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犯个美丽的错误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6 01:08 阅读:
黄昏降临的时候,服务员小鹿拿着一把亮闪闪的铜锁,在昏暗的廊灯下咔嗒一声把铁门锁上了 。也就是说,在隐密大山深处的这幢幽深的别墅里,只有作家金海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过夜了。作家金海意识到这一点,突然紧张起来。他想,这该是个有故事的夜晚。

吃过晚饭,作家们纷纷跨进小车,在弯曲的山路上绝尘而去。他们去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参加联欢。金海不想去,要求留守。没想到组织者白江这一次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他对那种彩 灯乱闪、轻歌曼舞的场合有种格格不入感觉。跳不来唱不来,更不敢享受三陪,坐在那里陪坐傻看,还时不时受到同伴热情的搔扰和揶揄,直觉得如芒在背。衬衣不多会儿就会被汗水濡湿。

靓崽白江临碰上车门前向他挤挤眼:傻情郎,睡个好觉啊。那双笑眯眯的雏凤眼里似乎大有深意。顷刻之间,满山的喧闹好像被一阵山风吹走了,度假村蓦地安静下来。



窗外,夕照的残红已悄然褪尽。苍郁的青山笼罩在还不够厚实的黑夜中,在稍稍明亮些的天幕下呈现出优美的轮廓。这一片大山里,原来有一条沟,由于盛产一种透明的石头, 老百姓叫它琉璃沟。后来,为了给山外的一片平原蓄水,在这座沟底建起了一座拦水坝。雨季到来,相通的几条山谷一个夏天里便啸聚起几十米深的水。筑坝如修仓,积水如存粮。这一举措本是出于很实惠的考虑。谁知无心插柳,水的氤氲灵气使优美的风景从天而降,这里成了一片北欧峡湾似的小湖。湖的名字来的自然而又贴切,琉璃湖。由于山上植被丰厚,流下来的雨水很是清澈。从最 高的那座山顶上观湖,琉璃湖的确像一块镶在山谷间的一块不规则的玻璃。 当时,一个有眼光的部门领导花很少的钱在湖边买下块山坡,依山建起一溜小巧玲珑的建筑, 命名为琉璃湖度假村。然后花很多的钱向山外修筑一条盘山公路,绵延八公里,和山下的一座小镇连接起来。于是,这里就成为人们开会和避暑的胜地。

他们这个团体是在晚上进山的。汽车左拐右弯一路转进来,人都晃糊涂了。等看见琉璃湖的灯光时,几乎人人都丢失了方向感。第二天清晨,金海的太阳从西边出来,而白江则非说从南边升起。感觉和理智错了位,脑子里出现内讧,使人很不舒服。心悬在半空,老像在惦着什么,干什么都难以投入。能给金海带来安慰的还是这片精致的小湖,他自幼生活在水边,水给了他有所归属的安全感。

这座从水边一直建到山顶的建筑物起码有十几层。进去以后才发现都是二层小楼,每间房子都背山向水,从窗子里看出去,白云蓝天,青山绿水,艳阳高照,金点子在湖中闪闪烁烁。尽管搞不清东西南北,作家们依然情绪高涨。在可以用“仙境”来 形容的地方,愉快的心情自然会油然而生。

报到的时候,服务员小鹿对金海说,你就住在下面吧,让年轻些的往上去。白江一伙提着行李步步登高,回过头对金海说:老金的运气真不坏,隔壁就是如花似玉的小姐,可以随时提供服务。哈!瞧老金不好意思啦!竟然还会红脸。金海见到服务员小鹿就觉得目光一热。这个女孩的眉眼目光,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像谁?只顾寻思,竟忘了招呼白江的贫嘴。

