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守望

一

七月，稻田里一片诱人的绿。

我被农夫立在了这绿毡里，开始了我一季的守望。

稻草的心，破旧的帽与裳。

无风时，静静看着天边停滞的云彩，想着只有稻草人才懂的心思；而有风时，便慵懒挥舞着手中的蒲扇，与雀鸟们互相嘲弄嬉戏。

我很安逸自己的生活，因为我只是一个知足而卑微的稻草人。

二

又是一个寂寞的午后，一只美丽的黄雀在天空掠出一道美丽的风景。

那风景宛若纤长的柔荑，蓦地拨响了我心上的和弦。

我忽然想，如果可以让我与那只黄雀一同绾着流云飞翔，我宁愿用那样的一秒璀璨，来换取我这样的一生苍白！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上她，我只知道此刻我稻草的心猛烈地在蹦跳，只为一只黄雀！

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啊！一个稻草人竟会喜欢上一只黄雀！

我知道爱可以包容，但那爱是否就可以包容进一些荒谬？

“喂，朋友！你说我们稻草人到底是稻田的风景，还是稻田的小丑啊？”

藉着风，立在田垄外远处稻田里的一位稻草人朋友带着迷惘问同样在迷惘的我。

我停止令自己也倍觉惊愕的暇思，挥挥手中蒲扇，笑笑说：“风景与小丑又有多大区别呢？你可以改变吗？——我只知道我一季的生命里应该尽量快乐。因为我怕过多的忧伤与泪水，会让我的稻草心在不经意间霉变或是腐烂。”

稻草人朋友叹了口气，愤愤地说：“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忍受日晒雨淋，但却无法忍受被那些粗鄙的鸟雀所嘲弄！”

“其实你可以试着去爱的！”我望着黄雀远去的方向说，“那怕只是最简单的相思！”

风歇了，我只看见稻草人朋友的嘴巴在不停张合着，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不知道我再说话，他能否听得见，但我仍固执地说了。

“相思虽然是一种痛苦的快乐，但无论如何你要明白相思最终带给你内心的，仍将是最快乐的守望！”

三

当那只可爱纤巧的黄雀，在我的目光中再次出现时，我的心灵再一次不可救赎地被震颤。

我知道我不配说爱她，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稻草人，但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去象夏日般挚热地爱一个人！——想在她秋水般的眸中溶化自己的生命，想在她柔媚的浅笑中飞扬自己的灵魂！

每天，我都可以看见她在天空翩翩曼妙飞舞；每天，我都可以聆听她在绿荫下宛转动听的歌唱。但却从未曾想到，某天她也会停上我的肩头。

距离那么近，甚至让我能够小心地捡拾到她灵魂之树偶尔飘落的思绪之叶。

“嗨，稻草人，你好！你瞧，夏日的阳光虽然足够温暖，可是过份的温暖总是会让人受到伤害。好心的稻草人，可以借你的帽檐替我遮遮阴吗？”她优雅的笑让人无法说拒绝。

“当然，如果美丽的黄雀愿意，我头上的这顶草帽现在就是属于你的了！”我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就好象一个傻瓜，时而局促，时而烦躁，时而淡淡地忧伤！

“不必的，我只是要在这里赴另一只黄雀的约会。你知道吗？他可是一个天才哟！”她的眸里有憧憬。

“一只特别的黄雀，总是会喜欢上另一只特别的黄雀。”我脸上挤出笑说。

“其实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黄雀，而他也只是一只普通的黄雀。”她微笑说，“‘特别’这个词总是因为距离而产生，虽然距离产生美，但距离有时也会产生盲目与遗憾。”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她愉悦地在我的肩头舞蹈，间或与天上其它的鸟雀打着招呼，或是让我对她的舞蹈说出一些观感。

快乐的时光总是感觉很短。不一会儿，天便已黄昏，而那只天才黄雀此刻也终于出现。

他兴冲冲停歇在她身旁，用羽翼紧拥着娇俏玲珑的她说：“幸好还没迟到，我们准备看日落吧！要知道我选择了好多位置，只有从这个稻草人的肩上所看到的日落才是最美的！”

“我知道，你什么都行的，你是一个天才！”她翘皮地刮了刮他的喙，然后甜蜜地靠在那只天才黄雀的肩头，脸上绽放美丽笑容说：“你知道吗？刚才那稻草人夸我特别呢！”

她好象想起什么，蓦地回过头对我说：“今天认识你很高兴！”

就在这一回眸，我突然发现我能读懂她的眸子。透过她宁静的眸子，我一下看见了一个空中游弋着盛开的红玫瑰、地上铺满红玫瑰花瓣的完美天堂。

一个不属于稻草人的天堂……

四

我可以飞了！

在上帝的魔法光环里，我的两胁生出了稻草的羽翼，就象一位骄傲的天使！

我轻巧的一扇羽翼，天空顿时一颗流星美丽划过，藉着美妙的曼陀铃声，我竟真得飞了起来！

我要奔赴黄雀的玫瑰天堂，我要对那可爱的心上人说，我爱你，我要你永远属于我！

在散发玫瑰馨香的天堂入口，我望见了最美的她，当我鼓足勇气，无比激动地向她表白时，蓦地一道紫色霹雳落在了我和她的面前，天空霎时下起了绝望的暴雨。

雨淋湿了我那脆弱的稻草羽翼，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扇动，那羽翼却愈来愈沉重，以至最终成为一种可怕的负累！——我的身体陨石般急剧向下坠落着。

“不——要——！”当她曼妙的倩影，最终从我痛苦的眸中滑出时，我绝望地呐喊出来！

“你做噩梦了吗？”有人在擦拭我眼角的泪。

我睁开眼，于是看见了肩头上的一只可爱的小蟋蟀。

她扑闪扑闪天真地大眼睛，问：“做梦也会流泪吗？”

