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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季节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09 阅读:
1.



在中意大厦的地下冷饮厅吃冰淇淋或喝饮料是件快乐的事。我所谓的快乐,是说在那里不会有孤独和冷清。你默默地坐在那里,会有人拿一盘跳棋或象棋坐到对面,挑挑眉毛用眼光问询一下,或只简单地说一声“来”,不知为什么他(她)知道你会欣然应战。

这里的快乐有很强的感染力。服务生永远热情勤快,活力充沛;顾客也大都是些最时鲜的年轻人,他们品着不同口味的冷点,打扑克,聊天,下棋,看杂志,或者猜拳,看起来无忧无虑,似乎不是在获取快乐,而是在发泄快乐。空气中偶尔会有伤感味道淡淡地弥漫,但那伤感的调子是明快的,勾不起你的愁绪。

这是个玻璃小屋,淡桔色的灯光温馨柔和,几何图案的橡胶桌椅色彩鲜艳而跳跃,屋外是上百台电子游艺机,乒乒乓乓的敲键声、打杀声、胜利的唿哨、失败的叹息,还有闪烁的光线会侵入这小小的屋子,却并不惹人烦,倒是为这里凭添几分愉快、明乐和生动的气氛。

对了,它没有名字,就是中意大厦地下冷饮厅,后来,我们都叫它“cool bar”,再后来我们叫它“哭吧”。

我来过一次,就成了常客,并在这里积累了不少朋友。大多是些高中生,原来我是不屑与之交往的,有人在对面坐下,我会问:你多大?答:17或18.对不起,我23.他们并不退缩,给我讲他们懂得的道理知道的事情,说明现在的十七八岁,相当于你们这一代的二十三四岁,甚至二十五六岁,就是相当于某些人的30岁也不会有问题。你23?怎么会?看起来像是刚从幼儿园小班毕业的哎。而通过“接触”,发现与这些满口“星(周星驰)语”、“网话”的家伙们交往,除了看待事物事情的观念有些冲突,情商容易失控外,并不会造成智力的下降,也就接受了。



因为总点苹果味的冰淇淋,他们叫我苹果姑娘。苹果的青和红是我生命的颜色,酸涩的味道里有我的成长经历,所以我喜欢这名字,它也让我有了一种亲切感,又因下得一手好跳棋,在这里极受。某天进去,四下爆出热烈掌声,颇有闪亮登场的感觉。他们中不少是慕名来挑战的,只需轻描淡写就可将他们斩落马下。跳棋,我3岁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中除了音乐,它是唯一的消遣,因为它不需用太多的智谋,胜利是简单的事情。我被尊奉为擂主,他们的热情、认真和虔诚让那些简单的日子快乐又热烈。

祖儿和秦君是我的对手之一。他们上高二,是同学,也是情侣,确切地说,在我认识他们之前,他们已一起同居半年多了。祖儿长发飘飘,白嫩水灵,乖巧可爱,是小鸟依人的那种,只是大大的眼睛里常流落着忧郁,气质有些颓然,不过忧郁和颓然是时尚,所以她是我见过的不多的可称之为完美的女孩之一。至于秦君,个子不高,长相一般,但颇有艺术家风度,头发长度恰到好处,中区的嗓音极具磁性,气质亦略显忧郁,给人的感觉是首四重奏,简单明了,有着非常迷人的魅力。

他们在一起让人觉得如诗如画,童话般的美。这样的美让我无法从年龄的角度,从学业的立场去谴责他们。

他们是两个对我一个的,但从未赢过。他们只懂得开路前进,还没有学会阻挡拦截,也没有学会处心积虑地铺设一条长路,直达终点。和那时的我一样。有时他们的手因抢同一个棋子而握在一起,或因冲突而来一场打情骂俏性质的争吵,会让我想起和陈星下棋的情景。是陈星真正教会我进攻,把下棋看成一种战争,一种智慧与智慧、计谋与计谋、人格与人格的战争的。他的棋风,无论跳棋、象棋还是围棋,狡诈而冷酷,像他的做人一样。他活得很好,会给我一个安全温暖的巢,然而我无法接受,就像我无法改变自己去适应那些丑陋与虚假一样,我相信真诚和纯善是最后的胜者,虽然我可能不会看到它们的胜利,但我愿意支持它们,坚持它们。

我把这些讲给他们听时,他们眼中泪光闪烁。那你爱他吗?他们问。

爱吧。这很奇怪。它并不受控于你的道德和性格,有时好像是件邪恶的事情。

那你痛苦吗?



2.



