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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鹰嘴祭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08 阅读:
谨将此文献给:八年抗战中浴血奋战英勇献身的先烈们和所有英勇抗战的前辈们及所有惨死在日本铁蹄之下的苦难同胞们。五十八年了,位卑未敢忘忧他们,直到永永远远,地老天荒。

——题记



硝烟弥漫,战壕内躺满了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

校官──不能再打了。士兵们终于喊了出来。

年轻的校官一愣,把视线从山下灌木丛中抽了回来,这才发现身边已围了二十多个残兵。

这是 614人的幸存者。

校官,再打下去,我们就要全葬在这里啦。士兵们近乎在哀求。

不行!不再打下去,难道我们就这样双手将阵地送给日本人不成?那样,我们还成什么军人?校官脸色冷峻。

没有答话,二十多个残兵如二十多根焦木桩。

你们说话呀!校官吼起来。

一大个子士兵壮着胆子来到校官身前说:如果我们大家都拚在这里,不一会,就要全完蛋,到那时,阵地还不一样送给日本人。

混蛋!这像一个军人说的话吗?校官嗓子哑得如掺了把糠。军人的血肉之躯就要与阵地共存亡,这是军人的天职。

大个子士兵不再望着校官,大个子士兵就朝前望去,他看见前面野蒿树上挂着军号和焦烂的军帽,他知道那是号手的,这个学生娃十分钟前还在鼓着腮吹号呢。大个子士兵伤心地说:从早晨到现在,我们这一百多斤血肉之躯算对得住一个军人称呼了,你就当我们全死了吧。

说完,大个子士兵扑通跪下了。

残兵们都跪了下来。

残兵们的脸及全身被炮火泥土熏染得如泥塑的罗汉。

耻辱!这是军人的耻辱!校官朝天放了一枪,吼:哪个敢退,我送他回老家!

士兵们没动,连眼珠也没骨碌,成了个完完整整的泥塑。

校官躁的如雄鸡转了一圈。校官的臂膀已被炮火烧了个窟窿,露出紫褐色的血片。校官撕裂嗓子吼:

都给我滚起来,各就各位去!

没有人动。

校官用手枪对准大个子士兵,大个子兵脸颊已被撕裂成一道口子,宛如里面镶嵌着一根末燃烬的木炭。大个子兵颤抖着说:

我们不是贪生怕死,再这样打下去,都成了哑巴鬼了。好歹留下这几个活口,往后清明冬至也好给弟兄们

烧个纸钱。

混帐!就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哪一点像我的士兵?你们......我为你们而感到耻辱!校官摇晃了两下,终又举起枪口对着大个子,无力地吼着:

我再给你十秒钟机会。一,二,......

大个子兵两眼平视,如半截泥堆成的泥墩。

......七,八,九......

“砰”的一声,喷出一道火舌,大个子兵应声倒下。众残兵惶惶然,纷纷站立起来,趔趄着向壕沿移动。

手枪从校官的手中落在地上。

校官单腿跪下,抱起大个子兵,默泣。

众残兵肃然,分头伏在战壕上,手扣扳机,盯着山下。

又是一声尖利的哨声飞来,不好,鬼子又开炮了。没容校官趴下,炮弹接连落在战壕的前前后后,如巨雷炸裂。霎那间,硝烟尘沙冲天,肉片布片木片横飞,校官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这是中日武汉大会战的外围。校官接受命令,带兵在独鹰嘴上切断鬼子的粮药增援。这一仗打的真惨,昏天黑地,打了整整一天。苍山日暮,夜色裹挟着寒气偷袭着群山,独鹰嘴渐渐地被墨色尽染。

初秋的夜风,充满寒意。校官终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校官,已不知身处何地。他遥望星斗,半轮山月,有鹤唳风声,他猛地打了个寒栗,突然记起了独鹰嘴,记起了这场酷战,记起了他的士兵。

他挣扎着起身,可四肢麻木,已严然不属于自己似的。他咬紧牙唇,用肩和臀勉强斜撑起身子,山风飕飕,黄叶枯落,泉水淙淙, 紫竹丛摇动。再向远看,山谷寂寥,苍穹如罩,他坠入迷雾中。对,这是梦,这是在梦境里,我要醒醒,我要尽快地醒过来。他仰面对天,无力地喊着。喊声悲怆。

醒了!校官,你醒了。

校官终听到了说话声,极哑,极沉。他艰难地转过头去,他看到脚那边跪着一士兵,背对着他,如一截焦木头。

校官问:这在哪里?