小鹿的眉目神情,很像金海的一个亲戚。在过去的时光里,与他相识的女人中曾让他动心,而又恰恰不该动心的是那个嫁给他的蠢外甥的女孩子。那女孩从身体到脸蛋都圆鼓鼓的,却又不失修长和健壮。红润而不妖冶,苗条又不单薄,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些都是描写女人的陈词旧话。金海想了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她的美:“水洗似得”,以喻她的清新明丽。总之,她恰好符合金海的审美理想。外甥结婚前领着她来看老舅,金海看到女孩眼中充满灵气,清秀迷人。无论怎么穿戴、说笑,都让他看着顺眼、听着舒心。怕心底春光泄漏,他绷着脸不去正眼看她。然而其它感官都让她系上条无形的线,绾起来牵着走,围着她团团转。隔些日子再来的时候,外甥已经把她变成一位少妇,并且胖走了形。

人一出差,离开了包括家庭在内的熟悉环境和互相约束的同事朋友,有一种小鸟出笼、海阔天空的感觉。在这样的心境下,小鹿出现在他面前,唤起他封存在心底的爱恋,却去掉了伦理的枷锁。岂不是天意?他想起一位老朋友的名言: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犯些美丽的错误。

你们这拨人是做啥的?安顿妥贴,小鹿仰着笑脸问。

都是作家。来这里开笔会。金海说得郑重。

就是比较酸的那些人,靠写文章吃饭,是不是?小鹿天真烂漫,未饰雕琢。

也对吧,他苦笑道。作家头上的灵光已被滚滚商潮消蚀殆尽。十年前,像小鹿这样处在诗梦之龄的女孩子听说来了这么多作家,还不得眼睛放光,赶着让签名?在不欣赏你的人面前,你毫无优越可言。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窗外又蒙上了黑黝黝的夜幕。按理说他已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就像那琉璃湖里的水,敞开闸门就会自由奔放喷泄而出。而金海的感觉则像一只被圈过了头的小鸟,出笼以后反而被自由束住手脚,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躲在房间里,心怀鬼胎,磨磨蹭蹭,谛听着小鹿的动静。

小鹿去盥洗室经过他房间的门。门半掩着。小鹿穿着紧身T恤和肥大的裤衩。双乳突兀,双腿修长,两只胳膊线条柔和而流畅,真是“白嫩如耦”,──这是他描写漂亮姑娘时喜欢用的比喻。呱唧呱唧近了,呱唧呱唧远了,小鹿的塑胶拖鞋欢快地在她的脚底和地板之间来回拍打。刷牙,洗脸,洗衣服,一趟又一趟。嘴里十分随意地哼着流行小曲,听不清歌词。他穿上长裤,转了一圈,想想又脱下来。小鹿一开始走过去他还装作干别的事,用眼睛余光瞥她后影。在心里批判了自己的胆怯以后,就勇敢地抬起头来。小鹿每一次走过他都屏息注目,想接住她的目光,读一读里面的含义。可她居然一次也没回头,好象他并不存在。与陌生男人同居于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女孩子会怎么想?他揣摩不透。对女人感到神秘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不过这层神秘又像糖果外面的精美包装,不撕破它,就尝不到里面的甜味。

几天来,作家们在一起开会、谈稿子、爬山、游泳。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公众形象是稳重敦厚老派人物,大家的好大哥(不管到哪里,你都摆脱不了这层准血缘关系);而白江的则是个嬉皮笑脸的顽皮小弟,二者相应成趣,恰成对照。他虽然为出席这种场合准备了一身“喝茶”的衣服,但与众人比较仍嫌朴素守旧;而白江则着一身价格不菲名牌,典型的现代派新锐。白江正经起来谈吐颇有教养,天生有股贵族气派。痞起来疯起来也是一把好手,无人能比。白江口无遮拦,似乎没有他不敢说的话,即便是下流话,他说出来也有股子率真劲儿,让人不觉得讨厌。白江的生存疆域似乎拓得很宽,忽尔君子忽尔流氓转换自如,不留痕迹。见到其人,你才知道他现代派作品为什么写得那么好;才明白现代派不是一种写作技法,而是一种生存状态。白江发了几篇小说,数量不多,名气已经不小。不过,在这上头金海仍固执地认为写作的上乘功夫还是艺术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多年来他一直在这条路上攀登并不断获得成功。所膺《庄子文学奖》是文坛谁也不敢轻视的荣誉。