现在我坐在他们对面,像个淡定从容的说教者,可只要循着痛苦这条线索,往上追寻不远,就会看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我。那个我在各种迷惘里挣扎,在黑夜里吞咽着来自自身与外界的各种恐惧和慌乱,对即将到来的白天和未来做着各种疯狂的臆想和规划,而当清晨醒来,面对着刺目的阳光和阳光下白晃晃的世界,却茫然无措。

我本该快乐地翩然于通往梦想的红色之路。我的梦想是芭蕾舞者,那轻盈的舞步和优美的舞姿在我第一次睁大眼睛注视时就赋予了我一种迷思。5岁起我就喜欢踮起脚尖走路,下巴总是昂得高高的,身旁的人掩嘴而笑,议论纷纷,调皮的男生在后面骂着:臭美。我不在乎,挂在我的小屋里的那张画,那个外国舞蹈家在黑暗中飞腾的姿势总在激励、鼓励并安慰我。每次回家我都要站在它面前看上半个钟头,有时甚至会拿一把尺子,比量她在空中前后叉开的双腿还有双翼般舒展的手臂是否真的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的微笑纯真而轻松,微微扬起的下巴骄傲、闪亮、充满活力,世界上哪处风景能及得上她?

她是我的目标。我从小就知道为目标争分夺秒。“天路尽头有棵苹果树,理想是树上结着的鲜红甜美的果子,它等着你去摘呢”,“只有勤奋才能让天路缩短,让你的脚步加快”,妈妈说这番话时的表情神秘又充满期待,我在她遥远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那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它低低地悬着,周围烟雾迷漫,它在等着我拨开烟雾,踮起脚尖,把它摘下呢。

即使是现在,当我在梦中奔跑,累了的时候,仍会看见远处有一棵繁荣的苹果树隐约若现,那上面的苹果依然在期待着我,有着真理一般闪亮的光泽,昭示着光荣与梦想,激励着我的斗志与勇气。妈妈说她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我的生命里成功地种下了一棵苹果树,所以,即使要在监狱中捱尽漫长的6年岁月,也不担心我会误入歧途,“我知道,即使你走歪了,它也会在你的思想陷入迷茫时更正你的方向”。

妈妈是个好人,她本该一直受到赞赏并平步青云,然而她这样的一生却被我懦弱的父亲毁了。他是一个享遍了各种荣华富贵的父亲,有着发达的腹部,腰总是挺挺的直直的弯不下去,但他总在困难面前低头,直至放弃生命。

当妈妈为自己的过错勇敢地面对惩罚时,他却冲到楼顶,一纵而下了。

那时我正在少年宫空旷的练习室里迎着风暴翻转飞翔,在即将变成天鹅的瞬间门被砰然推开,宫佳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冲我喊:坤坤,你家出事了。

我很平静,穿上衣服走到外面,听到有警笛的声音在城市的上空尖利地呼啸,近家时,迎面而来的人忽然多了,他们看着我,有人对我说话,说着与宫佳月一样的话:你家出事了。

然后在空荡荡的楼下,在遥远的警笛的余音中,我看到了一个人形图案和一摊血迹,一个用白色粉笔画的姿势奇怪的人形图案和一滩被夏日正午的阳光蒸发着的渐渐变色的血迹。还有我短短的小小的身影。



3.



秦君在肯德基打了两星期的工,然后在cool bar为祖儿的17岁生日举行了一个party.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我的办公室,说我再忙也得去,否则咱们再也不认识了。

我看着玻璃门外他因激动而有些像仓惶而逃的身影,看到了他对他的爱情的认真。认真是否意味着安全?还是只是因为对爱情的一段迷信般的虔诚,服务于自我感觉而非爱情本身的虔诚?真如此,一件小小的意外就会把这爱情摔碎。

或许我有些神经质,我信不过他们——他们的年龄和他们对事物的态度。但看重和他们的友谊。所以下午推掉所有应酬,换上休闲的衣服,带着崇尚的心情,去赴这个王子为公主举行的生日party.在中意大厦的门汀里遇到了祖儿。一袭白裙,用蓝色皮筋左右松松地束了个辫子,像个纯洁的圣女。她从后面叫住我,浅浅地跑上来,牵着我的手,说真巧,看到你真好。她好像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说巧,看到你真好。她竟认真了,睁大眼睛说:是吗?为什么好?你赏心悦目,养眼。她失望地唉了一声,说又是这点先天条件。

以为会看到满屋子闪亮的彩色拉花,至少气氛会热闹些吧,却很平静,和往常一样,男孩女孩们在投入地玩着各自的游戏,秦君招呼我们坐到他对面,然后到吧台点饮品,就在这一瞬间淡桔色的灯光忽然熄灭,所有人都惊慌地啊了一声,然而又是转瞬之间,四周响起划火柴的声音,每个桌位上都燃起了红色的蜡烛,他们朝我们这里笑着,脸庞因淡红色的烛光而显得分外温馨。一个燃着17根蜡烛的双层蛋糕被服务生变戏法似地端出来,递给秦君,秦君叉开五指一手擎着,另一只手掐腰,麻利的店小二一般走过来,把蛋糕放下,对祖儿说:祖儿,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四下响起响亮的和声。