士兵摇头,哽着:独鹰嘴失守了。独鹰嘴给鬼子占去了。

校官一愣,霎是如魂魄出窍,重又栽了下去。

士兵爬过来,用血迹斑斑的土灰色帽子,舀来泉水, 朝校官口里淋着。

校官又醒了过来,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边渗出来。

校官又一次艰难地斜撑起来。身旁的士兵蹲着,重又把背对他,背影如一尊未镀金的泥望七世童男。他突然发现士兵的左耳已经失去,从左耳到脖子是一大块血痂淤黑的焦疤。校官这才感到自己的脖子火灼般地疼痛,他用手一摸,被一只衣袖包扎着,他同时发现了士兵少了一只衣袖露出的臂膀。

校官问:弟兄们呢?

士兵怔了一下就垂下头去低呜起来。

都死了么?

士兵点头,接着又摇头。

校官喝起来:没出息的,像个什么军人?

士兵畏惧地转过头来,校官一眼就看到了那两片厚嘴唇。他大脑一热,多熟悉的厚嘴辱,可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士兵畏畏地将泪揩干。

校官还问:弟兄们都阵亡了?

士兵哑沉地:就剩下九人,两个断腿的撞树干死了,还有五人都跑走了。

校官肃穆。

士兵重又背过脸去。沉默。

又是一阵山风,紫竹丛摇动。

校官问:这里离独鹰嘴多远?

士兵应着:估计有五六里。

你转过身来,你为什么老是把背对着我?校官几乎在下命令。

士兵木然地转过脸,身子仍在那边。

又是两片厚嘴唇,校官在记忆中努力地搜索着。古人曰:大将军带兵千万,能有一个尽忠者足矣。可校官不明白,眼前这个夯实敦厚的士兵与自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为何能从死亡线上舍命救出自己。

校官语调温和了许多,问:你为什么不丢下我也逃走呢?

士兵哆嗦:报告校官,我想逃,可我不敢。

不敢?你怕我?

嗯。

你是因为怕我,才救了我?

嗯。校官。

你要是不怕我,也一样逃走了?

是的,校官。

沉寂,紫竹丛在无语摇动。

校官感到脊椎骨一阵透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落和失望。 十三年的戎马倥偬,他何曾有过此时的空落和失望。仕途风险,人际漩涡,残酷的政治,他都从未有过此时的空落和失望。

士兵开口了,瓮瓮地:校官,你不认识我了……?

校官重新打量他,两片厚嘴唇如两根失去水份干瘪了的香焦,灰黑,龟裂。

士兵说:那次新编进来,撒尿……

朦胧的记忆天窗豁然透过一束光亮,校官立即想起去年腊月他部奉命南下,那一天急行军原地稍息,他按惯例抽空巡视军营,他碰上了一当众撒尿的士兵。那士 兵见他并不在意,继续撒他的尿, 银亮的抛物线高高低低被尿的痛快淋漓。他勃然大怒,猛喝一声,吓得那士兵伸不是缩不是,怔怔的一下尿湿了裤子。班长连忙过来垂立解释说他是刚增补的新兵不懂军规。校官根本听不进,朝班长喝:他新补来你不教育罪归于你,现记着往后再算。又命端马尿来。那时为防止行军腿脚淤气炸筋,常备着马尿,用时浇在烧红的灰砖上蒸熏。少时,马尿端了来,臊臭难闻。校官命厚嘴唇士兵自己舀上一瓷缸喝下去,校官目光如电灼得士兵不敢抬头。士兵乖顺地舀了,双手木然托起,一仰脖子竟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竟连一滴也没剩下,那两片厚嘴唇给校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校官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说:往后记住了,这是正规军。士兵惶然呆立,急得班长一旁立正代替回答:记住了,校官。

