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本书”传奇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09 阅读:
“秘本书”传奇

少笔

第一章

话说夜郎市有一爱书如命的老夫子姓古名敖,字月舟,时年七十有五,早已退休,在家过着清闲日子。由于他过去从未担任过任何官职,现在年事又高,别人叫他不好直呼其名,于是,便都叫他古先生。

其实,古先生并不古怪,相反,他非常逗人喜欢。一幅慈祥的面孔,一对和善的眼睛,嘴边常常带着笑意。一年四季除了炎夏之外,身上总是着深兰色中山服和藏青色的裤子,风纪扣扣得规规炬矩,随便走到哪里,都给人一种沉稳老练和斯文高雅的印象。

古先生一生清贫,唯一癖好,便是收藏书籍字画。家里五个高大的楠木书柜,排满了历代名家的线装书;还有桌子、椅子,床上床下,窗台上,也都堆放着书。他卧室的墙壁上,挂着一著名书法家“与书为友,其乐无穷”的巨大条幅。虽然如此爱书,但他并不吝啬,凡是真心求知做学问的人向他借书,他都尽量满足,因此,他家里常常人来人往。不过,你若向他借书,必须留下借据,若是到期不还,他必上门索要。

古先生的爱书如命,有其历史渊源。他的父亲是清末举人,曾在外地做过几任县官,后来两袖清风,告老还乡,想专心致志培养儿子读书,不想因疾病缠身,过早谢世,而使家道中落。当时年仅几岁的古月舟,只好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清苦日子。母亲见儿子天资聪明,便用绩麻、纺线得来的几个薄钱,送儿子进了一家私塾学堂。后来,母亲去世,古月舟再无力上学。解放前夕,他被一所公立小学聘为国文教员,解放后不久,他又到一家书店当了店员。从此,他便与书建立了特殊感情。后来,他不在书店工作了,便将所有积蓄用来买了书籍,而且大多是价值昂贵的古籍线装书。

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翻地覆的“大革命”,把所有崇尚书籍的人都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古先生也未能幸免。那是在“破旧立新”、“一切向旧世界开火”的高潮中,一队红卫兵冲进他的住宅,宣布要收缴他的全部藏书,说那都是“****”、“毒草”封资修的货色,要彻底扫除干净,他便用身子去拦阻,没想到,一阵皮鞭、棍子象雨点般打在了他身上。待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家里的书已经荡然无存。第二天,他找到红卫兵求情,死活要将那些书要回来,结果又被小将们押着,脸部抹上墨汁,脖子上挂着两麻袋书,在全城游街示众,每走一步,小将们的红缨枪都在他头上、背上敲打一下。一夜之间,他便成了牛鬼蛇神,再也不敢开口要书了。那场荒谬运动结束后,他又从历史的垃圾堆里爬出来,由牛鬼蛇神变成了人。他那些书,又一本一本地回到了他的房间(当然也散失了很多)。他简直高兴得发狂了。他把它们一本一本地捧起来,轻轻地在上面抚摸着,眼泪啪哒啪哒的掉了下来,这就象那些在孤独中生活多年的老人,突然看见了失散多年的儿女回到跟前一样悲喜交集。

经过那场文化浩劫后,一些珍贵的原版古籍字画,在一些书店里已十分罕见了,这使古先生时时叹息不已。所以现在,他只要见了比较珍贵的书籍、字画或手稿之类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买下收藏起来。

自从退休以后,他的身体已越来越好,生命似乎越来越年轻。他没有什么嗜好,什么打牌、下棋、钓鱼、坐茶馆、搓麻将,一概不喜欢。他就把他那身旺盛的精力投入到买书、藏书、读书活动中去。加之,近年一位侨居海外的堂兄赠送了一笔遗产给他,家里有的是钱,生活安泰,无忧无虑。这几年,他四处奔波,市内的几家古籍书店和许多个体书摊,都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的主人们都把他当成老熟人,倍加热情。

其实,古先生尽心尽力收藏书籍字画,一不为现世赚钱,二不为将来增值,他只想做一名普通的收藏家。他觉得自己一生受尽磨难,没能干出什么事业来,收藏几本书,几幅字画,留给后人,也不枉费了人生,所以他对这种工作感到其乐无穷。

第二章

却说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古先生健步出门,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大街上的十字路口,看见人来车往,拥挤不堪,他便朝前后左右观望起来。

突然一声大吼:“喂,干什么的,快走开!”古先生被吓了一跳。原来这是交通民警在喝他。于是他赶忙改道,朝一条小街走去。这条小街叫自由巷。街道狭小,房屋低矮,显得干净、整洁、古朴、幽静。路上,没有嘶叫的车辆,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好一个安全可靠的自由巷!