祖儿笑着,亮亮的眸子里泪光点点。

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一个服务生起了头,我们一起慢慢地或哼或唱起了《十七岁那年的雨季》,他们在吧台前小小的空地里慢慢地跳了起来。

很静,很恬,是祖儿喜欢的气氛,她在激昂热烈的气氛中总是伤感不安的。她乖乖地看着秦君,眼睛里有对他一辈子的依赖。不得不说,秦君,是个浪漫高手,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它玩得这样不露痕迹而动人心魄。那一刻,我也禁不住对爱情无限神往起来。想这爱情即使只是一瞬,那么能拥有这一瞬的快乐,也该知足,不会有后悔。

吃蛋糕的时候,听到一个女孩用认真又纯情的语调问一个男孩问题:如果我和我的妈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男孩哭笑不得地说:哇,这个问题好难。

女孩说:当然先救我妈妈了,因为我妈妈生了我,她给了我生命。

如果去除考虑问题时我们自身带的一些思想杂质,她的话还是挺感人的。

祖儿握着秦君的手装作有些得意地说:还好,我永远不会给你这样的难题。

我才知道祖儿是没有妈妈的。



4.



黄昏里常有大群大群的鸽子在飞翔。它们排列得紧密而整齐,飞快地向西飞去,然后猛地一个翻转,又忽悠悠地飞过来,它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黑暗将光明掩埋,它们便不知去向。

它们在做什么?是一种游戏还是在接受训练?还是预感什么将要来临?

它们去了哪里?是有人养的吗?

祖儿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它们的表演问这些问题。我忽然觉得她只是想问问罢了,并不是出于对答案的好奇。当坐在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一路颠簸着向南奔时,我趴在车窗上,看着飞速倒退的一带水迹或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会自言自语地问一些问题:那是海吗?还是河流?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向日葵?是他们觉得这田野太单调太寂寞而种下的吗?

陈星从不回答。他知道那只是出于对寂寞和寂静的恐惧,对茫茫未知的前程的恐惧,甚至是怕丧失语言功能的恐惧罢了。

祖儿也有这样的恐惧?

这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宅子,坐南朝北,两层,院墙高高,里面有各种花木。原先是动植物研究所的一个驻地,拆除前被我钻了空子,千方百计地租下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用很早就在头脑中生长并成形的设想尽情地涂抹了这一大片空白。房顶是平的,在晚夏习习的晚风中坐在上面,看满天星辰,看灯火闪烁的城市,看灯塔的光探射大海,是生活中的悠然美事。我知道“拆除”这回事,它的过程可能是两年三年甚至十年,即使只能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对我而言也是心愿的满足。

祖儿常来过夜,穿着白色睡衣,赤着脚从一个窗户走到另一个窗户,偶尔低头窃笑,偶尔无限伤感,有时又蓦然转身,冲我笑一下,像孩子一样奇怪,仿佛这房子每个点都为她提供了不同的暇想。在这孤寂的山岭中她没有一点恐惧,偶尔深夜里呜呼流荡的风声会惊醒她,但她抓住我的手很快又沉沉睡去。她喜欢这所房子,我猜她是喜欢这所房子所处的位置。人大了,不知为什么,即使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也会有一些遁世的情绪。

秦君是她的话题。她崇拜他,觉得和他在一起温暖又幸福。我越来越觉得她的爱情有许多病态的因素,越来越觉得秦君并不像他所表现得那样认真。他似乎只是在利诱,当他厌倦,会拂袖而去。

除了秦君和我,祖儿没有朋友,她害怕上学,学校里到处都有冷眼和小声的嘲讽攻击她,所有人都对她避而远之,她想转学,然而祖不理会她,说她娇惯成性,无病呻吟。“有座山在压着我,我快被压死了。”她会忽然平静地叙述她的经历,一小段一小段地叙述,仿佛在怕聆听的人一下子接受不了。她的经历不像她的外表那样简单纯洁。她是一个心灵空虚的富家小姐,14岁起就出入一些声色之所,秦君不是她唯一的男人。她不隐晦她的经历,与秦君第一次后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交待了,秦君愤然而去,后又找她,说原谅她,原谅的原因是她无知,提出同居的要求。



5.