祸不单行。就在当夜,刚交三更,军营一片宁静,校官如惯例私察军营。不知是特意安排还是巧合,校官竟神使鬼差地来到了厚嘴唇士兵所在的排。回答了岗哨,来到宿舍棚,校官一如往常大喝一声紧急集合,睡在梦中的士兵班长排长纷纷惊醒,快速地掀被穿戴列队,这时,校官就发现了一个光着全身的士兵惊慌失措地错拿了褂子当裤子穿,校官对着他推上电筒,那士兵慌不迭地捂住了挺拔的阳物,一团衣服落在地上,校官大火,朝他头上照去并喝令他转过头来,士兵颤畏畏地转过脸来,光柱抵得他不敢睁眼,校官立即看到了如萝卜片似的厚嘴唇。校官怒不可遏:好哇,没想到又是你!今天不给你厉害尝尝,你往后还把我当作草寇王。说着顺手从床沿上拾起皮带,逼近士兵,士兵双膝跪地,哆哆嗦嗦地哼着:俺,俺老家全都是光身子睡觉,俺,俺不知道军营里不准光身子睡觉……排长也战战兢兢地帮着说不知不能问罪,谅他是新兵……排长未说完,头上立即遭到一皮带,脸上印下一道血痕。排长一个立正,望着校官喊是。校官又喝士兵站起,将皮带甩给排长,命令狠狠抽。排长板着脸捡起皮带,一时皮带如雨,血染全身,皮开肉绽。士兵默然无语,起先呆立如一截黑塔,后来熬不住昏倒在地。校官这才喊停,命令侍从通知医疗官速来包扎。

校官没想到从日本人手中抢出自己的竟是被自己严罚两次的厚嘴唇士兵。校官觉得喉咙有点发烫,问:那次一顿皮带怎不见你哼一声?

士兵背朝着他,瓮瓮地:我想哼,可我不取哼。

校官又默然。

一颗流星划向西空,隐隐传来冷落的枪声。校官要士兵扶他站起来,士兵畏缩着,低着头摇。校官又一次提出,士兵抬起头来,一脸的慌恐。

士兵在喉咙里咕哝着:俺,不,是我,我不敢站,我的裤裆被炮火烧了一个大窟窿。

校官这才悟出士兵为什么老是蹲着,老是用背对着他。校官就一脸严肃,说:没事,你站起来。士兵挪腾了一会又没动,校官恼了,喝:胆小鬼,你到底站不站?士兵瑟瑟地哈着腰站起来,校官看到了士兵胯下的阳物全沐浴在月光里,校官突然一阵激动,说:好样的,你是好样的,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士兵竟也来了勇气,将腰板挺直了。

士兵扶起校官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校官摇晃着双手扶住了一棵小松树。他盯着士兵被炮片擦掉耳朵那半边烧焦的脸,问:疼吗?士兵没点头也没摇头。校官问:你打算去投部队呢还是回家?士兵默然低头。校官终挺不住要坐下来,士兵忙用手扫光地面上的松针叶,扶着校官坐下。接着士兵掉头要往山下跑,校官问,他说他要去撒尿。校官摇头,说:这不是军营,就随便撒吧。士兵慢慢地转过身去抖抖索索淋淋漓漓地撒起来,他从来没有尿得这样艰难而畅快。

校官又问他:你想回家吧?士兵点头。校官说:你回家去吧,趁夜晚好赶路。士兵望着校官,大恸。校官拉长声音说:你回家去,娶个女人,过过小日子。士兵双肩抖动,双手捂着脸,如寒风中的野蒿树。校官查找了所有口袋,拿出仅有的五块大洋,说:拿着吧,做个盘缠。怎么啦,想哭?没出息的,还算男子汉呢。士兵抖着一团,哽着:我早已不是男子汉了,那顿皮带,传种的东西被打,打坏了…… 校官哑然。他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刀绞般地疼,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山风一阵紧似一阵,贴着山沟刮来,松涛呼啸,漫山翻滚。校官压低了嗓子喊:你是好样的,你是条真正的男子汉,能杀日本人的就是条叮当响的男子汉。

