回来也罢，眼不见心不烦。
沈明把自己重重的扔在沙发上，捂着一床毛毯，睁只眼闭只眼地看电视里琼瑶小说改编的肥皂剧，哭哭啼啼，鸟声鸟气。有个朋友说宁肯看色情片也不看琼瑶剧，可是没有女人的男人宁可看琼瑶剧也不可看色情片，否则就是日本人了。
这一夜沈明半梦半醒，有一种锋利悠长的声音一直响着，大约是附近建筑的机械声。那种声音从左边的太阳穴进入，穿过脑腔自右边径直而出。有那么一刻沈明觉得它在按照某种规则切割他的身体，他看见自己的头颅在飞，自己的双手正舒展五指在远处招摇，自己的灵魂像一个可疑的飞行物，随着声音的牵引在星空中游弋。最后，沈明还看见了母亲的脸，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母亲的脸像一个核桃或是一把折扇，充满冷漠。母亲的脸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中，不甚清晰。而且这个阴影还在不断地向四周漫延，——那是父亲！虽然沈明不曾见过他，但沈明看见他长着一副毕加索的面孔，穿着基督神父的长袍，背着光，阴影投在他和母亲身上。父亲正艰难地用手举着个圣物，身体在飞快地往上长……
然后，沈明惊异的发现，父亲手里举着的东西就是晓红，她显得很小，手舞足蹈地挣扎，好像在喊沈明沈明的。
父亲—— 别带走她！
沈明猛醒，天已大亮。沈明骤然觉得自己十分虚弱，一身的冷汗。
那种锋利的声音消失了。沈明的头疼得厉害，他想到抽屉里翻点头疼方面的药片，可是那些药片都变色龟裂，想一想，还是没吃。花妖莫名其妙地狂吠几声，然后神色黯然地在屋里徘徊。
沈明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没有睡实觉了，有气无力，可又丝毫没有睡意。
晓红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
一接通，晓红的手机就发出一声长鸣，极像沈明梦里听到的那种锋利的声音。沈明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疼。****！沈明又骂了一回，好像比昨晚那一声更顺口了。
从小屋出来的时候，沈明仍旧头疼，又有点饿。想请个病假，不去上班了。先吃点东西，再去看医生，把这头疼止住。
沈明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拐进一家早点铺，就是晓红原来打工的那一家。晓红那时候常常从店门的蓝色玻璃那面望着他走进来。
晓红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胖，水灵灵的，高是高低是低，要哪里有哪里。沈明吃早点时，边吃边看她家庭主妇般在灶前忙碌，紧绷绷的屁股和弓起的两条腿包在一条墨绿色的裤子里面。沈明喜欢这情景，这使他想起小时候病在床上母亲在灶前为他煮荷包蛋的气氛。沈明觉得这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
那时候晓红还是一幅未经修饰的速写，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端面过来，身子怯怯的。有一次，因为漏收了几个人的早点钱，被老板骂得个狗血喷头。老板穿着一双大拖鞋，啪嗒啪嗒的举着个蝇拍打苍蝇，边打边数落着晓红的不是。晓红就站在灶前，边做活计边小心地用袖口抹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后来，沈明出了那份漏收的早点钱，沈明最见不得男人这样踞傲地对付女人。然而，正是多出的那几块钱，成为沈明和晓红故事的起点。
当时假如不管这闲事？多年以后，沈明这样反复思索下去，使他不得不相信自己那时候还是存了一份私心，无论有意无意，还是想钓住这姑娘的心肠的。这样反复思索下去，使他不得不相信男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怜香惜玉的柔情刻在骨子里的。很多时候，很多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就是因此而开始的。
沈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掏出钱来为晓红解决难题的那瞬间，那老板立刻不骂了，说你不是打我的脸吗？我雇的人我说说她也是为她好，要不然她怎么会成器。然后是推辞，一推一搡间，钱自然地就到了老板手里。晓红那时显然是没有料到突然间会冒出个护花使者来，更加哭得厉害，倒像是受了更大的委屈。
接下来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