我知道最后收留我的一定是姑妈。天快黑的时候,她默默地走过来,用一种无奈的声音说:走吧,这里再也不是你的家了。我坐在家门口,脸埋在膝盖和胳膊之间,有一些人过来安慰我,他们的叹息让我感到委屈和愤怒。我想了一些事情,一些过去,和一些将来,昏睡过去的时候,我还做了一个梦,是个好梦。醒来时变得平静,我知道我的生活将是不一样的了。

姑妈家的灯光有些刺眼。姑父、表哥还有表姐坐在餐桌旁,他们看了我一眼就继续低头吃饭。姑父边夹菜边说:来了?吃饭吧。我站着,泪水汹涌而出。我无法忍受别人对我的冷落。我低下头说我不饿。姑妈把我拽过去,将我摁在凳子上,拿过一碗米饭,说不饿也得吃。

我不记得这餐饭的味道,只记得米粒卡在喉咙里很难受。我剧烈地抽搐,告诉自己不要哭出声,还是号啕起来。谁也没有说话。我放下筷子站起来,我想说我要离开这儿,但没有。我只是说,我想睡觉。

我睡在表姐的上面。她比我大3岁,眼神恶恶的,学习不好,不讨人喜欢。家庭聚会时她总是站在欢声笑语之外,冷冷地看着。她不喜欢我,有时毫无缘由地狠狠瞪我一眼。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拼命压抑着哭泣,我还是听见她在下面狠狠地骂:死东西。去死吧。

这就是寄人篱下。我看过一些书,对这世界有的是间接的经验,我要生存下去,我得适应,我要好好地活着。

法官让妈妈做最后陈述时,她只转身对我说了一句话:坤坤,要好好活着。

每天走出和走进那条简陋的巷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感到恐惧。她就是那个……听说挪用了十几万公款……看起来挺不错……可惜,父母毁了,她也就毁了……这小声的嘀咕燃着我对他们仇视的火焰。后来他们又试着对我笑。他们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伤害了别人还要装作善意地对她笑?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个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不,我什么都懂。

学校的天空也变了,再不是以前的样子。走在里面,好像走在一片陌生的天地。这片天地挤压着我,闪避着我,驱逐着我。我再没权利欢蹦乱跳,再没权利欢笑和骄傲。我低着头,看着泪水漫过眼睫,滴在鞋子上,我看着鞋子上的泪水,走到教室。老师对我笑着,同学对我笑着,我不需要这样的笑,我不喜欢这样的笑。我走到自己的位子,宫佳月把凳子朝我面前移了移,对我笑了一下,我冷冷地坐下去,觉得自己的眼神和表姐的一样,是恶恶的了。

我不会再去跳舞和弹琴了。朗读课文的时候我对宫佳月说。

嗯。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张纸条:世界和以前一样。我们喜欢你。

我哭了,信以为真。然而那只是他们善良的或只是被授意的愿望而已,连他们自己都做不到。我恨老师故意提问我问题,表达他们对我依然甚至加倍重视的信息,在我看来,这只不断地提醒了我的处境罢了。每当我站起,心中就充满委屈、羞愧和愤怒。我答不出来,各种复杂的情绪堵塞了我的喉咙,我低着头,看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课本上。

他们叹息着:坐下吧。

就这样,直到他们对我失去信心,直到所有人对我失去信心。没有人理我了。我感到轻松。我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里飘动的白云,只是看着它们,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对抗着什么。



6.



我的精力变得分散,头脑被各种东西充斥着。扣在妈妈手上的手拷,人们的议论,姑父的的冷漠,表姐的眼神,还有老师和同学的表情,宫佳月穿着红舞鞋在校园中跑过的样子,少年宫里传出的钢琴声,这些,不断地在脑海里漂荡,不断地在眼前耳畔闪过响起。我回过一次家,在楼道里,我看到两个浑身酒气的青年男女抱在一起,他们拿出钥匙,打开了我家的门,进去了。

那是我的家。里面有我的洋娃娃,钢琴,笑声,还有父母。心情好极了的时候,我会为他们弹一首曲子,跳一支舞,他们高兴地骄傲地看着我,我背负着他们的理想。他们是爱我的,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决定不去恨他们,即使他们给我带来耻辱,摧毁了我的梦想。

在夜里,我拼命集中渐渐失控的注意力,我要看书,要在他们背后努力,要用最优异的成绩报复他们。我让姑妈给我买了一个手电筒。我对她说,请把给我买的所有东西都记下来,长大了,我要还给你。她看着我,仿佛要看出我内心的颜色,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去给我买了,我知道她没有把它记下来,但我会还给她的,他们现在这样为难地收留我,但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收留了我而感到荣幸。我趴在被窝里直看到手电筒的灯光弱下去。不敢翻身,一些细微的声响都会招致表姐的一顿脾气,原先是小声咒骂,渐渐变成大声地斥责。