他们这伙作家,平时在报刊上神交,在电话上神聊。还时常有机会一起参加神仙会,名山大川逍遥一番,彼此很熟。在一片开放搞活的气氛中,许多人嚷嚷要寻找第二个春天,要把“文革”时禁欲主义造成的损失夺回来。当大家已闹得桃花纷飞并且能拿着绯闻当资本的时候,金海的履历表还是一片苍白。大家出双入对时,瞧他形单影只,孓然一身,好不让人“可怜”。此番见到小鹿,金海情绪亢奋,眼睛里爱意四溢,白江等人自然看在眼里。

金老兄眼光不差,这女孩质地不错。其****一定很完美:****饱满,腰细如蜂,四肢匀称,皮肤白晰,面如桃花,目似明月,人也灵通可爱。像你作品中的标准美女。望老兄不要一味固执已见,作茧自缚。红袖添香时,对镜揭花黄。勇做克林顿,莫当傻情郎。苏子曰: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白江随嘴胡嘈,词汇奔涌。金海感觉他悟性绝对一流。

如果你在这里,会怎么办?金海在心里和白江对话。

那就好办啦!蹭过去闲聊胡扯,猛灌甜言蜜语,乘机动手动脚。允许人家稍作抵抗,然后半推半就,轻轻松松如愿以偿进入欲醉欲仙之境界。

喂,小女孩,你掉进狼嘴里啦知道不?

你说什么?

你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混进作家队伍的流氓。他压低声音很知心地说,然后笑嘻嘻地看她。

白老师这么高雅一个人,怎么这样说话?

道貌岸然呗。其实我这人特坦率,喜欢你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这么美,简直魅力四射,如果我今晚行为不轨,可不能怨我哟!

要干什么你?

要施****于你。他用的是京剧道白的腔调,一脸涎相。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

哈哈哈,你要是说行还叫****?

你放肆!

叫喊什么?瞧这地方,你喊破嗓子也没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你的意思。

我什么意思?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关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门可是你锁的。别不好意思。来,放点音乐,我们跳舞吧。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嘛。这样,对这样。你这么漂亮的身材,要灵活起来才会更有魅力。如果你身体僵硬、屁股死板就土了,那真是暴殄天物,扼杀美丽。来,跳舞吧,动起来。你不能这样浪费青春,浪费生命,你没有权力这样做。

他扶着她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让柔情蜜意把她包围,使她融化,两个人身体越靠越紧......

金海摇摇头,想把头脑中的胡思乱想甩掉。白江和小鹿的影子搅在一起,他觉得又和谐又自然。同时也感到妒意丛生,心中隐隐作痛。这么说,真的对服务员小鹿动了真情啦?瞧吧,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床边拧着眉头害相思,与心上人近在咫尺却不敢过去表露心迹。太古典太骄情了,好笑好笑。

他可以跳在空中审视、批判和嘲笑自己,但抹不去心中苦涩的爱恋之情。他在作品中创造出不少痴男怨女,爱呀恨呀发生不少故事。一旦爱情降临到自己头上,他竟然感到非常陌生。怪不得有人说他作品中的爱情描写太理想化、概念化了。

作家金海用了十五年的时间, 从一个土里刨食难得温饱的农民到一位笔耕不辍养家有余的作家。一路饮食男女紧赶慢赶,根本没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当时,在那个贫穷的小渔村里,像他这样的苦孩子能寻上媳妇就得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经媒妁之言辍合来的妻子持家过日子是把好手。她从平原地嫁到湖区,不会张网捕鱼,就在湖滩上开荒种地。流了成盆成缸的汗水搜罗来成箩成筐的农活,粗声大气支使丈夫说:孩他爹,来帮帮我。人家的地都耪过两遍了,咱家的草比苗还高。再不拾掇,人家会笑话。金海不予理采。此时如梦如幻的湖光山色正在他胸中鼓鼓涌涌,酿化成诗文,形成一个奇异的世界。里面人物故事皮影戏似的,一出一 出搬演,搅得他不能安宁。见唤他不动,妻子的声音就高了八度:整天写写画画,能当吃能当喝?你知道人家说咱什么?说咱是二流子!不务正业!如果依顺她,金海无疑会成为一个春种秋收四季劳碌的庄稼人。此时金海正沉浸在一个渔家姑娘和一个文化干部的恋情之中,思绪被打断,自然恼怒。如果一任自己发泄,会把这个家搞得乱七八糟,也会把心中的故事撕得粉碎。他耐住性子对妻子说,你去种粮,我来赚钱,干多少是多少,谁也别攀谁,年终算帐再说话,行不行?