先是晓红在沈明某次吃完早点后，悄悄尾随到了他的小屋兼画室，然后掏出那几块钱执意要还他，——其实也是真心要还他，晓红的妈妈在晓红进城打工之前就叮嘱她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钱物。而在沈明看来，晓红这种执意还钱的举动无疑使她在沈明心中的形象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某种角度来说，晓红以一种完全无意的没有功利愿望的方式轻易地切入了沈明的生活。那时候，刚好是沈明对夏楚的感情处于绝望的时期，沈明在大学那种“寻找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的浪漫理想活跃起来，原来认为不现实的东西开始逐步成为现实。
于是，沈明对晓红说你妈妈叫你不要陌生人的钱物，可我是不是陌生人？晓红说不是。沈明又问你当不当我是你的朋友？晓红说当然。沈明说这就对了，既然我不是陌生人，既然我是你的朋友，朋友关心你一下应不应该？晓红顺嘴答道应该。接着立即发现自己给套进去了，想说不应该，又觉得不妥。就干脆说反正我说不过你，反正这钱我得还你！于是，袖口里的一节藕似的胳膊就长出来，硬往沈明的衣袋里钻。沈明自然地就拉住她的手，这手和夏楚的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纤弱的细手，是包裹着温软肉质的实实在在的手。沈明抓住这只手的时候就再也放不下了，另一只手也自然地去揽晓红的腰，那腰也和手一样，是包裹着温软肉质的实实在在的小蛮腰，也是揽住了就放不掉。晓红拼命挣扎，身子蛇一样扭来扭去，扭着扭着就战战栗栗地不动了，那几块钱飘在地上，谁也不要……
沈明想到这些，感慨万千。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战战栗栗的晓红哪里去了？那个嘴甜甜的、眼勾勾的、身子怯怯的晓红哪里去了？沈明多想再一次抓住晓红的手，好久没有握过那双手了。可是，晓红的手在哪里？晓红过去的手和现在的手有什么不同？
晓红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下午两点半，沈明准时来到文化局创作室。夏楚也在，坤包放在办公桌上，正使劲啃着一个硕大的苹果。
夏楚出身于小官宦人家，父亲在政府的某科室任科头，所以夏楚属于那种从小挎着书包嗒着凉鞋在大街小巷窜熟了的女孩。夏楚本来是师范学院的高材生，学的是教育专业，可是因为教书的清苦，就费了周折调到这里来搁着。
夏楚懒得搞创作，也搞不来创作，但她闲得住，心安理得，很会享受生活。夏楚在创作室乃至全局上下有着极好的人缘，人际关系处理得让你看不出一点方愣。比如她明明知道沈明最近被老婆打麻将搞得狼狈不堪，一天到晚被债主撵得鸡飞狗跳，但夏楚不说，这就是夏楚的涵养了。
夏楚边啃苹果边调侃沈明说：沈明，我看你这几天印堂发黑，脸成菜色，是处于创作期还是房事过度，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夏楚现在和沈明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夏楚在说“房事过度”时丝毫没有什么不自然，就跟说“谢谢你好没关系”一样简单。夏楚其实最爱听沈明说他和老婆怎么吵怎么打，夏楚听这话觉得很受用，尽管她并不爱沈明，但听着别人说不幸，再想想自己的大幸就更加感到幸福更加珍惜生活这难道不好吗？所以夏楚故意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她知道沈明会把她想听的话自己说出来，过去就这样，沈明在她的牵引下，曾经忏悔般地把自己第一次梦遗和自慰都吐了出来。
可是沈明现在学鬼了，哼哼哈哈，轻描淡写，说病了病了。末了还补一句：你看你看，还吃还吃，你又胖了。
夏楚的苹果还没吃完，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很女人味地撇了撇嘴，嗔道：讨厌！去你的！不过，夏楚真的觉得剩下的半个苹果不甜了。
沈明现在修炼到这种程度不容易，他对夏楚的那一段感情令他疼痛不已。多年以前，夏楚刚调到创作室，漂亮，新潮，略带一点男孩子的野性，听说沈明的画作得了什么什么奖，对他崇拜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热烈地谈论文学社会人生，越谈越投机，大有知音难觅，相见恨晚之意。特别是有一次他们在文艺晚会上一起朗诵电影《叶塞尼亚》里的一段对白，声情并茂，博得一片掌声。当他们在掌声中双双走过人们羡慕的目光时，沈明觉得自己和夏楚已经到了该挑破那层纸的时候了。他期待着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从握住夏楚的一只手开始，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发展，然后，水到渠成，夏楚像只听话的小猫幸福地钻到他的怀里。