这个丑巫婆,活不过18岁就会死去的。我诅咒她。有时诅咒每个人。我恨所有人,像馆野悠希那样,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敌人。

表哥呢?祖儿问我。我们躲在黑暗里看一部叫《青涩季节》的日本片子,一部探寻青少年犯罪心理的片子。碟的质量很差,但我们都流泪了,我们有着各自的感触。

他死了。他平静,乖巧,沉默寡言,待我很好。有时他会守在学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他不动声色地关心我,在我需要的时候,往我的文具盒里放一只削好的铅笔,一块橡皮,还为我买一大堆电池。然而他却死了。是一场车祸。我把他的死归咎于上天为我安排的命运。

那是我在姑妈家里住了一年后的事。那一年我升了初中,孤僻敏感,或许还变得坚强。起先的时候,每个月我都要去监狱探望一次妈妈,后来她拒绝见我,她说她讨厌我的眼泪和沉默。其实她是怕我把见她当成生活中唯一的目标,为了等待这个目标而分散精力,荒废时日。表哥也死了,命运把我的生命中唯一用来透气的洞口也堵死了,我常感到窒息。

姑父是建筑工人,那时建筑业不景气,姑妈家的生活每况愈下。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到处都是引燃他火爆脾气的导火索,而每次他的怒火都会毫不留情地扑向我。姑妈整天叹息,她的唉声叹气对我而言是更大的折磨。至于表姐,这家里的恶魔和霸王,整日抱怨饭菜,肆无忌惮地骂每个人,姑妈给我买的新衣服尽管她穿着小,也会穿出去转一圈才扔给我。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卫生,肮脏的内裤丢得房间里到处都是,常几个星期不换袜子不洗脚,可喜欢不厌其烦地照镜子,用劣质的化妆品化鲜艳的妆。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神秘,她搬到了上床,是怕我窥见她的秘密,每天晚上她脱下鞋子爬上床时我都要摒住呼吸好久,有一次我忘了这件事,差点窒息过去。

在夜里偷偷地哭泣时,想的事情是: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切?如果我能死去多好。14岁的一天,我在内裤里发现了血迹,有一阵的恐慌,然后忽然平静地想:老天终于要我死了。我走到姑妈面前,对她说,我要死了。我要去见我的妈妈,我要让她出狱后把我欠你们的全还给你们。

说完这句话我哭了。

姑妈以为我又在作怪,骂了我一通,看我神情不对,问我怎么死,我说了,她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古怪,不住地用手打我的肩膀。

这一天,她告诉我:你呀,你成人了知道吗?

我睁大泪眼,看着姑妈的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没再说什么,去找了一个特殊的内裤,递给了我一团卫生纸。用它们做什么?成人是什么?我用自己的理解力竭力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慢慢地有些明白了,晚上,我激动地哭泣。

就是说我长大了,我有能力了。



7.



有时我会到姨妈那里住一段时间。她一家人对我很好,但姨妈对人没有持久的热情,一两个月后她会把我送到姑妈那里。在她家我认识了汪武闯,原来的名字叫汪文勇,武闯是他自己改的名字。他是表弟的朋友,头发很长,脖子上挂着玉石项链,上高二,看人的眼神深深的。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需要一个喜欢我的人。放学后我常去汽车站或火车站,在那里徘徊,看那些男人的脸,或许他们中会有谁将我带走。当姑妈向我宣布那个让我激动的消息时,我就把这想法变成了行动。

表姐也把赶我走的想法变成了行动。有个雷雨天,我匆匆跑到一个路边亭子避雨,看见有个成熟的胖男人抱着她吻她,或许是她在吻那个男人。我吓呆了,叫了一声。第二天我的手电筒就不见了。她逼我洗她那肮脏的内裤和袜子,以撕我的课本作威胁。

我知道汪不是好学生,因为那个弟弟不是好学生,他一向桀骜不驯,却对他很尊敬。有一天我离开姨妈家,他从后面追上来,把我拉到一个胡同,吻了我,对我说,我知道你,你记住,天底下只有我能给你快乐,你得跟着我。

从此每天都到学校门口接我。他带我去一个郊外的平房,里面很多男人,他们吸烟、打牌、吐痰、说粗鲁的笑话,他把我骄傲地介绍给他们,我却转身逃了。我对“坏”敏感到极点,我不能让自己变坏。从此他只送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会找个无人的地方抱抱我,吻吻我,他做这一切时的表情、认真严肃又激动,有时会紧贴着我的身体,浑身颤抖。

有一天我对他说:带我走吧。他以为这只是我的一种情绪,于是我天天对他说:带我走吧。我要让他接受这个现实,让这个现实烙进他的头脑。

别做梦了!我们能到哪儿去?有一天他厌烦了,推了我一下。我们怎么活?