校官,你多保重吧,我走了。 士兵给校官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军礼,正欲转身下山,被校官喊住了,校官抖索着脱下内裤甩给了士兵,重又穿上血迹斑斑弹眼遍布的军裤。士兵就脱下焦糊的破裤,穿上校官的内裤,给校官鞠了一个躬。校官说:我感谢你,我不是感谢你救了我的命,而是感谢你没使我成日本人的俘虏。士兵动了两片肥厚的焦炭似的唇,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迟疑着转身向山下走去,像个醉汉。

士兵的背影渐渐隐去。

远处有杜鹃鸟惊啼。

突然回荡起校官的喊声:喂,你回来。

远去的背影立住了。隐去的背影又渐渐清晰起来。

士兵重又站立校官面前。

校官用手枪柱地挣扎起来,突然将枪口对准了士兵的胸膛。士兵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送你上路!

你,你想打死我么……?

还有两颗子弹,咱俩一人一颗,一道去和弟兄们团聚去。

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哇......

我不是非要你死,我是要对你负责。

枪口对准士兵,士兵木然。枪横着动也不动,像只勾魂的蝙蝠。士兵动也不动,像半座倒塌了的土墩。

校官声音沉哑:你想想,你回去怎么和乡人说?你说自已是逃兵?你说耳朵丢给了日本人?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不血染战埸却当了逃兵吗?

士兵声音颤抖:我不想当男子汉,我本就不是男子汉!

那你活着干什么呢?校官喊了出来:日本是个小国,中国是个大国,大国怎么能亡给小国呢?不会的。日本人不会长久的。等赶走日本人那天,人们要在独鹰嘴上为我们筑碑,为我们焚香供斋,你说要当岳飞呢还是要当秦脍?

当然要当岳飞。士兵哽着。说大的他理解不了,说岳飞秦脍他透懂。紫竹丛被夜风撞的乱扑、远处有杜鹃凄唳叫啼,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的没影子了。

校官说:弟兄们都归了黄泉,我们有何脸面回家见江东父老,你能活的安心?

士兵直起身来,望着校官冷峻的脸说:别说了,我想通了,依了你。

校官说:遗憾的是我们都不是完整的男子汉,我们都没沾过女人……也罢,就留给下一辈子了……

士兵垂下头咕哝着:我投部队那晚和表妹睡了一觉, 我只沾过那一回女人。

校官睁大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厚嘴唇士兵,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仰目朝天望去,星星隐隐现现,冷冷清清。

校官,你就开枪吧。士兵提醒了校官,校官一震,低下头来,他看士兵一脸的忠诚和冷肃。

好了,上路前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全依你。校官盯着士兵问。

士兵想了想说:没什么要求,就是想好好地哭一场。那次喝马尿挨皮鞭都想哭,都堵在心里没哭。

校官说:好,你就哭一场,把什么都哭出来。

士兵伏在地上,真的痛哭起来。士兵全身抖动,两手扎进泥土中,哭声如黄牛,渗进山风中吹向了远处。

哭了半晌,士兵就不哭了,抬起身子, 满脸的泪水粘满了泥土。士兵说:校官,你比我大,又是长官,要你为我送终我过意不去,让我给你拜三下。士兵说着双手作揖拜了三拜,静静地说:校官,你就开枪吧。