然而，夏楚不是小猫，夏楚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有一天，夏楚很无意地把他引到她的办公桌前，又很无意地让他看到桌面玻砖下压着的一张军官照片，然后，天真无邪地笑着说这是她的男朋友，是个少校，恋了几年了。沈明这才觉得自己傻了，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把钝刀子在割他的心。当晚，沈明悄悄大醉了一场，在醉中，沈明细细回想他和夏楚之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夏楚从来没有向他允诺过什么，夏楚给他的种种亲热可以说是朋友之情，也可以说是恋人之情，沈明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坦露出去是沈明自己愿意的，关夏楚屁事！想到这里，沈明狠狠地掌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夏楚不同，夏楚仍和以前一样待沈明，只是沈明再也不配合了，还时不时在言语中刺一下夏楚，夏楚佯装不知。
一切都云淡风轻地过去，直至晓红无意中走进沈明的生活，那时沈明觉得比较夏楚而言，其实晓红才是安全而实在的。
沈明正和夏楚斗着嘴，主任忽然走进办公室，阴沉着脸叫沈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沈明想肯定是今天早上没来上班的事。
可是主任眯着三角眼定定地看了沈明好一阵，只看得沈明心里发毛，主任这才开始发问。
嗯，你爱人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沈明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
啊，是这样——最近有些议论……嗯，总之是些不太好听的议论。主任好像牙疼似的抽着冷气，吞吞吐吐说不明白。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话一转：哦！今天我还接到一个电话，说叫你到无稽县的羊街镇去一下。你爱人在那里病了，要你去接她回来。
是吗？她昨天还好好的，去她妹妹那里了。行！我明天请个假，去把她接回来。在领导面前，沈明还是保持镇静，其实，晓红已经好几天没音讯了。
晓红一定出事了！
你，你好好玩，我去了，去了！沈明再次回想那天晚上晓红留给他的声音，看来晓红的话不仅仅是醉话。——一种不祥隐隐袭上沈明的心头……
从主任那里出来，沈明在自己的桌前默默地坐了很久，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对晓红种种不测的猜想，使他暂时忘记在夏楚面前保持轻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夏楚站在他面前，两手撑着桌子，定定地看着他。
沈明想避开夏楚的目光，可终究还是与夏楚的目光相碰，他看见夏楚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然后松开，下唇上有两个牙印还没有褪去。
她……还没回来？夏楚轻声问。
沈明从夏楚的目光中读到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摒弃了世故和掩饰的澄澈如水的东西，这目光使沈明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惶乱。
没有。由她去吧，死了才好呢。沈明恨恨的说。
别说气话！你不管她谁管她！夏楚说。
沈明低下了头。
早下班了，我们一起吃饭去！怎么样？我请你。夏楚又说。
沈明没动，夏楚就耐心的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沈明站起来默默地跟着夏楚走出文化局。
这天晚上的饭菜很丰盛，夏楚还点了酒，彼此没有更多的话，夏楚一个劲儿地往沈明的碗里夹菜，沈明一个劲儿地吃，一杯接一杯地喝。夏楚也喝，默默地喝。之后，他们一起走出那家餐厅，并肩回家，像一对恋人。这一次沈明有些醉了，夏楚坚持送他回家，就像以前沈明曾经送夏楚那样。