他看到了我的眼泪,说有一辆车就好了。要是有一辆车,我就带你走。

车?我瞬间想到天圆商城地下停车场那辆破旧的吉普车。父亲带我去天圆顶层吃火锅时,在那里停车,每次都会看到角落里那辆吉普车,每次它都吸引着我的视线。它是被人遗弃在那里的,是命运安排给我的。

8.



祖儿迷恋上了我,她注视我的眼神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注视自己所崇拜的教主的眼神。每个人的经历都有一种魔力,在深夜,心灵寂静下来的时候,用平静的语调缓缓道出,将聆听者深深吸引。当我叙述自己的时候,也会惊觉生命的蕴藏原来如此丰富。可记忆是很容易遗忘的,只有从中沉淀下来的些微经验和思想在隐约指导着你今后为人的方式。



有次她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我,幽幽地说,我爸爸也喜欢下跳棋。很快,她的爸爸,那个西服革履的高而潇洒的中年男人就出场了。



我叫他祖,我们之间没有话题,用棋交谈。我喜欢他下棋的风格,温和含蓄,不会为一步之地选择两相败伤,他的计谋在大处,我们常从棋局里抬头相视而笑,很快成了朋友。



有天,祖儿笑着问我对她爸爸的印象。



我想让你当我的妈妈。她说。



在你眼里我那么老?我吃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不是年龄的原因,是心理。我在心理上依赖你,你能给我幸福和温暖。



别做梦!我要真是你妈妈,早就把你的腿打断了。



真的?她认真了。



真的。我也认真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循规蹈矩,健康成长?头脑再激进,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女儿有祖儿这样的经历。



你轻视我?她眼里蓄满泪水。



没有。我是从当妈妈的角度讲刚才这番话。当妈妈,和当自己是两码事。



我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病死了。爸爸忙生意,无心管我。我觉得自己很孤单,很凄凉,在夏天也会觉得冷,我到处寻找温暖。秦君爱我,他能给我温暖和关怀,所以我才和他住一起。



祖儿说这番话的语调是淡淡的,说完转身离去。缓缓的脚步绊着沉沉的心事,白色长裙的背影孤落凄美,谁都会怜爱。但怜爱是无力的。我不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比她大6岁的女子,在自己眼里同样是个孩子。



我离那一段时光并不远,却常忘记那心灵的挣扎与痛苦,对他们,对祖儿和秦君们的审美、行为、语言和心灵像大人一样不屑甚至不解。我总觉得时光会矫正他们。就像现在我走了出来。世界阳光灿烂,让你明亮的理由比让你颓败的理由多得多,痛苦是每个人的炼狱,每个人都需要也都会自己走出坚强、独立和自强。这样想,就无视祖儿的痛苦。



祖常约我去市里最浪漫的咖啡馆喝咖啡或是去最正宗的茶艺馆品茶,这就是进行爱情的步骤吧,这样的男人,陪自己的女儿永远没有时间,陪自己喜爱的女人永远有时间。



然而爱情,别人说的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在我陌生又遥远。我坐在祖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神和笑意,体味不到,或者说不愿体味那其中的意味。



9.



我对爱情感到恐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我看来,爱情只是亲吻、流汗、颤抖和被抛弃。陈星对我很好,我觉得应该爱上他,但无法消除恐惧。我躲避着他搭过来的手臂,他笑着说,你不错,你一定要有自我保护意识。



我催着汪武闯没日没夜地走,警察一定在追我们,他们已经把我们的照片印在传单上到处发放了吧。汪说他们才懒得管呢。又讲了一些关于警察不好的作风,要我放心。因为车的缘故,他很兴奋。



他的一个哥们是一个驾校的负责人,他15岁就学会了开车。他的哥们很帮忙,不仅帮我们偷车,还资助了我们一点钱,他又从家里拿了一些,他没有告诉我到底有多少钱,只说够了。我们往南走,他说我们是往南的,他的手在地图上很老到地指划着



没想过去哪里,只是想离开罢了。将头探出车外,向下看着前进的车轮和飞速倒退的道路,我感到兴奋。还有膝盖上晃动的课本,我看着它,会看到一个美好的世界。



我们吃面包、饼干和榨菜,晚上宿在车里。这是夏天,头发和身体很快就脏了,我需要洗漱。我不能忍受满身的油污和尘垢,不能让自己在自己的眼里变得肮脏,每当有人从旁边行驶的车里看过来的时候,我就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很脏。我是不能变得脏的,我是好孩子,我还有理想,要让他们看到我活得很好,如果他们现在就把我当成坏孩子那我就完了,如果在自己的眼里也是肮脏的,那我也完了。



一个星期后,破旧的吉普车像是配合我们开始倦怠的心情一样开始不断地出毛病,汪越来越烦躁,但依然听我的,给我买香波和香皂,他喜欢我是干净的,他喜欢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用鼻子嗅我身上的味道。有时他会忽然地停车吻我一下,或者忽然地扑过来,用力地挤压我,用一种奇怪的颤抖的语调说:我爱你,我爱你呀!他不停地说,直到我烦了,反抗,才气喘吁吁地坐到一边。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不喜欢他这样。我告诉了他,他显得很尴尬。



你让我带你走不是为了干这个吗?