雨后的太阳明朗又温柔,古先生感到格外舒畅。他时走时停,东张西望,一幅悠闲自在的样子。走到小巷拐角处,前面是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巷子。前后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几只麻雀在低矮的屋檐下飞起飞落,叫个不停。古先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忽发奇想,竟兀自吟起陈子昂的诗句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他一边吟咏,一边摇头晃脑。直到走到一条比较开阔的街道,还在吟念,这使得不少人对他侧目而视,有人竟指着他后背说:“看!这个疯老头,多有意思!”

出了自由巷,又走到两条大街的汇合处,四周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令人眼花缭乱;宏伟的玻璃钢立交桥上,人流如梭;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古先生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再也不敢东张西望了,只得专心走路。

古先生随着人流走上了立交桥,向四处一望,突然看见广场的一个角落,围了一大群人。那人群中间,竖着一根竹杆,竹杆上系着一块长约三尺,宽约一尺半的蓝布招牌,上面用仿宋字写着“出售古旧书籍字画”八个大字。古先生心里立刻叨念道:“原来这是一个旧书摊!卖的什么书,何不走去看看呢?要是碰个好运气,买到一本世间绝无仅有的孤本书,那也不枉费今天出门走一遭!”

古先生下了立交桥,走近人群处,正要往里挤,才见这人群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他便踞起脚尖跳望着,凝神谛听着人群中的叫嚷声:

“哎呀,绝了,绝了,从没见过这种书!”

“那肯定是犯了神经病,不然,啷个把书写完了,就去自杀呢?”

“那个年头儿,写了这种书的人,不自杀也会挨枪毙,反正没得好下场。”

“这种东西,百年之后,肯定价值连城!”

……

这些断断续续的叫嚷声,使古先生越听越觉得神奇,越神奇越觉得应该去看个究竟。他便侧起身子,使劲地往中间挤,一边挤一边叫道:“诸位,诸位,请让一下,让一下!……”

人们见古先生是一位谦和有礼的老人,便都自觉地让他一点儿,还有人好心地提醒他:

“老人家,小心点,别让挤着了!里面也没甚看头,一个卖书的摊子,有一本什么秘书本。”

“秘书本?什么样的秘书本,如此引人兴趣?!”

古先生略微停顿一下,感激地向那人点了下头,又更加起劲地往人群中央挤进去。他心里想,我正想寻这样的书摊儿,还说没甚看头?

正是古先生奋力往里挤的时候,书摊前,已有人拿着秘本书,并漫不经心地讲起价钱来了。

顾客:“这东西可值几个钱?”

书摊主人:“不是买主莫盘摊,盘摊就把钱拿来!”

顾客:“你晓得我不是买主吗?你太小看人!究竟值几个钱?”

书摊主人:“几个钱?我说你是眼睛不识宝,抱到姑娘喊大嫂!”说着,他伸出手指比划着:“就值这几个!”

顾客:“我不懂你这究竟是多少,你干脆叫个价!”

书摊主人:“哎,算了!我看你确实不是买这种书的人!我要说出它的价钱来,会把你吓一跳。告诉你,人家为写这部书,舍了一条命!……哎呀,算了,你不是买主莫盘摊!”

恰在这时,古先生挤了进来,一见书摊主人,便惊喜地叫道:“哎呀,许先生,原来才是你呀!……”

书摊主人许先生一看,这来人是以前的一位老顾客,便连忙起身让座:“哎哟,是古先生呀!来来来,请坐请坐请坐!!!你好久没来买书了,近来身体还好吧!”

古先生频频点头,连连叫好。

一阵寒喧过后,古先生便言归正传,道:“我刚才在外面,听说许先生这儿有甚秘本书,便挤将进来,见识见识,尚合我意,便买将下来!”