沈明感觉喝下去的酒在燃烧，脑子有点迷迷糊糊，刚才在餐厅里播放的一段萨克斯旋律老在心里缠绵。吃饭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注意有音乐，是凯丽·金的《回家》。对了，当时好像还有柔红的光，夏楚的脸也是柔红的。
夏楚也觉得身子在飘，心里像有许多话要迸出来，可是，终究没有讲。身旁的这个男人曾经深爱过她，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她并不爱沈明。只是，只是今天看到沈明在办公室默默地一支接一支抽烟时，夏楚忽然想起过去这个男人的种种好来。那一刻夏楚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对人对事的充满心智和分寸的存在好像也没意思，自己不是也有倾诉的欲望吗？可是，自己终究没有像沈明那样有勇气向别人说出来。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请他吃饭？是不是一个忧伤和真实的男人更能打动一个机智和理性的女人？
沈明和夏楚就这么走着，没有什么异常的语言和举动，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和女人，沈明没有孩子，夏楚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在沈明居住的楼前礼貌地分手。看看天空，看看冰冷的街道，淡淡地说再见。
夏楚走后，沈明踉跄着爬上楼，在扭动钥匙的霎那，沈明仍然希望晓红如同过去那样，赌输了灰溜溜地回来坐在沙发上恹恹地打毛衣，然后信誓旦旦地说服沈明让她再赌一次，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就好好地过日子，哪儿也不去。
当沈明打开门的时候，晓红真的坐在沙发上，披散着头发，很冷似的两手抱在胸前。沈明觉得这可能是幻觉，或是酒喝多了。可这确确实实是真的。
****！沈明刚骂出声来，就被门后钻出的两个男子钳住手脚，按在墙上，手机先被搜走。
一切都明白了。
沈明开始注意到屋里唯一有活气的电视机被抬走了，他的那些画被踩在地板上。晓红实际上是在哭，旁边一个麻脸女人守着。
一个矮小驼背的黑脸男人从卧室出来，边走边看一幅人体素描，神色坦然，如同在他自己家一样。
他不理沈明，没看见似的，嬉皮笑脸地把那张人体素描凑到晓红面前：画的是你吗？真漂亮。脱光看看像不像你！嘿嘿……
晓红两手捂住脸，哭得更厉害了。
接着，驼背慢慢点燃一支烟，走到沈明跟前。
沈明知道这就是晓红曾说过的沙老背。
听着！你婆娘已经欠我们十二万八了，看在这两年你女人陪我们玩的情分上，只要给十万就清了，十万明白吗？沙老背在沈明的胸膛上反复地画着个十字。
呸！我没钱，你们别找我！这个女人和我没关系！沈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没关系？哼！没关系我就把她卖到泰国作鸡，等赚够了十万又送她回来和你团圆，哈哈……。
*********的！等我叫公安来收拾你们。你们聚众赌博，你们……沈明大声的喊，没说完就被塞住了嘴。
还敢骂我！你找死！沙老背一把撕开沈明的衣服，把烟头狠狠地按在他的胸脯上。沈明发出一声悲鸣，拼命挣扎，但被两个男人死死按在墙上。
这时候，晓红疯了一样窜起来：你们打我吧打我吧，不关他的事！放了他！但被那个麻脸女人一抱勒住。
突然，花妖——那只晓红一直带着的哈叭狗狂吠一声跃起来，死死咬住沙老背另一只手的手指。沈明看见沙老背惊呼着拼命想甩脱，花妖的整个身子旋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被沙老背掐住脖子从三楼的窗口狠狠地扔了出去。
沈明仿佛听见楼下有人尖叫，接着是花妖落地的声音……
晓红再次窜起来，向沙老背扑过去，沙老背疼得龇牙咧嘴，一脚就把晓红踢翻在地，然后，不等她起来，上前一步，一只脚踩住晓红的脸：*********！爱玩不怕疼，你都欠了上百万了，你死定了，还在给老子跳！
沈明看见晓红的脸在沙老背的脚下扭曲变形，但嘴里仍旧含糊不清地骂着。
呀——，沈明听见自己突然发出一声只有武打片里才有的怪叫，果真挣脱了两个男人的手，疯子般扑向沙老背。
沙老背脸上略显惊愕地望着沈明。沈明觉得自己张开的双手已经离沙老背的脖子不远了，他是那么强烈地渴望把沙老背的脖子完整地握在手中！
然而，沈明猛然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睛便黑了，什么也不知道……