干什么?



就是干。他又烦躁了起来,看着前方大声地喊:你他妈的是个白痴、傻子、弱智、婊子,世界上最滥最滥的婊子!



仿佛这样喊很痛快,他的脸上漾出了笑意。我从未听过婊子这个词,不知道什么是婊子,但我知道他在骂我,我让他停车,他又骂了一声婊子,把车停到了路边,我让他看着我,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手很疼。我一直觉得甩人耳光是大人的方式,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打人的方式,都是气极了的时候才可以干的,我气极了,我可以这么干。



你他妈的打我?你他妈的打我?他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我的头狠狠地撞到了玻璃窗上,在晕过去之前,看到他下了车,听到他说:你去死吧,你今天晚上就会死!让狼吃了,让鬼抓去,你他妈的打我,你去死吧……



10.



我没有对处境和去向感到骇怕,只是对被抛弃这件事万分伤心。我不住地哭,觉得自己一定非常讨厌,像一个用剩的铅笔头那样下贱。



开车的人变成了陈星。陈星是个20岁的大人,深夜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些人在车外看着我,他扒开人群上了车,说,妹妹,咱们走。



他开车的表情和汪武闯一样兴奋。



他说要带我回他的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反抗,我能做什么,只有随波逐流。



在一段漫无边际的公路上行驶时,我看到田野远处有一个黑色的茅草屋,忽然觉得它是我的归宿,于是大叫停车。



是座破旧的茅草屋,门是锁着的,陈星说,看到了,是锁着的,走吧。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去旁边找了块石头。我不想再走了,我要把锁砸开,像受伤的小鹿那样找个地方静静地死去。



陈星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我的手砸出了血。他跑到车里找了一根铁棍,把锁撬开。屋里全是灰尘,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床破棉被,足够了。我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起来。



他不住地走动,说着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听,我在想着我的一生。



什么是婊子?我问他。



什么?



他骂我是婊子。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哭起来。世界上最滥最滥的婊子。那一定是句最难听的话。



谁说的?谁说婊子是最难听的话?婊子,是一种水果,听说挺好吃的。他可能是,是因为他喜欢吃婊子,又吃不到,所以才这样骂。



我相信了他的话,平静了,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依然醒来,依然活着,依然要活着。



陈星在车里睡了一夜。他走进来,说走吧,再走一千里,就到了。



一千里。对我而言一千里是茫茫无际的沙漠和永远无法泅到对岸的大海,我开始想念我的同学和老师,觉得他们是好的,还有以前的生活,也是好的。



11.



这个城市不大,会遇到一些好久不见的人。



在路上。大学毕业那年我遇到了汪武闯,头剃得短短的,脸膛红红的,在烧烤摊前翻转着一大把肉串和鱿鱼串,不断地吆喝着,忙得不亦乐乎。他坐了两年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改邪归正后老老实实地经营便利店的矢岛哲夫一样,开了个烧烤店,见谁都是爷。我进了他的店,吃了两只肉串。我猜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可当我走出店门,经过他的身旁时,他说话了。



我回去找你了。你不见了。后来听说你回来了,晚上我才睡得着。



我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走远去好久,发觉自己哭了。



在路上。不久前我遇到了表姐。穿着宽大的人造棉裙子,没有穿袜子,粗壮的小腿上不知为什么结着很大的一块痂,低着头,在人行道上摇摇摆摆地走来。她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妇人,一个年纪不大就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婚的妇人。我感到悲怆。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然而心中没有一丝恨意。我说:表姐。她抬头看了看我,走过去了。



在路上。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遇到了秦君,手搭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说说笑笑地进了购物中心,那个女孩不是祖儿。我返身到cool bar,看到祖儿坐在那里,低着头,守着面前摆好的晶莹的五彩斑阑的跳棋。



12.



