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 扎

汗，不断的从他额际流下，滑过脸与鼻翼，再经由下颔滴落。

这时的天气，是淡淡的初春三月，虽不是冷到极至，也可以说仍是冰寒刺骨的，而他，却在不断的流着汗。他也并不是在从事什么体力劳动，或运动过度的，只是站着，紧张的站在街头，手插在袋中，握着一冰冷长圆的物体，几乎把它给捏碎了。

街上人来人往，这是一条极旺的商业街，今天，也正是双休日，这不算太宽的街道只能用一个拥挤来形容。

是干？还是不干？他在心内矛盾着，不断的问着自己，情绪因紧张绷到极点，呼吸似乎也困难起来了，得不住打开嘴呼气吸气，否则，人就像在高山缺氧一般，随时会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前方走过一名漂亮女人，寒冷的天气似乎挡不住人们爱美的心，她只穿了一条宽领连衣毛线短裙，露出洁白的颈窝，若隐若现的肩部线条，还有纤细雪白的小腿。他恨恨的看着她，眼中露出野兽一般的光芒，这不是渴望，这是痛恨！

想起了那个夜晚，独自一人在酒吧买醉的他，遇到了此生最美丽的绮梦，并成真。那个极美艳的女子，对他轻勾小手，魅惑的笑着，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无论在心理上，还有生理上，他都受宠若惊的无法拒绝。于是，从酒吧整整一晚的轻言细语，到美人轻轻一句：去你的地方，还是我的，他都处于一种飘飘然中。

与美貌女子一夜情，这是许多男人的美梦，他，自然也不会例外。在热情到了最深处，一切就绪时，他的手摸向了薄薄的小套子，却被美人纤手打落，情欲一发便不可收拾，在美色肉欲当前，一切，都已尽忘。

事毕，美人爽快的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纠缠，也没有电视中常演的圈套。在他仍在品味庆幸的短短两个月后，一次感冒成了重病，入院检查，却成了HIV带菌者，也就是说，这世上，又多了一名爱滋患者，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痛恨，他哭泣，他懊悔，一切，却也再不能回头。于是，他恨起所有世间的女子，是她们，让他如此。在治疗的地方，他碰上两名与他一样感染上绝症的同性，几近相同的经历，所剩无几的生命，都让他们恨得几乎疯狂。

曾听说过，爱滋患者在街头用针扎人，控诉这世界的不公，以前，只会觉得那些人丧心病狂，害已害人。到了同处一个境地，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嘲讽，在身心同受打击，生命将要完结的时候，他们不禁也萌生了这种念头。

两名同伴分别在迪厅、酒吧找到了他们的目标，成功的让数名女子也沦为相同的命运，一个小小的针筒，原来，一切，只是这么的容易。在被抓后，听说要判刑，不过，生命也快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他一向胆小，心也犹豫不下，就算现在，在遭受公司无情革退，同事的漫骂取笑后，站在街头的他，握着兜里灌满自己血液的针筒，仍然无法下决定。

这个女人，打扮得这么漂亮，一定也是那种勾三搭四的角色，他想。慢慢的走向前，快了，近了，很容易的，他安慰自己，只要从她身边经过时，轻轻的往她身上一扎，是的，不必害怕，一切，其实就是这么容易。

快了，他慢慢的将手从兜里掏出，针筒隐在袖中，针尖只在握成拳状的前端露出一小点，越来越近了，一切，都已就绪。

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心里仿若有东西在紧紧压住，汗不住的滴下，眼前也因紧张晕眩而阵阵发黑，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突然，女人漾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是对他吗，他犹豫着，但似乎又不像，那笑容，十分的温暖，并不像对一个陌生人所发的。很快，有了答案，一个小女孩从他身后跑向女人，越过了他，不断的喊着：妈妈，妈妈！

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岁，她的身后，一个男人在追着她，也在不断的叫着她：慢慢走，不要跑，小心摔倒。

女人微蹲下，将小女孩抱起，母女的笑容，是那么的相像、那么的开怀，她的丈夫也是笑着，看着她们，伸手圈住妻子的肩，一家三口继续向前走去。

他站着是那么的近，当那一家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狼狈的转过身，双手再度紧握，又放开，算了！

一个下午的等待，不断的寻找目标，又放弃，那些阳光灿烂笑容美好的少女，相伴逛街的情侣，同样的让他下不了手。

罢了，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认了。站定太久，摇摇摆摆的走着，阳光使他昏眩。

“叔叔，你掉了东西。”

叫喊使他停住脚步，身边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初中生，正弯腰打算捡起一样事物，白色长条，啊，这不是他用白棉布包着的针筒吗？什么时候，它掉地上了。

“不，别捡。”抢先一步用力拾起，因为紧张太过用力，针筒被他捏破了，血涌了出来，有针筒里的，也有被割破手的鲜血。

“啊，叔叔，你的手流血了，我有手绢，帮你包扎一下吧。”小辫女孩吃惊的喊着。

“不，不用了，谢谢。”慌乱的道了谢，他逃难似的离开，幸好，扎破的不是女孩的手，幸好。

阳光，依然懒懒的照射在世间众生中，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一幕，茫茫人海，数不清的小插曲正在发生。

或许，这挣扎的一幕，正发生在你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