他播撒出去的文字收获起来不分季节,远远超过田地里的收成。妻子终于弄懂了埋头耕作不一定非在田间的道理。等他发表的文章不光带来丰厚的稿酬和荣誉,而且给他们全家赢得让乡下人眼红的城市户口时,她对丈夫写得字简直奉若神明了。从那以后,只要着金海往桌前一坐,她就屏息敛声,赶狗撵鸡,什么动静也不许出。



不管怎么说,这种安排有一种被信任的温暖感觉。同时也隐隐有一种被忽视的恼怒,才四十七八,正值虎狼之年,难道就没有一点“伤害”别人的危险?他不高大,但还强壮,与老妻时常“敦伦”,还不见疲态,何况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

晚十点,他舍不得关灯,一关灯就彻底没戏了。虽然拿着书,但上面的文字好象被牢牢地粘在纸上,一个也摘不下来。他感觉精神极旺,雪亮的眼睛四处逡巡,墙角里,一条长得怪模怪样的一个昆虫迟迟疑疑爬出来,耐心地寻找什么。多半是为了吃和性。它们活着,也有它们的自由和乐趣。比如说,想什么时候交配就什么时候交配,根本用不着考虑许多。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呵。

讨厌的蚊虫在耳边嗡嗡飞舞,这肯定是褐色的中国蚊子。白天,有种黑白相间的花脚蚊子,像是一群穿着海军衫的敢死队员,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完成自己的天赋使命。有人说,这种蚊子是随着原木从日本进口的。按照地理环境决定论的观点,花脚蚊确实有日本人拚命实干或残忍杀戮的精神。相比之下,世世代代生活在中国的蚊子就大不一样了,像是受了传统文化的薰陶,吮血之前,必先嗡嗡几声,像是念一通子曰诗云或阿弥佗佛。据说如今日本人的羞耻感已经消弥殆尽,年轻男女把性活动看做双方积极参与的游戏。 而自己因受中国文化濡染太久,故而思行不一,难有作为。蚊虫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睡不着,脑子里的怪念头像爆米花一样不断膨化。他干脆离开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木槿花在夜风中摇曳,像不断靠近窗户的女人的脸。半个橘色的月亮挂在天上,也像女人的脸。

他忽然想起一个去见她的理由:去要蚊香!此时十一点多钟,让蚊子咬得睡不着觉。提出这个问题顺理成章。

她的房间还亮着灯。作家金海踯躅走去,脚步忽紧忽慢。紧张得似赴佳期约会。隔窗看见小鹿依在松软里的被卷上看书。头发松松地绾住,浑身散发着一种松驰、慵懒的情调。真是一个睡美人啊。门半掩着,他依然举手敲敲,脸上不大得劲,也不知道笑得自然不自然:还没休息?

小鹿抬头看他,目光似惊鸿一瞥。他没译透,似乎没有意外和恐惧:你不没睡,我怎么敢休息。

害怕吗?这话问的有点傻,他在心中评价。

又不是一个人,怕什么?