许先生一听古先生想买下秘本书,便不由高兴起来。他知道古先生向来憨厚、老实、大方,买东西从不讨价还价,他要是知道了这秘本书的价值,肯定会不惜代价买下来。

于是,讲先生连忙从那个人手里要过秘本书来,道:

“这祸不卖你了!我先满足我的老主顾。俗话说,慧眼识宝,只有象古先生这样学识渊博的收藏家才知道这种书的价值!”

古先生喜孜孜地从许先生手中接过秘本书,如获至宝,笑吟吟将书在手中掂了几掂,道:“此乃宝贝矣!”这书确实非常奇异,厚厚的牛皮纸将书实实地裹了几层,正面用楷书写着“秘本书稿”四个大字,背面交口处贴了一张封条,条上有几行小字:

此书内容,惊心动魄,一旦触目,肉跳心惊;当今之人,禁绝翻阅,百年之后,价值连城。

古先生默念数遍,便微闭双目,若有所思。半晌,他又睁开双眼,用右手五个指头轻轻敲打着秘本书,道:

“请问许先生,此书从何而来,它的著者又是何人?”

这时,许先生正在向几位顾客介绍几幅古旧字画,忙得脱不开身,便转过身,向古先生道:

“请古先生稍等片刻,待我忙过这里,再对你慢慢说来!”

第三章

却说许先生忙了过来,和古先生相向而坐。这时,围绕书摊的人群早已散尽。古先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用手不停地拍打着秘本书,催促许先生开口说话。许先生咳了两声,清了清嗓予,然后开始言道:

“古先生,你知道,五年前我就干起了这个行当。打那起,我便专跟这些古旧东西打交道了。先前你问这秘书本从何而来,它的著者是何人,这说来可话长呀!

“那是前年将近年关吧,我们家里正在置办年货,准备欢度新年。一天夜里,忽然一位老妇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大纸袋,怯生生地问道:‘这是许先生的家吗?’我点点头,招呼她坐下。她坐下来,你说她要说甚?她说‘许先生,我早知道你为人诚恳,又慧眼识宝,今于我才来求告你。但我一不是向你借钱,二不是向你乞讨,我只求你收下我这件东西!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忍痛割爱卖掉它’。

“我从老妇手里拿过大纸袋来。问‘这是什么东西嘛?’这时我才发现老妇那干瘦的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泪水涟涟。我忙说‘老大姐,有什么伤心事,你就慢慢说吧!”

我这样一说,却使老妇越发伤心,她凄凄地说道:‘许先生哪,我这一生真是多灾多难罗,现在,生活又几乎把我逼上了绝路,这使我不得不把我保存了二十多年的东西,拿来求你收买下来,以保证它的平安和最后的归宿,也将就换点钱用。唉,我真对不起我的丈夫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罗!我只得求告他在天之灵宽恕原谅了!‘

“老妇说着,便从我手中要过纸袋,从中抽出一个呈长方体的纸包,说:‘你看嘛,许先生,这是我丈夫的手稿呀!三十多年来,它一直保存在我身边,它也不曾发表和出版过,我也不敢拿去发表或出版呐!因为我丈夫写完之后,第三天,他便出走了。他走了,……走了!……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老妇一边说,一边用泪水涟涟的眼睛凝视着手上的东西,声音也越来越低沉,象是在安抚一颗受伤而孤独的灵魂她的话说完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声问道:‘你丈夫是干什么的?他走了又怎么不回来了?‘“老妇又极为悲伤地说道:‘他原来是省里的专业作家,因写了两本很有影响的书,便调到京城,不久,就成了右派,下放到夜郎城劳动改造。唉!……他走了一个多月后,我才知道他已投江自杀了!‘”老妇说到这里,几乎悲痛欲绝。我老伴赶忙冲了一杯咖啡,让她喝了,她才稍微平静了些。我仍担心她过分悲伤,身体支撑不住,便对也说:‘算了,老大姐!过去了的事情,就别再提它了。那个年代,被打成右派而自杀的知识分子,何止你丈夫一个人!那个时代的悲剧,现在不会重演了。一心向前看吧,希望和光明将会与你同在。现在将近年关了,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就直接说出来吧!你如果是缺钱用,我可直接借或送你一些,这部手稿也就不用卖了。这是你丈夫最珍贵的遗物,让它保存在你身边,作个纪念也好!‘“这时,老妇的神情已恢复了原状,她说道:‘许先生,我很感谢你的这片怜悯之心,但你的这番美好祝愿,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早已心灰意冷,绝望到底了,因为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已距我越来越远了。今天,你如果是实在不想买这部手稿,也便算了,但你直接借钱或送钱与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我这个人向来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这就去另找主头,将它卖出去了,因为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反正得托付给一个人。昕说这城里还有几个经营书画和手稿的人家,……‘

