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爱情的哀伤与忧愁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3 09:05 阅读:
(一)名妓

她很美丽,美的惊心动魄。她的出现会让你在第一时间里屏住呼吸,然后便是不可抑制的心跳。

难怪,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因为这是她们赖以生存的资本。她们是人们称之为玩物的女人,靠着姿色养活自己。别的女人要端庄贤淑,她们则要相反的妖冶动人。她们有种昼伏夜出的特性——白天沉睡,夜晚则笙歌管弦,通宵达旦。这样生活的恶果就是人会老的很快。

她们没有未来。

她很早就来到了这里,那时她才刚刚记事。她记得她的家乡漫山遍野都是红杏,夏天远远望去像燃烧的晚霞。她就在树下等着杏花落在她的脸上。她还记得有个放牛的小哥哥,会给她摘杏子吃,陪她玩耍,用短笛给她吹很好听的曲子。

只是太遥远了,她忘记了他的模样。

这是个繁华到不堪的城市,她第一次看到它,心慌意乱。这里有雕梁画栋的高楼,熙熙攘攘的人群,全然陌生的面孔,和她的小乡村有太多不同。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她想挣脱妈妈的手,逃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但那只手冰凉有力,长长的指甲陷进她的手背,她咬着牙,从心底渗出痛楚和恐惧。

她住在后院一座僻静的小楼上,只要她愿意,没有人打扰她,陪伴她的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十五岁之前的生活清静安宁,只有鸨母偶尔来探访。她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看着她慢慢发育的身体和越来越明丽的面庞,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种笑容堆积在她肥胖的脸上可憎又可鄙。

有人给她送来华丽的衣裳,还有名贵的熏香。妆台前摆开雪白的铅粉,殷红的蔻丹,艳丽的胭脂,镜中隐现一张绝美的脸。她知道自己长大了,命运是逃也逃不掉的。

妈妈给了她一个香艳的名字,叫做蔷薇。到了夏天,她的窗外就盛开着蔷薇,那是一种容易凋谢的花。

妓院门外开始车水马龙,这样的盛况从来没有过。这座城市的人都开始听说,有一个叫做蔷薇的名妓。

她不喜欢笑,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放肆的调情。她在宴席上像一座雕塑,她会弹绝妙的琵琶,但曲调总是有淡淡的哀愁。她孤僻的呆在自己的阁楼上,写着清怨的诗词。

即使这样还是有人愿意排队见她一面,送她昂贵的礼物以博美人一粲。他们出钱买的是她的青春,一掷千金的背后是恶毒的欲望。

她从不留人过夜,尽管鸨母旁敲侧击,露骨的暗示甚至威胁。她还是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纵使生活再令人绝望,她还是想找到爱情。对于女人来说那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微笑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他看她的眼神难得的清澈,他也送她礼物,只是题诗的折扇或是自创的琴谱,她病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在身边照顾她,却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任何要求,尽管他已经在这里盘亘了数月,花掉了无数的银子。

她开始梦见他,梦里桃花盛开,他静静伫立,像是一千年前就这样望着她。第二天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有了复杂的含义。终于有一天,她的小楼里第一次燃上了花烛夜的火红蜡烛。

他喝醉了,说了许多醉话,她扶他上床的时候他还在不停的喊她的名字。深夜她点起蜡烛看他的脸,幸福的想着未来。

夏天的熏风沉醉,她为他打着扇子,满足的看他描摹她的容颜,冬日里沏一壶酽茶,谈论诗词,窗外的雪无声的落下。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要启程去东京了,为了考取功名。在男人的事业面前情感只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她只有流着泪送他离开。她在想,他的誓言会不会实现呢?檀郎多情,她害怕美丽的女人留住他回乡的脚步。

他果真去了很久,她已经被思念折磨的憔悴不堪。他回来的时候无限风光,整条街都能听到开道的锣鼓声。她想他明天就会来看她,当初他曾经许诺功成名就的时候就会娶她。

他是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她。他的婚事惊动了半个城市的人们,大家都挤到街上去看他从京城带来的尊贵新娘。他的眼神蓦地与人群中的她相撞,便急急的闪开,她知道,她深爱的这个人已经变心了。

