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音乐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3 09:05 阅读:
尼采所说的“酒神精神”认为人生只有通过求助于审美才获得存在的意义。这里的“美”泛指一切艺术美学与价值行为,当然包括音乐。

大概在已有的艺术形式中,音乐是最朦胧的,因而想象力在此可以肆意跑马。求新的绘画和雕塑大约都从音乐里得到灵感,不再刻意写实,而着重情绪的渲染,追求音乐似的效果,然后才有了近代的印象派和抽象主义。

比起音乐,气味的空间更为广阔了,更能唤起人们的想象。可惜气味是难于记忆的,不可能像音符那样被编排。因此气味只能止步于嗅觉,成不了一种艺术形式。

如果把音乐这种朦胧配合在文字上,就成了一首浪漫绮丽的小诗。再如果用音乐的形式把诗词表达出来,朦胧就淡薄成不可言传的缥缈。但要是这里面的音乐与诗词的交汇没有和谐的旋律,整个艺术情绪的表现就很受限制了,反倒添了故弄玄虚的嫌疑。王菲把苏轼的《明月几时有》唱成《但愿人长久》,似乎还比较好地克服了这一点,认为是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反复地欣赏着,一定要找出它的破绽。

我并不怎么喜欢古典的交响乐,总固执地认为他们音乐的编排太复杂,格律成分过多,太隆重太饱满,反而抑制了想象力的驰骋。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来这么一套:各种各样的乐器——弹的、拉的、吹的、拨的、敲的,突然都一齐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像伏击猎物似的,然后忽地劈头盖脑地打下来,打你个措手不及。四面楚歌,无处可逃,连自己的呼救都听不到了。那被层层包围的可怖实在难以消受,我干脆连《命运》和《悲怆》的调子都忘了,却还记得贝多芬(Beethoven)在乐谱上写过这么一句“我要卡住命运的咽喉”,想必是太容易记的缘故。

比贝多芬早些的巴赫(Bach),我反而比较喜欢。那世界里还没有表演的花哨,没有大革命的喧嚣,仿佛一个孤独的乐手带着小提琴在德国的黑森林里拉着,除了四围忧伤的墨绿色调并没有其他的听众。然而小提琴音色的穿透力是极强的,我坐在这里也听到了。大提琴则是沉沉的男人的哭泣,长久地听着,即使可能,也受不了。如果将大小提琴有机地结合在一起,那就更不得了了,一定是回肠九转的“绝调”,是一个哀怨的旋律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悲愤的节拍,然后像潮水般排山倒海地涌来,侵袭你的全身,所过之处沉淀的过往又被搅动起来。当一切骤然退去后,搁浅下来的狼藉很容易让人唏嘘。

我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是当画家,后来自己在路边看到一个窘困的画者靠摆摊给老人画遗照过日子,赶紧走开。回家后对着大摆钟想了很久,终于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决定改行当音乐家,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没有观众的音乐厅里,拉小提琴给自己听——所有的这些,我并没有忘记。

小提琴因为音调太高了,自己又学不会在急管繁弦的节奏里找到婉转的途径,渐渐被孤立起来,变得遥远。如果有哪个谁能够拔离所有的琐碎,把一切抽象成最单纯的构建,重新弹动那根被遗忘的弦,那一定就是吉他。

我忘不了《同桌的你》,那是太显明赚人眼泪的旋律——这样的音乐抓住听者熟悉的影子做文章,很容易让人产生对位入座的错觉。但忘不了归忘不了,我的同桌还是个男的,十年了,一直如此,没有一个确定的形象来支撑我的想念,很伤脑筋,认为是终生的遗憾。

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也是用哀伤的吉他谱成的。玲子为渡边和直子的恋情弹五十一首曲子作祭,弹了两次的那一首就是《挪威的森林》,然后遮天蔽日的森林开始疯狂生长,从此永远迷失在孤独里,再也走不出来。