“老妇说着,便将手稿装进那个纸袋,颤巍巍地站起来,准备离去。这时,外面月黑风高,下着毛毛细雨,寒气逼人口我实在不忍心老妇就此孤苦失望地离去。我意识到我刚才的说话,可能无形中伤害了她。你想想看,一个纯洁、清高的女人,你无缘无故送钱或借钱给她,她能不认为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与亵渎吗?于是我便让她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说:‘老大姐,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既然如此,我就买下这部手稿好了,反正我要经营这些东西。你自己估个价吧,我不讲价,照实付钱。人生在世,应以仁义为重,我这个也向来就把金钱看得很轻,……’

“不待我说完,老妇便激动地说:‘许先生,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呢?……唉,我今生今世恐怕是不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了。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久了,落上一场大雪时,我就死过去一因,要不是邻居的几位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院抢救,我早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老妇说着,又从那个大纸袋里取出手稿,恋恋不舍地递给我,说:‘许先生啊,这是我丈夫的半生心血,它现在就要和我最后分别了,因此,我想把在我心中积存了多年又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话一并说出来,以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这样,也许我心里还要好受些,生命恐怕会延长的久一些。不知许先生愿听不愿昕?唉,现在时间很晚了吧?许先生你如果要休息了,我便不噜嗦了!‘

“我看老妇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了,于是我便说:‘老大姐,你讲吧,讲了要是能够减轻或解除你心中的痛苦,我很愿意听下去。现在才八点多钟,你就慢慢讲吧!反正今晚的电视节目不好看,我们全家人都愿听你讲……‘

“这时老妇又激动起来,她说:‘许先生啊,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象你这样的好人!自从我丈夫出走后,我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温暖的人情。唉!你现在叫我讲,可我心里偏乱得很,什么话都想说,可真不知从哪儿说起为好!‘