弄不好一个人倒不用害怕,有人倒危险。这句话有内涵,他表示满意。

小鹿抬头看他,眼角充满笑意:金老师您说得对。不过居心不良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罢莞尔,露出十分可爱的神情。

“我就居心不良”。白江在此似乎会这么说,可以一下子把关系扯近。可是这句话在他喉咙里发起几次冲锋也没冲出来。说出口的却是这句话:你看我是不是居心不良的人。

您当然不是。

他艰难地笑笑,心想这女孩真鬼,把信任当成约束人武器,并在他身上立即生效。他觉得这次机会要随风而逝。

看什么书?他只得搭讪着另找话题。

破杂志,净瞎编,是你们这种人写得吧。她把杂志随手一撂,直起身理一理披散的头发。这句话有那么一点 轻佻在里边,有点放任和随意。

不!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写书,纯粹是为了挣钱,连道德廉耻也不顾。净骗人蒙人坑人,是文人中的败类。金海一直是严肃文学的捍卫者。不能容忍对文学的诽谤,他说着不由自己主地愤怒起来。那些人只顾赚钱,弄些肮脏的垃圾包装了贩卖,毁坏了多少青少年的心灵?使他们行为失范,年纪轻轻道德沦丧,流氓成性。男的偷盗抢劫,女的三陪卖淫。让多少纯洁的孩子失足,真是罪该万死。

小鹿听罢,宽容地笑笑。其实,这种书倒轻松好看。我们这伙人都喜欢翻翻解闷,要不这本书能翻这么烂?

他无言。又一个机会与他失之交臂。说那些话,他是真诚的,没有半点虚假。可眼下是什么场合?目的何在?赞扬了崇高,你就得顺着崇高走下去,中途转换不那么容易。他自愧没有白江的应变功夫。话说不下去,他只好拿着蚊香回到房间,掩上门,他狠狠作势抡起巴掌,却轻轻地打在自己脸上,一下又一下:操,你个伪君子。伪小人。你真笨。要是权且承认就是写那种诲淫诲盗书籍的人,顺着情节往下说。或者添油加醋啦上几个荤黄笑话,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懊悔一番,转念想道,既然这么在乎她的看法,索性认真下去,他拿出一本散发着墨香的自选集,回到服务室,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是我才出的书,看看能不能读下去。说罢,心胸坦荡地爽然离去。

看着他迂腐的认真劲儿,小鹿偷偷掩着嘴笑了。

回来躺下,依旧百爪搔心,恼恨不已。这下子再难找理由过去一趟了。蚊子赐给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掉。而蚊子似乎施以惩罚,嗡嗡营营地教训他,不依不饶。没戏啦!咬吧。大湖里的蚊子四个能炒一盘,老子都不怕,还怕你几个山沟里的毛脚蚊子?睡吧。他劝自己。蚊香也没点。

他在小说中曾塑造了一个人物,英俊潇洒,富有才华而放荡不羁。知道女人的弱点所在,专会勾引女人。让许多够品位够漂亮的女人为他心旆摇曳,甚至神魂颠倒。他让他过足了桃花瘾,还寻找理论根据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的这篇作品也许是弗洛伊德理论的最好证明──性欲得不到满足就升华为艺术。.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他屏往呼吸,装做睡熟的样子。看到半掩的门里滑进一个白色的身影,是小鹿。

胆小鬼,非得让我过来就你?当了作家的男人是不是退化啦,光会纸上谈兵?小鹿声音里充满委屈。

哪里,我知道你会来,一直等着呢。他一把揽过她柔软的身体。

你们文化人,从不缺少女人是不是?

不,对我来说这机会千载难逢。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一些?

我不敢。说实话,我不敢表达我的渴望。你能来,我非常感激,永生不忘。

还是你们作家会甜言蜜语。

这是真的。一边说话,他的手在小鹿滑爽而曲线分明的身体上游走,随手去掉上面的赘物。女人和女人真是太不相同了,结婚二十年,在作品中无数次琢磨女人,真没想到陌生的女人能给人如此美妙的的感觉。难怪有人为此拿生命冒险。亢奋到不能自抑的时候,他翻身跨上去,却一下子从床上掉下来。原来是南柯一梦!知道无人看见,也就不觉狼狈。索性躺在地上想了一会。恹恹起来,探头探脑往走廊里瞅,昏暗的廊灯懒散地照耀。四处静悄悄的,小鹿的房间已经熄灯。他前后想想,确信自己的确没有勇气去闯小鹿的房间,遂长叹一声:死了心吧。精神为之一松,疲倦趁机袭来,转身躺下,鼾声随之而起。