那一夜倾盆大雨,她在树下站到天明。

她昏睡了三天,在她的绣榻上一梦醒来时,脸上恍如隔世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缠绕着他,剩下的只是个艳丽的躯壳。

她变的放荡,在酒宴上醉意朦胧,哼着当初不屑一顾的小曲。困倦时就睡在陌生人的怀里。夜色深沉,鸨母把形形色色的人送进她的小楼。一梦醒来,枕边人不知换了多少,她从心底里冷笑出声。

她不写诗了,爱情和男人欠了她太多东西,没有了寄寓的必要。她开始梦见家乡的杏花,奇怪,这座城市连杏花都惨淡苍白。她开始无比的想家,午夜梦回时哭的不能自己,让身边的情人不知所措。

她终于还是不可抗拒的老去了,门外的马车不再排队请她赴宴。只有缺人的时候才会把她拉去充充场面。宫镜里的脸上有了纵横的皱纹,铅粉抹不去岁月的痕迹。

她开始自己梳妆,自己洗衣,她的丫鬟被鸨母带走了,她也搬出了那座小楼,住进一间黝黑潮湿的屋子里。

她开始咳嗽,咳的气也喘不上来,没人理会她。她愈发瘦弱,人也憔悴了许多,她再也没了一点价值。她知道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美貌和繁华只是黄粱一梦。

鸨母把她廉价卖给了一个菜农。他有张黎黑的脸,粗糙的手臂,笑起来眼睛会藏在脸上的褶子里。他心地不坏,不曾嫌弃她的出身。

她还是常常梦见那片杏花林,但她知道,她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了。我们都知道,这辈子我们真心在乎的东西永远都只能在记忆中寻觅。

她倚着柴门的身体渐渐佝偻,如瀑的长发渐渐干枯,像夕阳照在稻草堆上的颜色。男人不懂自己妻子的心思,她像生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世界里。她知道她离那个传说中幽暗的地方已经不远了。她明白自己不会进天堂,她这样的女人活着为人唾弃,死后也只是个卑微的鬼。

其实这一切早就不再重要,她想,终究还有来生的,她希望做一个普通的女人,胖胖的脸上有浓重的红晕,有个疼惜自己的男人,生一个白胖的儿子,每天都能坐在树阴下和邻居唠嗑。的确平凡,可谁说平凡不是一种幸福呢?

(二)宠妃

她支起宫镜,明亮的银光射在对面的墙上。镜里映出如花的容颜,她仿佛还不满意,拈起胭脂笺含在唇上。

窗外的鹦鹉一阵聒噪,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来,她蓦地立起身,她知道是他。

他看起来心烦意乱,她想,大约他异想天开的诏书又有人反对了。

他是皇帝,只是个平庸的皇帝。她知道这一点,然而他又不够安分守己,时不时冒出一些离谱的念头。他想证明自己不是傀儡,然而却加倍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他摔掉了手中的茶盏,她并不害怕,只是低头跪下。这一切她早就习以为常,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他的暴怒,什么话也不说。

这就是皇帝吗?天下人诚惶诚恐的神化的人物?在她眼里他只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游走于权臣和母后的手掌中。他唯一能控制的,只是他的妾媵,那些满心想讨好他的人,她们的命运在他手中。

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不仅仅因为她美丽。她十五岁就开始专宠,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他还是很溺爱她,有烦心事的时候,他一定会来她这里。因为她不会絮絮叨叨向他要求,因为她美丽的眸子里有一种真正的疼惜。皇帝不缺女人,缺的是真正爱他的女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因为她除了爱他别无选择。从那一天在御花园里撞上散步的他那一刻,她的命运就永远的决定了。她应该庆幸,上过他的床的女人大部分都在长夜的永巷里唉声叹气。对于女人他追求的是新鲜,她只是万分之一的例外。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其实她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小女孩,清秀的脸上有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很纯真,没有后宫里常见的阴险和别有用心。他的心微微的动了动。夜风很凉,他看着躺在他怀里熟睡的她,她脸上还有停留的泪水。她信赖的用双手缠着他的脖子。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爱情悄悄的临近了。

五年会改变很多事,她变成了艳丽成熟的女人,唯一没变的是她善良的心地。她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好的倾诉对象,皇帝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把烦心事通通倒出来,不用害怕一转眼它们变成宫里的流言。她笑靥如花,每次看到时都会觉得温暖。