后来没钱了,没钱修车,没钱加油,也没钱吃饭,更没钱住店。陈星说要把车卖掉,我说这车是偷来的,他说没关系,这是辆破车,再破不能的车,没有谁会为这样的车报案,报了案也不会有人管。他把车卖给了一个垃圾收购场,得了两百块钱。这两百块钱怎么用也用不完,我们前一天还只能吃一顿饭,第二天就可以大鱼大肉地吃个饱。我问陈星为什么,他笑笑不回答。



在一个叫槐树底下的小镇上我们住了七天。我们都累极了,需要休息。他问我喜欢什么,喜欢玩什么,我说我会下棋。他就去买了跳棋和象棋。在游戏面前,人是平等的。尽管总是失败,但在失败的过程中,我激动、惊奇,并且快乐。我离开这些游戏和情感太久了。



住在这里吧。我喜欢这里。



你应该上学。上学很重要。我闯荡这么久最大的感悟就是:上学很重要。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找学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知道。总之,你跟着我就是了。



我不想跟着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可又想跟着他,因为他不会像汪武闯那样压在我身上,他给了我快乐。他说他的家乡很美,是个有名的江南小镇,我开始对他的家乡充满憧憬。



然而我没有走完那一千里路。



我们到了一个名字奇怪的城市,在郊区租下一间平房,那天晚上刮台风,隔壁的人家一整晚都在喝酒骂人。我在迷迷糊糊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直到很累,非常累的时候,看到了一棵苹果树,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挂在上面,正要欣喜地跑过去,它忽然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巫婆,那只苹果像发卡一样别在她的头上,她凄厉地笑着,张开枯瘦的双手,向我扑过来。我惊醒了,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的夜晚。外面有人在剧烈地呕吐,我想叫睡在地下的陈星,但发不出声音,那呕吐声还有渐重的呜呼的风声让我觉得难受,有什么在压抑着我,要把我压到那可怕的梦境中,让那个巫婆撕碎我……



第二天,在门口发现浑身青紫的陈星。他抢别人的钱,结果被打得半死。我忽然知道要怎么做了。把他拖进屋子,拖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离开了他。



我在火车站附近一家小吃店洗了一天碗,晚上老板给了我一张回家的火车票。说好要洗一个星期的。我拿着火车票惊奇地看着他,不相信那是真的。我还看到了找我的陈星,青紫肿胀的脸,目光焦灼,在火车站转悠了半天。



他找到我时已成了一个大款,手里提着砖头似的大哥大,白胖,世故。我正在大学读书,依然喜欢独自一人看蔚蓝天空中的云彩,只是心变得坚强了。我想我是爱他的。爱那个20岁时的他。我时常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画面,时常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开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这爱情继续生长在我的生命里,不管有什么变故,即便萎顿几日,仍会执着地生长、开花,它的花朵仿佛一串紫色风铃,随风摇曳,会发出清脆的乐音,让人身心愉快。



它时时在我的心中摇响,那是人生旅程中一段美好的回忆。



13.



妈妈因表现出色被减了两年刑,16岁那年我去监狱门口接她。她依然年轻漂亮,那4年对她而言仿佛不存在。她用灿烂的晴朗的笑容抹走了笼罩在我头顶上空的阴霾。



我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哭泣,只默默地偎在她怀里,享受着她双手的爱抚和来自她身体的温暖。我向她汇报我学过的课程学到的知识。再就是说了那一个月。4年中我出走了一个月,但正是这出走的一个月让我长大。她真是个好妈妈,她说你做得对,你应该有这样一段经历。



原先的单位重新接纳了她,我大学毕业后,她嫁给了她的初恋情人。虽然有些沉默,但她是幸福的。



生活是多么地公正并且美好,时光在平衡着一切,生活的态度和信念决定着你生命的颜色。



我很难说清为什么要这样凌乱地叙述这样一个故事,我只是按照我想的顺序把一件事情所引发的感触和联想写下来。或许,我写了这么多,这么长,是怕写到这样一个事实:祖儿的死。



你应该会猜到她离开的方式。其实想想她活着的状态,应该会想到她是没有准备长时间地活下去的。



之前的几天她一直呆在我租的那座房子里,沉默地思想,不安地走动,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地看《青涩季节》那张碟,不断地回看着馆野悠希的那段供辞:



我走在街上,走到学校去,看着天空,渐渐平息下来,然后狗叫了,老伯伯笑了,我觉得他们要夺走我的快乐,我觉得他们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才用刀刺他。是我输了,如果杀了人被捉住,这一切就结束了,如果身边没有亲人,就全部都结束了。(她抬头望着审讯室窗外蔚蓝的天空)想把一切做个结束,结束我自己,我自己不当人类也可以,我想成为白云。



我想成为白云。她说。我想成为白云。她唱。



我提醒过祖,他总是笑,说她再乖没有,天下最好,根本不用操心。



深秋的cool bar有些冷清,祖儿的一位同学在我对面坐下,问我知道祖儿的事吗。我点点头。他一脸的伤感,说为秦君那样的人真不值得。Cool bar,cool bar,哭吧!他大叫一声,四座皆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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