“我想也是,一个人在激动的时候,特别是在遇到一个难得的知心人的时候,是什么话都想讲的,可就是不知从哪儿讲起最恰当。于是我便提示道:‘就从你丈夫写完这部书稿,到他出走时讲起吧!’“老妇点了点头,便讲了下去:‘那天晚上,他写完这部书稿的最后一页,已经天亮了。他昕见外面的汽车声,人的嘈杂声渐渐高了起来,赶紧收拾好书桌上所有的东西,把一切纸张一古脑儿塞进大木箱里关好,锁上。吃了早饭,专案组的人又来把他带走了。这段时间,运动正在高潮中,他已挨了一个星期的批判斗争。人们要他交代他的罪行,他始终保持沉默。于是人们就用拳头、耳光上手他。那天下午他回到家里,已经鼻青脸肿。天黑后,他又打开大木箱,取出里面所有的东西,并把他十几年来所写的全部稿子,一张张齐好,二迭迭重起来,装订成册,用牛皮纸严严实实地封成一个纸包,贴上封条,然后在封条写下几行小字。一直忙到深夜。天亮后,我看见桌子上又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天白天,他没有出去。专案组要他在家认真反省错误。他烦躁不安,在屋子里东闯西撞,捶胸顿足。天黑后,他便将这纸包交给我,说:‘你一定要把这东西为我保存好。今晚我要出去会会朋友,可能要走很远。如果明天早晨我还没回来,你就别等我了。拿去,我这里还有一点钱,十几天前我在后马路小食店喝了几杯酒没付钱,你一定去帮我把帐结了。人活在世界上不能欠别人的帐,尽管别人欠你的很多。‘他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些钱来递给我,我也没数是多少就揣包里了。接着他又说:‘如果我出去有个三长两短,也就可能永远回不来了。那时,你不要到处声张,也不要悲伤,要象天上的一片残云被西风卷去了一样,不值得大惊小怪。现在,你更要冷静些,我还有重要的话要给你讲清楚。如果我出了事后,你无论如何要保存好我的这部手稿,一定不能丢失,也一定不能打开,因为我写的都是当今的真人真事。现在这个世界容不得说真话的人。如果别人知道了这部手稿的内容,就不会放过你和我们的孩子,同时还会株连所有的亲戚朋友。这些年,你也看见了讲真话的人的下场。但是,我这部手稿,总会有出头之日。从现在起到一百年之后,它就是当今历史的最权威的见证人,那时再让它问世,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了。当然,尽管一百年显得太长,你等不到那一天,但是它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那一天总会到来的,你应该有这个信心。当然,如果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把它托付给一个学识渊博,心地纯正的人,让他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百年之后,传到谁的手里,谁就是这部书的主人。但是你在托付给任何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讲价钱,他会凭着他的良心和经济实力付给你一定报酬的。啊,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说完,他便转身出门,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去了。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妇说到这儿,又陷入悲痛之中。我们全家人也感到好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说实话,从理智的角度讲,我是不想听她讲了,因为这又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我觉得这样太残忍。但是好奇心又驱使我很想昕她继续讲下去。于是我便说:‘回忆往事,对遭受过不幸的人来说,是最为痛苦的,所以我劝老大姐在此休话,过去了的事情,从此不再提起为好。现在你说说你丈夫这部手稿,究竟应值多少钱,我马上付款!’

“可是老妇却说:‘许先生,书稿的价钱,我遵我丈夫的遗嘱,我不讲价,你就凭着你的良心随便支付吧!‘

“这使我感到十分为难,因为我从没经营过手稿之类的东西,怎敢随便估价呢?人家又那样讲求信誉,万一给人家估低了,我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呀!于是我说:‘老大姐,这部手稿的价值,我是一定不能随便乱估的,还是请你自己估价为好,你估多少就是多少,因为你最清楚你丈夫写作这部书稿所花费的心血和时间!’

“经我再三请求,老妇才说:‘当然我清楚!他整整写了十二年零三个月,从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开始,一直写到文革他自杀前为止,他经常一边写一边流泪,有时累得直吐血。可以说,它是用血和泪写成的。……唉,许先生啊,你这样仁义真使我感慨万分,你硬要我自己估价,我就只要这个数算了!……’

“老妇说着,便伸出几个指头比划了几下,我问这是多少,是十二万吧?她说:‘就是这个数!这个数恰是我丈夫写作这部书稿的时间。我不在乎钱,我主要看重你这至高无上的人品,觉得你最可信赖,学识渊博,慧眼识宝,我才把手稿托付给你的;要是别人,即使拿一百万,我也不愿意。

“当时听她说只要十二万,我的心还是不禁紧了一下。因为在我所经营的书画中,还从来没有过上万块的。但我又立刻想到,人家这是一部书的手稿,又从没发表和出版过,给她这个数也不为过。现在如果哪个作家写一部畅销书,稿费也是几万块以至几十万块。于是我连忙凑齐十二万块钱,支付给了他。

“随后,老妇又十分感激地说道:‘许先生,这部手稿就算托付给你了,请你务必放在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为了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宁,希你一定遵我丈夫的遗嘱:在百年之内,千万不要打开翻看。将来如果你需要托付给另外的人,也一定要找象你自己这样人品高尚、学养深厚、慧眼识宝、最可信赖的人,并须转述我丈夫的这一遗嘱。’

“老妇说完,又从我手中要过手稿,把她丈夫写在封条上的那几行小字亲吻了好久,接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当时,那种情景,我有点目不忍睹,我的眼睛也热乎乎的,泪珠子悄悄滚落下来。你想想看,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妇,在与自己长期共存的心爱之物惜别之际,那种悲痛的场面,谁不为之感动!最后老妇又将手稿还给我,说:‘许先生,今生今世,我也没有别的亲人和朋友了,以后我就把你当做朋友吧!我希望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和你的家人去沿着我丈夫殉难的地方顺江而下,旅游观光。’