他想自己应该是很爱她的,他把心爱的东西赐给她,满足地看她的笑容,他想,在他无能为力的政治以外,至少还拥有一点点温情。

她常常失眠,却不让他知道,晚上他睡的很沉,她就看着他不再年轻的面容。他的脸上有过早出现的皱纹。他也是痛苦的呵,尽管他富有四海,身边却找不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样的日子又会持续多久呢?名花易谢,岁月无情,她不敢想自己老了以后的冷宫光阴。妃子的命运从来都是这样,伤感和快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皇后是个阴郁的女人,她冷冷的凤眼里从来没有过快乐。每次她跪在皇后的面前都能感到她眼里仇恨的光芒,她像被剥光了一样。皇后失宠已经很久了,皇帝一样害怕她的冷漠。给皇后十次实现愿望的机会,她都愿意拿来剥夺她的生命,让她永不超生。她想是她抢走了她的丈夫,给她无数个展转难眠的夜晚。

她只有变的更加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她希望上天赐给她一次幸福的机会,让她有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她也不会如此孤独。

命运终于照顾这个幸运又不幸的女人了。她常常感到疲倦,没有来由的呕吐,想吃青涩的梅子。太医告诉她,她怀孕了。

她是如此的欣喜若狂,她总是拍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如醉如痴的对他说话,她不知疲倦的做着各式各样的小衣服,用满心母亲的狂热向皇帝倾诉自己的设想。

他也很高兴,他甚至想出了它的名字——他希望是个王子,他要封他做楚王。

一切幸福都终结于那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她流产了。

在红烛幽幽的光里醒来,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知道这不是偶然,是一只陌生的手毁掉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她慢慢好起来,可以沿着回廊踱步。她开始想一些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宠妃就是幸福的吗?除了无数嫉妒到喷火的目光,她还收获了什么?承欢侍宴,繁华如梦,她真正在乎的东西全被不可理解的命运夺走了,在这世上,她只是孑然一身。

他以为随着身体的好转她整个人也会好起来,那只是个意外,皇帝一直这样想。可时间慢慢流逝,她的脸上他所喜欢的那种娇憨的神态全然不见了,只有梦游一般的神情。她害怕明亮,害怕人影,就连他心情好想去看看她,她也不让他靠近。

她蜷缩在床角,默默地流泪。

最后她去了一个宁静的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害怕见到她幽怨的谴责的表情。她没有挑剔,其实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美丽的宫女们常常在梧桐树下看到一个飘忽的身影,有人说那是先皇当年最宠爱的妃子,美仑美奂的嘉泰宫就是为她修建的。“皇上可是个多情的人。”“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好景不长呗。”

远远的昭和宫上扑簌簌的掠过几只黄雀,风冷了,又是一个秋天。

(三)闺秀

她生在锦衣玉食的官宦之家。母亲从小就提醒她她和街上那些穿着花棉袄跑来跑去的小家碧玉有绝对的不同。

“坐的时候一定要仪态万方,走路一定要端庄,腰不能扭…眼睛不能斜着看人…手一定摆在这里,一点不能差,不能让别人说尚书的千金是街上的泥腿子…”

她总在想,做个大家闺秀有太多的不自由,连去后花园也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说话必定得柔声细气,对于命运加诸的一切都要逆来顺受。从这一点来看她倒羡慕穷人家的女儿,她们常常风摆杨柳般的在街上走来走去,引起一片艳羡的目光。

坐在棕绷的绣花架前,她默默的沉思。她天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她知道绣像小说里的小姐大约生来都不是易感的人,那点愁绪全是闷出来的。几十年呆在同一间屋子里,看窗外同样的景物,怎么会不厌倦?

