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剑

一



我住在静幽山。

慧能是我别出心裁想出来的名字，像个佛家弟子。因为佛最宽宏大度，佛的世界很有趣。我喜欢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住在那里，他们的名字叫和尚。他们每天敲钟念经，砍柴种菜，生活单调，但是却忍受得住。我忍受不住，常常跑到山下去开荤，还带回来半只鸡捉弄那些小和尚。他们真好玩，什么都不懂。

一个小和尚叫慧明，偷偷的问我，爱情是什么？我故意一本正经的说，是一种好看的果子，长着五彩的花。他又问佛说的仇恨是什么，我说是一种毒草，会侵扰人心，他装做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山上还住着一只通灵动物，它的名字叫諦听。我常常瞧着它，悄悄地和它说话。它说它能够听见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也知道所有的事情。我就整天缠着它讲天下的奇事异闻。它说，灵鹫山的顶端，有一把无相剑，是至宝。

我暗暗的记了下来。三天后，就到山顶去。其实諦听早就知道我会去。它的眼神中意味深长，我感觉它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山很陡，越往上越冷，到后来我不停的颤抖，但是我仍然不放弃。我也搞不懂，那些老和尚们怎么要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到顶部。一刹那间眼前白光闪耀，我定了定神，才发现山顶上原来都是积雪。

正中央有一块碑，我擦去积雪，看见写的是“无相神剑”四个大字。另有几行小字：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离一切相，是名诸佛；何以故？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另有红字写道：藏剑重地，不得擅入。但是我不知道门在那里，我想摇动那块碑，但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动不了。

天色暗下来了。我坐在山顶上，看着满天的晚霞照得山顶上奇异的绚丽多彩，山上的林木如大海翻涌，如猛兽狂啸。我想，还是回去问諦听吧。它什么都知道。



二



路玲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使命会落在自己身上。

十岁那年，有一次她听见爹大吼：玲珑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她吓得哭了。爹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没有那么粗鲁过。她也不明白她要落在谁手里。

不久以后，家里就出事了。一帮很凶狠的人把他们全家都杀了，烧了整个山庄。她被一个父亲手下的一个剑客救了出去。

在路上，她拼命的挣扎，但是一双大手按住了她，她咬了他一口，泪水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他们到了一个山洞里。那个年轻人不耐烦地喊：“不要哭了！吵死了！”她吓了一跳，停了一下，又哭了起来，弄得他手足无措。

八岁后，他已经是路玲珑的大叔了。谈起过去，他仍然会不由自主的浮起微笑：“玲珑，你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让你停止哭泣的吗？”

玲珑问：“你是怎么让我停止哭泣的？”

他缓缓的说：“当时，我想哄你，但怎么哄都不行，忽然看到草丛中有一种红色的果子，我就摘了给你吃。你吃后就不哭了，睡着了。”

“等到你醒过来，我才发现你举止竟然已经超乎寻常，身体轻盈如燕。轻轻一跳就是几丈高。”他说。

“这八年来，我已经把所有的武艺传授给你了，包括你父亲的。你的悟性让我大为吃惊。到后来我再也没什么好教你了。为了阻止你急着去报仇，我又找了很多东西来给你学，说好没学会不准下山，谁知道你在一年里学会了琴、棋、书、画等各种东西。现在我不得不让你去了。”

路玲珑的眼睛湿润了：“大叔，我知道你怕我人单力薄，斗不过他们。但是你放心，我懂得保护自己的。打不过就跑。”

大叔告诉她，那帮贼人的头头是武林盟主任天，当年他要她父亲交出宝物“玲珑”，也就是她现在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水晶球，她父亲不交，任天一怒之下就烧了全庄。

路玲珑也不知道那个水晶球到底有什么用，只知道是他们的先人传下来的东西，其中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或者是宝藏，或者是武功秘籍，反正就是有无数人为它牺牲生命。



三



任飞云下了山。回到山下，找到諦听，问它怎么找那无相神剑。諦听笑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任飞云似懂非懂，他知道諦听不会说详细的，就没有问，他不能太多的泄露天机的。过了几天，他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反正他原先只是好奇。

有一天，父亲叫人送来口信说，可以下山了。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

十三岁那年，他被送到山上来修行。因为有一个老和尚说，父亲杀孽太重，送他去修行，或许可以化解。于是他就到了山上了。他脾气古怪，这样的生活居然慢慢的习惯成自然了。他不太想回到人世去，但是不能不走。