等沈明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三点多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沈明躺在自己的那些画作中，望着屋顶好像要塌下来。
头疼得更厉害了，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脸上粘乎乎的，用手一抹，一手的血。
沈明还看见墙上醒目的地方一把水果刀钉着那幅人体素描。那确实是以晓红为模特画的。沙老背用血还是用红色颜料在晓红赤裸的身体上写了字：五天五万，十天十万，如果你要报警，就来领尸！
那血红的字在沈明地眼前不断变幻，画上的晓红却笑迷迷地看着沈明……
天哪！晓红怎么啦？
找林姐！沈明毫不犹豫地用卧室里的座机拨通了林姐的电话。林姐大概正睡得香，听清楚是沈明时，立即答道我就来！
在林姐到来之前的漫长的等待里，沈明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了。他看见窗户仍旧大开着，冷风嗖嗖。这窗户是临街的，花妖就从这里被沙老背扔出去，但看不见它的尸体，地面黑乎乎一片。只有附近卖宵夜的小馆子里亮着灯，隐约有吆三喝五的划拳声。
晓红怎么样了？
晓红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沈明记得他和晓红同居后，有相当一段时间晓红还是基本保持了那种纯朴的本性：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做爱身子怯怯的……
后来，晓红从那个早点铺里退出来，整天蜗居在家，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和沈明没日没夜地做爱。有时，甚至衣服都不用穿，摆着姿势让沈明画人体。那时沈明的画作正在热卖，领奖啊参加研讨会啊，常常出差，十天半月不在家。渐渐地晓红还是有了些怨言，尤其是发现沈明仍旧和林姐暗地里幽会后，更是大吵了几次。沈明从此才觉得女人不是可以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女人愈是闲着问题就愈多。怎么办？沈明就到楼下的影像店里租碟子来给她看，晓红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看录像了，什么都看，枪战的，鬼怪的，色情的，整日地看。不可思议的是：沈明发现晓红对录像里的赌博片段越来越着迷，什么《赌神》《赌王》等等，晓红百看不厌。
终于有一天，晓红突然冒出一句：要是我一把牌下去，赢了上百万，就可以养着你了，就像现在你养着我一样！
晓红说这话时两节藕似的胳臂从后面挂着沈明的脖子，嘴巴咬着沈明的耳垂，痒痒的。沈明根本就没在意，以为只是这小女子的玩笑。记得当时沈明还鼓励晓红说你要是闷得慌，不妨和她们玩玩。“她们”指的就是楼下几个开店的女人，她们没生意时，就喜欢聚在店里麻将搓得山响，“没事打几把小麻将”成了这些女人的口头禅，这口头禅里透着几分享受生活的轻松与潇洒。晓红说过，和她们在一起，不会打麻将是要被看不起的，没人理你。
其实，在晓红向沈明挑明自己的想法时，晓红已经和那几个女人打了好几次了，而且，牌运不错，每次都赢。晓红用这些赢来的大把钞票去购买时装时，想到的是自己在那家早点铺打工的艰辛，想到的是那个整天穿着大拖鞋围着苍蝇追打的老板的脸色，想到的是这钱是自己的而不是向沈明要的。原来钱来得容易也容易！
接下来，晓红开始输多赢少，先把她自己打工积攒下的积畜输出去，再把沈明卖画的积畜输出去，每次输完回来就冲沈明撒气，沈明也毫不示弱地冲晓红撒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动过手，晓红的嘴角乌青，沈明的脖子抓得几道血红。
曾经有一次，晓红在一家茶室聚赌被公安给兜了进去，几个男女扛着桌子椅子胸前挂着麻将包从大街上灰溜溜地走过，后面跟着押解的警察。沈明在家里那扇临街的窗口看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那一次沈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拿出三千的罚金把晓红从派出所赎出来。
晓红从派出所出来后，面对沈明地臭骂，第一次没有还嘴，乖了近一个月没有沾赌。
可是，等沈明出一次差回来后，晓红又赌上了，而且，常常夜不归宿，愈加放浪。
林姐大约半个小时后，果然来到沈明的屋里，后面跟着两个夜蝶似的小姐，她们是在林姐的发屋里做的，吃青春饭，表面洗头按摩，实际上也陪客人上床。林姐大概是深夜带着他们做伴儿的。