丫鬟沏了一杯碧螺春,她浅浅啜了一口,又扔在一旁。银针穿在白绢上,不留神刺到了手指,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她又赌气扔了手中的针。乖巧的丫鬟掩口轻笑,她一脸恼怒。

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天为什么分外烦恼,也许是因为近在眼前的婚事吧。从心底说,她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准丈夫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难以想象他会是个怎样的男人,也许他丑陋无比,也许他人品低俗,也许…她骨子里是个倔强的女孩,而这种脾气母亲一般都是迁就的,偏偏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她却无法做主。

“你还挑剔吗?你的夫婿是出名的才子,六岁就会写诗,十岁就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已经名满天下。家世人品都没得挑…”

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嫁人的,没听说还有人在乎她们的抱怨,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他们只听到他们愿意听的东西。她第一次发现尚书的小姐也一样是女人,无论多么尊贵,面对选择幸福的时刻,一样不由自主。她的骄傲,她的矜贵原来只是虚名,丝毫影响不了她的未来。

她想见见他,无比的渴望,虽然这是种为世所不容的念头,她还是想知道,将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心情忐忑不安,连一夕清梦中都是他姗姗来迟的背影。

她病了,只有丫鬟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她真正的关心她。

朦胧中小丫鬟在她的耳畔轻轻的说:“夫人上香去了,奶娘跟着去了…小姐不是想要见他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换上了宽大的长袍,她从后花园的小门溜了出来。街上的阳光好明亮呵,除了陪母亲上香,她的脚从来没有踏上过家门以外的土地。自由真好!

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她看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他静静的坐在窗边,神情抑郁,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面前空了许多酒罐。他丝毫不知道有个人在默默的看着他,带着惊喜的表情。

他是个多么潇洒的年轻人,她的脸微微红了,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只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有这么深的痛楚呢?为什么他喝了这么多的酒…他有烦心事吗?

回到绣楼她还是像在梦中一样,那一刻她的心怦然而动,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爱情击中了。她想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幸运,她爱上了自己的丈夫,这种爱名正言顺,而且有美好的未来。

母亲发现女儿不再过问自己的婚姻,她偶尔提到时,女儿会脸一红岔开话题。她开始匆匆的赶制嫁衣,满脸都是幸福的红晕。

她如期嫁进了他的家门,那一天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揭开她的红盖头,她嫣然一笑,她发现他的眼里蓦地闪过一道亮光,却转瞬不见了,只留下满脸漠然。

没过很久她就发现新郎的冷淡,她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他很少对她说话,晚上躺在她身边,很快的入睡,要么干脆就在书房读书到天亮,留下她独守空房。

她感到惶惑,感到痛苦,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是不是她不够美丽,抑或是她做错了什么?她得不到答案。

她其实是个绝美的女子,从那一夜他眼中闪过的光芒就可以知道。她温柔体贴,无可挑剔,重要的,她爱着这个男子,她所做的一切都纯然出于心。

她还是知道答案了。他之所以淡漠,之所以冰冷,全是因为他爱着另一个女人,但她已经死了。

那是他身边一个爱穿白衣的小丫鬟,仆人说他宠爱她简直超过了习俗和地位所能限制的程度。他简直要娶她做妻子…若不是她意外的溺水,也许真的有可能。

她知道了,她见到他的那个下午,他正是为了那个女孩在喝闷酒,他脸上无处遁形的痛苦,都是那个女孩造成的。

她没有怨恨他,她甚至立刻就原谅了他…爱情是不能指责的,它永远没有错。

她开始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情敌争夺他的心,不止为了她爱着他,还为了她不能让他生活在回忆里,永远没有快乐。

春去秋来,时光流逝,她的努力还是收效甚微,他的心象死灰一样。她才知道,原来爱情竟然是如此伤人的,它可以让一个人永远的改变。

他死的时候还年轻,她守在他的身旁,听他细微到几乎不可辨别的声音:“我要…和她…埋在一起…化成…一样的…灰。”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了,她只听到三个字:“原谅…我。”

他死了,但愿望还是没有实现,他离他的小丫鬟很远很远——他埋葬在祖坟里。她无能为力,这是他的家族决定的。

细雨霏霏,她握着一把油纸伞静静站着,望着他的坟。他们三个人的怪圈终于由死亡来终结了,它掩藏了一切。她无力哀伤,心异常的平静。她始终没有得到他,尽管她是他的妻子。她的爱情也跟着埋葬了,她已经预支了自己的人生,现在的她只想安安静静了却残生。

如果爱情能够选择,她宁愿当初不动心。

爱一个人是艰难的,而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是选择一生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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