“老妇说着,把她的地址告诉了我,最后她才告辞而去。我把她送到公共汽车站。外面已是一片凄风苦雨,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等了好一会,最后一班车终于开过来了,车上也是空无一人。她上了车去,又从窗口伸出头手,与我挥泪告别。唉!偌大的一辆车啊,载着一颗孤独的灵魂疾驰而去,最终消失到茫茫夜色之中,当时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难言的悲伤。”

书摊主人许先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古先生听得专心至致,早已入迷。这时许先生突然住口,古先生感到意犹未尽,便问了一句:“后来你们家人和那老妇去旅游观光了吗?”

“没去成呀!那年刚过新年,她便去世了!”许先生哀叹道:“唉!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残酷?……”

古先生昕到这里,也不禁晴然长叹,心里感到几分悲凉和酸楚。他也无心再问下去了。这部秘本书稿已在他手中捧了多时,此刻,他又举起来,审视着书稿封条上那几行小字,认真揣摸它的深刻涵义。顿时,对的一种崇敬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因为他觉得,世界上说真话的人实在太少,既使说了真话,也不能当时宣扬出去。难道不是吗?中外历史上,就曾有不少大学问家写了讲真话的书,在当时不能问世,而在数十年,乃至百多年后,其手稿才价值连城!最近,他就在一部世界史中读到,拜占延帝国的著名历史学家普罗科匹阿斯,曾写过一部真实记录查士丁尼时代生活的《秘史》,在当时不敢公诸于世,而在死后一千多年才被人发现其手稿的珍贵价值。

眼看时间不早了,古先生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道:“许先生,这手稿你开个价吧!”

“哎呀,古先生,看你说哪儿去了,我们都是读书人,又是老相识,难道还要讨价还价不成?就是原价转托给你算了!”许先生道:“你是专门的收藏家,保存条件好,人又忠诚厚道,讲究义气,我才放心托付给你……”

“这怎么行?许先生,你是专靠做这个行当生活啊,你应该赚一点嘛!”古先生道。“我在其他人身上赚嘛!你是我的老朋友,我还当外人吗?况且,这是人家用血泪用生命写成的书稿,它本身的价值就难以计算,我去赚那几个钱也过意不去嘛!”许先生道口“现在象许先生这样讲义气的生意人实在难找啊!”这时古先生突然想起今天出门未带多少钱,于是便说:“许先生,我带的钱远远不够,是不是请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回去取了钱送到贵府去!”“我家离这儿挺远,赶车又不方便,我怎敢让你屈尊俯就步行到寒舍呢?”许先生谦虚道:“还是我陪你走一程吧,顺便到贵府看看古先生的藏书也好!”

“啊!也好!也好!”古先生连连点头道,“那就有劳许先生走一趟罗!”

第四章

再说古先生自从得了这部“当今之人禁绝翻阅,百年之后价值连城”的秘本书稿后,真是喜不自禁。而对这手稿的内容,他现在确实没必要,也没精力去了解它;他断定,百年之后,它将具有极其重要的研究价值。他感到自己在为后人做一件大好事: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打定主意,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保存好这部手稿。为了安全起见,他用一块红绸将手稿裹了几层,趁夜静更深之际,放在床头衣柜,秘密保存起来。

一天,古先生正在家中专心研读《大唐创业起居注》,忽听几下敲门声,便立即起身开门。来人是市地方志办公室青年学者司马泰。

这司马泰,年方三十,长得高高大大,蓄着一头短发,宽脸盘,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身材英俊又魁武,是一副习武的好身材。可是他不去习武,偏偏要习文。现在他已成了夜郎市知识界的的后起之秀。他对知识的渴求,就象干裂的土地需要雨水一样强烈。他一见书籍,便乐以忘忧,爱不释手,总要一口气读上几页,方才罢休。过去,他常来古先生家借书,成了古先生家的老常客,久而久之,两人建立了深厚感情,成了一对忘年交。但他这次却有一月多没来了,而今天则是来向古先生告别,明天他就要启程到南方C城学习, 一年之后才能回来。