校官举起枪口,对准了士兵左胸,正欲扣枪机,只听士兵又发一声喊:慢着,校官,让我站着死,站着好赶路哩。士兵说着站立起来,背过身去,说:好了好了,你送我上路吧。

哑然,夜色凝固了。

士兵又催了一声:校官,送我上路吧。

还是哑然。夜色如胶,将天地粘住了。

士兵回过头来,已不见枪口,只见校官瘫痪地上喘息着。

士兵愣愣地喊了声校官,见校官朝他招手,就走了过去。士兵立正站在校官身边敬了个举手礼:报告校官,我一切准备就绪,请你执行吧。

校官哑哑地说:你还是回家去。

士兵愣住了。

校官说:我这里有一份弟兄们的生平记录簿,姓名出生籍贯入伍时间任职军衔都记上了,包括你我一共 614人。就托你带出去,往后筑碑时用得上,也算为弟兄们了却一桩心愿。

士兵单腿跪下,双手紧握校官的手。校官的手热的烫人,他这才知道校官正发着高烧。士兵说:校官,让我赶弟兄们去吧,我真后悔,当时,我为什么要离开独鹰嘴。

校官叮嘱他:大个子兵是好样的,他的死不能声张出去。另外逃走的五人也不能说出去,连你也要改换姓名,614弟兄全部壮烈殉国。 知道么?

士兵托过公文包,如托起一块石碑般的沉重。他终垂下了头,说:校官,你还是成全了我,让我和弟兄们一样做一名真的烈士。

校官摇头,无力地解开衣服,解下一条腰带,慢慢地放下,磬然脆响,莹光泛动,划破星光。校官说:你认得么?士兵怅然摇头。校官说:这是一付女人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金耳丝,还有这四块金砖,是我未婚妻的陪嫁。她是苏州纱厂的小姐,在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读书,南京保卫战中,她参加了学救会,殉国了。校官说不下去,垂下了头。稍停,又抬起头来:我们起个誓,不赶走日本人决不完婚。好了,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就全送给你吧,你回去买几亩地过日子去吧。

士兵全身颤抖。校官将金子首钸双手捧过来,士兵将双手反背身后。校官就挣扎着半跪起来,屏力威严地喝着:立正!

士兵本能地跳起来,一个立正礼。

接过去!校官下了命令。

士兵双手捧过,泪流满面。

校官笑了,失血的脸被刚从云层里钻进来的月光映得蜡黄。他终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砰砰”两声闷响,校官闭上了双眼,校官闭上了双眼后才缓缓地仰躺下去。

秋夜,迸溅着墨色。

士兵抱住了校官,士兵默嚎。

山风凄厉,群峰肃穆。时值民国二十七年初秋。

当历史的车轮辗到了同一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年代初,独鹰嘴的经济建设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吸引外资提高知名度,独鹰嘴的了孙们隐隐约约地想起了逝去的悲壮和辉煌。便在报上登了一条筹资筑碑的广告。半个月后,一位失去了左腿长着独耳的老人面色憔悴拄着拐杖一步一颤地走来。老人丑不堪言,两片肥厚的嘴唇如霜打的丝瓜瓤,失去左耳的脖子像皱了皮的秋茄子。老人说他的左腿是二十多年前跪在雪地里两整天两整夜冻坏了的。老人说这话时并不悲哀,反而很淡然地一笑,说得亏把腿冻坏了,冻坏了后就轻松了许多。老人把筑碑筹委会的人带到离独鹰嘴约五里路的山冲,指着一棵老栗树前面的鹅卵石堆说就在这下面。来人便砍走棘荆,挑走石堆,挖了好深好深,才挖着一堆黄生生的白骨,在白骨里掺着女人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金耳丝,还有四块半个火柴盒大小的金砖,另找到了五块已发黑的大洋。众人都愣住了,独耳老人扑到白骨上如老牛般哑哑地哭起来。大慨是太虚弱了,老人没哭一会就气喘地换不过气来。众人慌了,老人摇摇手示意不要紧,他微闭双眼仿佛运气丹田,片刻,老人睁开眼来,脸平静地如吹皱了的山潭水。老人又淡然地笑了,说年纪大了就疯癫癫的叫人嫌。还说这首钸金砖洋钱全捐给你们筑碑用。老人还小心翼翼地拿出早已失去原有光亮和颜色的公文包,里面是614名将士的生平记载簿。 不过长长地名单中有一栏被用厚墨涂盖了。人们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秘密。如今,独鹰嘴的记念碑已巍然屹立,基座只刻着613位英烈的名字,现实与文学毕竟不同, 现实中的重要细节往往极易被忽略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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