也许要起疑问了,为什么所有这些音乐都是伤感的?就不能把那些悲伤从中剔除?或者把更多的快乐移植进去么?——说到底快乐是稀疏的、不久长的,只有短暂的保鲜期,即便是侥幸遇上了,也经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只有悲伤才需要被记录,需要无数次的重复来过滤和淡化。

一般的传统音乐在原则上注重清晰的结构层次和淋漓尽致的高潮,却忽略了音乐生命本身的运动韵律,大起大伏,往往缺少情调。长久地沉溺在这样的音乐里,生活容易渐渐程序化,变得失去弹性,有脆折的危险。后现代主义的New Age Music则不渲染、不激动、不精确,最细微的感触和最惊天动地的大革命原来都一样。如此平和而恬淡,一不小心就跟以喝茶为节拍的东方审美文化共振,皈依了坦然。爱尔兰音乐就是这样的干净与熨帖,处处流动着独特的灵性,就像Enya(恩雅)在一首叫《Wild Child》的歌里唱的:

What a day

What a day to take to

What a way

What a way to make it through

What a day

What a day to take to

A wild child

我把它解译出来,写在下面,自己看了,也高兴了好一会。

匆匆的时节,让我好好体触。

远远的路途,让我慢慢建筑。

记录,每一棵树的记忆,

做一个自然之子。

还有一首《A Day Without Rain》,极纤巧的曲调,幽幽的气音哼唱。可以想见多雨多雾的爱尔兰,在今天终于放晴了。牧羊犬赶着白云般羊群在花草灿漫的山谷里悠闲地溜达,美丽的女孩牵着花格子裙跳舞,远处教堂的钟声和着布谷鸟的鸣叫,荡漾出生命的欢悦——世间的一切都好了。

New Age Music大都以自然为主题,浑然天成,每一首都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而且在延长审美知觉的过程中,比画更灵动。

譬如,听Bandari(班得瑞)的《Mountain Stream》,仿佛是徜徉在九寨沟的寂静山林里,缥缈的流水音响越来越近了,快步走过眼前高高的乔木群,那清亮的流转便真在眼前。爽脆的苏格兰风笛声像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之缝透到水面上来。适宜闭起眼睛装得很Romantic地想像一朵淡黄色的花从溪的上游慢慢漂流下来——那幼小的圆满是怎样的可爱可亲。极单纯的沉湎后再打开双眼,才发现真实的已经漂远,“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样的伤感与美感,在徐志摩的人间四月天里才找得到。

又譬如轻快的《Turing》,是坐在奥地利的电车上,在朗丽的山间穿行,循着音乐的痕迹去寻找维也纳。车窗外一次次飞驰而过的高压电线架,稍不留神看成了艾菲尔铁塔,不远处的原本色的农舍里,一定有天真的小孩在吹着口琴。偶尔拿起手边的葡萄酒慢慢地呷,然后随着车身缓缓一转,潜进了幽暗的涵洞。可以再次闭上眼睛了。

无论是音乐、绘画、雕塑、文学还是其它,即便是已经存在了,终归还只是一堆尚未开垦的热情,等到浏览者终于发现了它的优秀,挑选出来,它才在印象里真正被赋予了价值,有了存在的意义,并且成为美,进入欣赏的维度。这种偶然性的品享,如同冬天在浴缸里放了热水,暖气腾腾,有濛濛的愉悦。但水毕竟还浅,躺下去也淹不着全身,单纯一点的人,再如何沉溺,也求不到全部的完整,水还要渐渐凉的。

我这样活在不健全的世界里的不健全的人,不是不能领略生活的艺术:我喜欢听同学吹牛说笑话,偶尔写一些情绪化的文字祭奠从前所知道的,认真学习待人接物的技巧,无聊的时候到图书馆翻翻旧报纸。我懂得将零星的、碰巧发现的和谐联系起来,拼凑成艺术的完整,去建筑生命的逻辑——这样的奔赴与企求,常常要带着一些虚妄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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