沈明认识林姐有好几年了，那时林姐刚从温州到这里来打天下，起初只是理发。沈明为显出画家的风采经常留一头长发，只有林姐理得好，所以，沈明光顾的次数特多，一来二去，嬉笑怒骂，就混到床上去了。这些年林姐嫌钱来得慢，放弃了理发的手艺，悄悄干上了鸨母，拉皮条，养小姐，倒真正发了。
林姐一进屋就抱着沈明的脑袋看伤，用毛巾蘸热水擦沈明脸上的血渍，然后，恨恨地骂晓红这个丧门星早晚得把你沈明坑了。接着，仔细看了留在晓红人体素描画纸上的红字。又骂沙老背太毒，十万哪！简直是杀人！另外那两个女子则在地上拣沈明的那些画纸看，若无其事地小声说着话。
林姐看着沙老背留下的字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干脆的说：沈明，还是报案吧！让警察去处理！
沈明低着头说：不！沙老背他们会杀了她的！
你还管她？她都要把你整死了！林姐叹了口气，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说：沙老背他主要是逼钱，他不会轻易杀了她的。
沈明仍旧低着头说：你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卖到泰国****的。
她还不是鸡？她比我们这些个小姐妹还贱！林姐指着那两个女子说，那两个倒被她说得扭转头去。
你不知道，她和陆志他们赌，赌输了，人家叫她脱光衣服围着桌子走三圈，她居然真的做了……
别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帮我的话就立即走人！沈明突然冲林姐叫起来。
林姐定定的盯着沈明好一会儿，沈明也硬硬的盯着林姐。
林姐终于软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借你五万！不过，有个条件，你得跟她离婚！末了又补一句：你就算卖给我了。
看到沈明又要发作的样子，赶紧拍拍他的脸笑着说：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啊？
之后，沈明和林姐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天已经快亮了。
两个小姐睡卧室，沈明和林姐也抓紧时间在沙发上混躺了一夜。沈明没有睡意，眼前老是晓红被沙老背踩在脚下的脸……
你们打我吧打我吧！不关他的事！放了他！晓红这样喊着。
第三天深夜十二点，沙老背的电话终于打来了：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沈明答道。
哈哈，你夫人在我们这儿过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这五万你明天给我送到无稽县羊街镇38号来，我们等你！不过，别耍小聪明，别把条子引来，否则……，哼哼……
你说话算话，钱到就放人！
那当然啦，我留她干什么？那货色，谁要？嘿嘿……。沙老背阴笑着，突然，笑声嘎然而止，又变成了一种恶狠的语气：记好了！后天就是第五天了，后天送来，无稽县羊街镇38号！
的的的——，电话已挂断，沈明闭上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沈明痛苦地思考了一整宿，天亮后还是悄悄与公安局的一个朋友取得了联系，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他。中午，公安的一个便衣与他接触，详细地了解情况。晚上，公安局的朋友打来电话，电话上只说了一句：你照他说的做，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报不报警的问题上，沈明确实犹豫了很久。尽管晓红现在已经让他厌恶，但是，晓红真要死了，他还是觉得内疚。冥冥之中，那个喊人嘴甜甜的，看人眼勾勾的，做爱身子怯怯的晓红让沈明始终难以抹去。而且，沈明觉得晓红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或许是自己的错！他和晓红一开始就错了，假如不认识她？假如她不从那个早点铺退出来？假如沈明不娶她？那么，晓红可能依然在她那个社会的群体和层次中活得好好的，晓红可能嫁给一个同样淳朴的小伙子，在小吵小闹中，在拖儿带女中，平凡而安全地度过她的一生。生活的失衡使晓红的心理倾斜，她是不甘心作为沈明的点缀，她是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城市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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