他下了山。路上看到一群人互相砍杀，从身边砍过来，又砍过去，他跌跌撞撞的躲避到一边，血溅得他一身都是，还没等他劝解，他们已经砍杀着到别处去了。地下留下几具尸体。他说了几声“罪过”，心惊胆战的擦掉血迹。

回到家里，已经有一场恩怨在等着他。这是他所意料不到的。

好大的庄子，一派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华丽。但谁知道，这种繁华是不是靠正当手段得来的。这是老庄子的五十大寿。从各路来到的好手汇集了一堂。任天仰天而笑，志得意满。没有人比他更成功的了。这些年来，打杀拼搏，明里的侠义事做过，暗里的肮脏事也做过。为了一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他从出道开始就认定弱肉强食，侠义只是摆好看的。现在，还有谁敢违抗他呢？

宴席办得风光极了。他的酒量豪爽，大家都甘拜下风，交口称赞。喝得一多，他也受不了了。就说了几句客气话，走到一处清静的角落歇口气。一个轻飘飘的女子走过来，问他：“你是这里的庄主吗？”声音很到听，他很愉快的回答，我是的，你有什么事。

他看到一道亮光。他想跳起，但酒色财气使得他身体都沉重起来。剑从身体穿过后，他还张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对方轻轻的告诉他自己脚路玲珑，他明白她是谁了，但已太晚。

风云庄着火了。好好的一座庄子立刻处身在一片火海。逃跑的人哭爹叫娘，有的已经葬身火海。

任飞云回来后，只看见一片废墟。任飞云告诉自己一定要报仇，他大哭了一场就离开了。



四



路玲珑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人，看到他一脸的悲伤，忍不住就和他说话。但是他脾气很坏，叫她别管闲事。她也生气了，就不理他。任飞云觉得不该迁怒别人，说：“姑娘，对不起，刚才我心情不好。”

路玲珑噗嗤一笑说：“我不会怪你的，我自己也有伤心事啊。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什么不说出来好受一点呢？”

任飞云咬牙切齿的说：“我全家都给人杀了，你说我身负这深仇能不伤心吗？”

路玲珑叹息说：“看来这江湖仇杀真是每天都有，伤心人不止一个。”

任飞云问：“你又是为了什么？”

路玲珑说：“和你一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任飞云说：“我已经知道仇人姓名，我要报仇。”

路玲珑幽幽的说：“是，但报了仇又怎么样呢？你要先学会武功啊。”任飞云说：“是的，现在我要去一个地方。”路玲珑说：“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就陪你去吧！”任飞云吃了一惊，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踌躇说：“那里都是和尚。还有，你不用回家吗？”路玲珑苦笑说：“我不是早告诉你，没有家了吗？”任飞云歉意的说：“对不起，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静幽山很快就到了。在路上由于同病相怜，两人特别的投缘，情意暗生。

到了山上，任飞云找到諦听，追问报仇的办法。諦听被逼无奈，只好说：“只要你能见到那把无相神剑，就可以了。”任飞云问：“剑在那里呢？”

諦听说：“学会无相神剑，即成剑仙，收放自如。但此剑为天地之宝，非得在山顶上打坐三年，摒除心中杂念，成空明之境，不能得见。如你一个月前，只需三月，现在却需要三年，使你忘记报仇的心念才能得见。你能忍吗？”

任飞云咬牙说：“能忍！”

于是打坐三年，年年如此，刚开始时心浮气躁，烦恼无比，但一看到那碑上的字，心就慢慢静了下来。到后来心灵神会，空明一片，如坐春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睁眼一看，那碑已经化为擎天一剑。他大喜拔剑，但是拔不出来。諦听叹说：“还需要一年，心里想着剑不是剑，如见如来，剑自随人意而飞舞。”

于是任飞云又打坐一年，风雨无阻，心坚意定，终于悟到仇恨如剑，伤人伤己，为不祥之物，不如抛弃，长身而起，只见那剑慢慢的消融了。自己却已经身轻如云，捏指即成剑气，用以救人，而非伤人。

于是他找到路玲珑当头喝道：“玲珑即你，你即玲珑，此物不化，烦恼长生。”路玲珑本有慧根，顿开茅塞，那水晶球立刻就化了，心结也开了。两人携手大笑，从此随缘自生自灭，逍遥自在，不再结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