醒来的时候,红日已上三竿。燠热暑气席卷去清晨的凉爽, 明晃晃的太阳把滋生于黑暗中的种种可能性都抹杀了。一个远行客的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早晨里。走了很远的路,他又回到出发点。作家金海两眼直直地盯住天花板,心中说不出庆幸还是遗憾。 他没犯那个美丽的错误,生活的轨道依然笔直,可以凭惯性毫不费力气地向前滑行,像个中国蚊子。



联欢回来,作家们互相打趣,妙语连珠。直惹得笑声四溢。混迹其中,他思绪重重郁郁寡欢。几天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笔会结束的那天,行李已收拾停当,马上就要走了。作家金海脑子里依然翻腾得厉害。这是个偏僻的地方,说不定永远不会来了。那么,和小鹿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就是说可能永别了,那将是令人非常遗憾的事情。他一生中倾慕爱恋一个女人的机会并不多。这几天,小鹿让他饱尝了感情的煎熬。一个以善于倾诉为特点的作家,竟然没能表达出来,更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他回头看看小鹿,小鹿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似乎也有话要说。他犹豫一下,放下行李,过去跟她道别。

再见,小鹿。

小鹿顺下眼,长长的睫毛挂在脸上。金老师,您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您让我相信,天下还真有很正经的人。就是正人君子那种。

什么意思?

那天夜里,您真规矩。我不相信是真的,悄悄到你房间里去看,你睡得好沉好香,呼噜响得震耳朵。我就佩服了:这人心里多干净。

你真的去啦?那时,我也许正做和你在一起的梦呢。实话说,不是我心里干净,是我拿不准你怎么想,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能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吗?

小鹿低着头想了一会说:

其实,人要是没什么病,干点什么倒无所谓。不就是一种娱乐吗?你书上提到,那是一种双方积极参与的无害游戏。不伤身体不花钱,怕什么?再说,能跟您这样的作家沾上点仙气,说不定会交上好运呢。说罢,甜甜地朝着他笑。当然,咱们不是一代人,你把这事看得很重。

他看了看即将出发的车队说,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不早说?那,我明天走!

小鹿露出很知已微笑:我一个女孩子家,又不是为了钱的那种人,怎么好说?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你明天走吧,就怕你不敢。

作家金海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事情原本这样,还是这鬼女孩故意让他后悔?

快走吧,都等着你呢。再不走,他们可要拿咱们取笑了。

你真善解人意。一个“咱们”感动得他不能自持。作家金海深情脉脉地看着服务员小鹿,绵绵情意汹涌泛滥 。

那个白老师对你可真好,没看出来?小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

快走吧!你真傻得可爱。

他扭过头,车队整装待发。每个玻璃窗上都贴着几张脸,有的鼻子扁了,有的脸歪了,怪模怪样的。司机揿响了准备出发的嗽叭。他被一种复杂的情愫憋红了脸,无奈地说:再见吧。

还恋恋不舍呀傻情郎。当众告别,难解难分,再有销魂一吻就更刺激了。白江小声对他说,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嗳,真令人感动。你表现得真够大胆,兄弟自愧不如。白江往旁边挪挪,给他腾出地方。

他摇头,嘴角上挂着苦涩的笑:惭愧,根本就没戏。不瞒你说,手都没敢拉一下。

那一整夜功夫,你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白江欠身逼视他的眼睛。你老兄骗我可就不对了。

的确如此。金海正视着他,坦然以对。

白江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说:嗨!大家还以为你是情场老手,都佩服得紧呐!过了一会,白江叹道:真是朽木让不可雕也。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吧,有点粗俗。也亵渎了人家姑娘。不过你老兄的确误事不少。这一回你好不容易有了意向,我岂能不尽力而为成人之美吗?你可知道,安排出这种场面得费多大的劲吗?实话告诉你,连大家到城里参加联欢会都是为你作铺垫。没想到啊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枉费心机一场空!

原来是这样!这次轮到金海惊讶了。怪不得都说我傻。随即,作家金海闭上眼睛,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身体一松,靠在靠背上。

汽车拐上正道,加快了行驶速度。



19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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