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劫

现在是星期天下午四点半，是我和辉去非凡的时间 ，至少上个星期是这样的。非凡是一家咖啡厅的名字，很适合我这种心高气傲的女生，辉老这么说。也不清楚是夸我还是损我。

踟躇十五分钟后我决定去，我开始擦鞋，象以前一样涂一层厚重的鞋油，再擦到发烫为止，今天才发觉这鞋已经被我擦薄了许多。或者终有一天会被我擦破的，辉最喜欢的这双鞋。

雨下的不很大，只是沾湿了地上的泥土.敷了泥水的地面，让我的鞋看起来象一张浓妆的老脸。决定不在纠缠这个问题，把注意力转向四周的小摊贩。除了肮脏嘈杂之外，多了一种雨天特有的腐烂气息。

在路口拐弯处，一个戴着维吾尔族帽饰的男人，暗黄油腻的手指拨弄着羊肉串。他的瞳仁很大，好象放多了各种各样的佐料，说不清什么颜色。我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由粗糙变的很细腻，然后咧开嘴，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小姐，越吃越漂亮！”这声音从他满口白牙里闪烁的一颗近似金黄的虎牙中 发出。语气无比肯定，甚至语重心长。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不够漂亮。

到了非凡的门口，我忘了在地毡上擦干脚，径直的走了进去。明亮地板上出现一串流着黑泪的脚印。很多人的目光粘在我的鞋上，我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我的鞋不漂亮。咯咯做响的脚骨带我坐到老地方，一张靠近落地窗的双人桌。依旧叫了两杯苦咖啡，呆呆的坐着，看两杯咖啡的热气怎样交融到一起，可是阅辉并不在对面的烟雾里。但是我听到阅辉在热气里搅拌咖啡的声音——很脆弱的声音。这声音突然被一阵响亮的笑声打断。我厌恶的环顾四周，寻找声源，惊奇的发现，那笑声来自我内心五十公里深处。

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那种熟悉的声音又想起了。对！辉就在这里，跟我呼吸着同一片屋子里的空气。还有清，她也来了。在那张灯光昏暗的桌子边。两个影子贴的很近，低低的发出模糊不请的笑语。为什么不让我听清楚，却让我看清楚他们脚上乌亮的情侣短靴。

被裹在绵密的阵痛里，或许我仅仅只需要一颗止疼片。疼痛让人清醒的有点过分，过分的清醒才会让人产生幻觉：我们三个人被泡在同一杯咖啡里，有人在用一把勺子费力的搅拌，他们在旋涡里下沉，我在上升，慢慢的看不见他们，直到栽进一堆粘稠的泡沫里，听不到，看不到，也无法呼吸。最后被舀出来，摔在冰凉的地板上，跌的粉碎......

重重的吸一口气,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辉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也是在这里。坐在这张桌子跟前，他们一边，我独自一边。他们的穿着和今天一模一样，手交叠在桌子下面。他们喝加糖加奶的咖啡，同样管我叫姐。辉的眼睛里闪着仓皇，他怕我会忍不住打了那女孩。我没有，但是我很想那么做。

那女孩的脸上长着细小的褐色雀斑，身材削瘦的如同一支铅笔，指甲修成方形。。。。。。我在努力的观察，想不去听他们的轻声细语，不知不觉他们竟一起消失了。留下我买单，不过他们杯子里的咖啡却一滴都没少。那一天，咖啡厅里的服务生象今天一样，用古怪的眼神看我，直到我一个人默默离开。

突然，我很嫉妒那女孩的雀斑，嫉妒她的平扁，嫉妒她残缺的右手小拇指。。。。。。想到这里，我的双眼好象被人用玻璃刺伤了，剧痛且满目血红。扭头看他们，又消失了。他们好狠的心，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奋力的呼救，人们却象看见鬼似的四处躲藏。

我踉踉跄跄的跑出去，却遇见几个护工模样的男人，兴奋的指着我乱叫。说，就是她了，老是到处乱跑。说着便上来抓我。我不可以被这样的男人侮辱，拼命挣扎。忽然瞥见他们搂在一起的背影，他们正在过马路。接着便听见自己凄厉的尖叫，他们两个转过头......

连续的几声硬物碰撞的声音夹杂着惊呼和刹车声，一辆载着钢板的大拖车停在路口，轮子后面躺着两个血人，象两颗被轧烂的大草莓，冒着红红的汁水。我咬了一名男子的胳膊，挣脱出来，狂跑过去，站在他们跟前。

辉的脑门已经塌下去了，那女孩的胸部比以前还小，他们看上去很脏，很恶心。我知道我在笑。那女孩睁开眼睛，费力的抖动小指残缺的右手，她说，姐，我们，对，不，起，你。说完闭了眼，只剩那只残缺的小指在抖啊抖。那只小指眼熟，眼熟极了......

小惠，她是小惠啊！我伸手去抱她，却什么也没抓到！大拖车不见了，辉不见了，小惠也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天空下起了粘稠的鲜血。后面的人又扑上来缚住我，有一个说。

都两年了，还是老样子，非得把他关起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