古先生又惊又喜,连忙将司马泰迎进屋来。叙礼寒喧之后.二人又共同沉浸于书海之中。

午饭时分,古先生老伴两次来至书房,见这一老一少如痴如醉,都不忍打搅,便默不作声,悄然一笑,退出书房。这二人确实进入了神游之境,忘了外界一切事物。

桌上,已经菜冷饭凉,古先生老伴实在难以再等,便第三次走进书房,故意碰门作响,将二人惊醒过来。

席间,不分宾主,各饮酒三杯。酒至半酣,话如泉涌,古先生便将家藏秘本书稿之事说了出来。司马泰昕后,大惊大喜,认定此书稿真为千古绝作,便执意相求,要一睹为快。然而,古先生又连忙拒绝,不肯将书稿借与司马泰。

司马泰未能见到秘本书稿,悻悻然告辞了古先生,次日便乘飞机去了C城。

一个晴朗的日子,古先生精神抖擞,步出家门,走到大街的岔路口,拐进自由巷,沿路走到市中心的立交桥广场。他想去拜访书摊主人许先生,他庆幸自己在那里买到这难得的秘本书稿;今天他已揣了不少钱,看能否又在那里买到更为珍贵的东西。

可是,他走到那里,书摊早就没了踪影,听说还在半年前就迁走了。

古先生带着歉意的心情,又到一家古籍书店买了一套刚刚出版的历史系列丛书,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将人、书拉到家门口。

过了一年,司马泰自C城学习归来,便迫不急待地来看望古先生。古先生非常高兴,连忙湖来香茶,与司马泰促膝交谈。没谈几句,司马泰便提出要求:

“能否将你秘本书稿借我看看?”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你真看得那么神秘吗?”

古先生连连点头,深信不疑。

司马泰不禁喟然长叹,然后才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C城晚报》,指着一篇《“秘本书”制造者落网记》,递给古先生,说:“你看看这个吧!”

古先生接过报纸,先把文章前的编者按看了下去: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这样的人,对世界上那些神奇得不可思议的东西信以为真,奉为至宝;而一些不法之徒,则巧妙地利用人们这种愚蠢的真诚心愿,故弄玄虚,编造一些离奇古怪而又迷惑。人心的故事,肆意愚弄一些真诚善良的人们,从中骗取钱材。今天本报刊登的《“秘本书”制造者落网记》,就是一个典型事例。这也是我市近来开展“扫黄”、“打非”工作所取得的一大战果。

古先生大惊失色,连声叫道:“这,这,这怎么可能?!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可能不可能,你先把那东西拿来打开看了再说吧!”司马泰道。

古先生颤颤惊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走进里屋,从床头衣柜的最底层取出了精心收藏的秘本书手稿;他盯着封条上的那几行小字,眼前忽然幻化出一个个硕大的“?”和“!”。

“快拆了看看吧!”司马泰又道。古先生迸住呼吸,小心拆开了上面的封条,却再也不敢向里拆,好象里面包着一颗烈性炸弹。他魂不守舍,脸色泛白,双手打颤,几乎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司马泰。“拿我给你拆吧!”司马泰一下夺过秘本书稿,几下扯开包在上面的几层牛皮纸,

急速地翻了过去,凛然宣布道:“看看吧,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原来,这所谓的秘本书稿,只是“文革”时期,各造反派组织散发的传单。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任意翻开一页,上面全是“****”、“砸烂”、“横扫”、“炮轰”、“彻底揪出——”、“誓死保卫——”、“心中最红最红最红最最最红的红太阳——”等等等。

古先生接过自己精心收藏的秘本书稿,不看则已,一看果然肉跳心惊,面部抽擂,四股痊孪,全身瘫软如稀泥。这时,他又仿佛回到了那荒唐的岁月中,眼前现出一片红色的海洋,耳畔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号声。

司马泰见古先生精神失控,便从他手中夺过那一包烂纸来,正想扶他坐下,他却后退几步,

用一种极端仇视的眼光死盯着司马泰,接着,他又伸开双手,向司马泰猛扑过去,发出一声悲壮的呼号。

“还我的书啊!”

  

暂无评论

赞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