“会！”泪珠划过我的面庞，落在一株稻穗上，稻穗颤抖了一下。

我望着小蟋蟀说：“当你某天能够从骨髓里去相思一个人，那么你就会在梦里流泪！”

梦醒的时候，总是一天最孤寂的时候。

一弯新月悬在深蓝的夜里，宛若一艘心灵漂泊的孤舟。

睨着月，小蟋蟀在我肩头不停跳动着，不时大声哼唱着有关月亮的情歌。

“相思太可怕了，我宁愿一辈子也不相思。”小蟋蟀振翅飞到蒲扇上荡着秋千，耸耸肩说，“你知道吗，泪水滑过的皮肤会很容易起皱的，我要永远漂亮！”

“这个世上有永远存在吗？”我喃喃自语着，“如果一定有，那就是我对她的相思！永远的守望！”

“可是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只是一个稻草人，而她却是一只黄雀！”小蟋蟀一手托腮对我故作深沉地说。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稻草人……”我无力地挥了挥手中的蒲扇，说：“可是我无法让自己不去喜欢她！——为什么每晚我都可以那么轻易地梦见她，就象不撑伞漫步在相思的雨中，总是被淋湿个遍！”

小蟋蟀皱皱眉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你，或许，或许这世上会有奇迹吧！”

奇迹？是啊，或许这世上会有奇迹！

或许这奇迹就会在下一秒发生！

神啊，请许稻草人一个可以自由飞翔的奇迹吧！

五

当稻穗象我的心一般变得愈来愈沉重的时候，觊觎稻穗的鸟雀也愈来愈多。

每天，我总是挥舞着蒲扇不停驱赶着，不停大声喊叫着，以渲泄我心灵上对那只黄雀难以言爱的压抑。

“滚开，你们这些贪婪的家伙！为什么不去自己寻找食物，却去做肮脏的窃贼与劫掠者！”

当我的蒲扇扫到一只麻雀的尾翼时，她突然停止对稻田的向往，转而停飞在我面前冷笑说：“如果我是那只黄雀，你还会举起你的蒲扇吗？”

“庸俗！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工作，与黄雀又有什么相干！”

“你喜欢那只黄雀！瞎子都看得出来！因为你维护她、你只允许她停上你的肩头！”麻雀咄咄逼人的望着我的眸子说，“可是黄雀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一个稻草人，甚至连做普通朋友都是不可能的！她愿意偶尔同你说说话，只是因为你可以让她利用，仅此而已！——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可笑的大白痴！”

“是！我是一个大白痴！”我的脸抽动了一下，举起蒲扇说，“我是一个大白痴与你又有何干！请你马上从这片稻田离开，否则我会不客气的！”

“你被说中心事了，你恼羞成怒了！哈哈哈哈！”麻雀突然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尔后在笑声中扬长而去。

我真是白痴吗？

风从我面前吹过，我挽住风问：“你可以骂骂我吗？”

风说：“神经的稻草人！”

田鼠从我面前经过，我拦住田鼠问：“你可以骂骂我吗？”

田鼠说：“傻瓜的稻草人！”

小蟋蟀与朋友捉迷藏，跳进我的帽里，我问：“小蟋蟀，求你骂骂我吧！神经傻瓜白痴的都可以！”

小蟋蟀打了个喷嚏，说：“我只会很粗鲁的骂人！”

除了那只麻雀，没有人再骂我白痴！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六

稻田里迎来一场久候的大雨。

雨中身边少了一份往日的喧嚣，却多了一份心情的肆无忌惮。

我不停伸手想牵挽住雨丝，因为我想攀着这天上落下的长长雨丝能够踩踏上期盼的云彩，可无论尝试多少次，却总是牵挽不住，徒劳到最后，只剩下了一手湿湿的如泪的冰凉！

我想飞！我真得想飞、想到天上去体会那属于黄雀的世界！

可我只是一个稻草人，甚至想在田间偶尔散步也是一种奢望的稻草人！

雨停了，许久，但我稻草的心却仍是一片湿润。

“可怜的稻草人，你为什么不快乐呢？可以告诉我听听吗？”一只玉翡翠般的蜻蜓停在我面前问，“将不快乐的事情都讲出来，心情就会不知不觉快乐起来，真的，我试过的！”

“可是，我很快乐！”我用力张大嘴，发出很单调很刺耳的笑声。

“你真的快乐吗？”蜻蜓奇怪地问。

“是，我真得很快乐！”我用力很努力地笑着，以至那笑声掩盖住了稻田里的一切声息。笑得是那么的投入，以至于眼角都渐渐湿润起来。

“你不要再笑了！”蜻蜓大声喝止我说。

我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停止笑，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想证明给你看，我是真得真得很快乐！”

“我相信你快乐！只求你不要再这样笑了！”蜻蜓幽幽地说，“我害怕！”

“对不起！”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还应该说些什么。

目送着蜻蜓离开，我耳边突然又响起黄雀愉悦的歌声，很幽远的歌声。

我四处张望，却望不见她的身影。

只有那歌声仍在耳边不停的吟唱。

很美！

七

爱一个人可以有多久？

相思一个人可以有多长？

这世上可有永不凋谢的玫瑰吗？我叩问我的心。

我的稻草心对我回答说，有，那就是我！——你的心！

你爱黄雀，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我对心说，我怕，我怕说出以后，别人会嘲笑她竟会被一个卑微的稻草人所爱着；我怕说出以后，就从此再也见不到那只美丽的黄雀！

我只希望某一天她能以曾被象我这样一个稻草人爱过而骄傲，我只希望某一天她能明了稻草人对她的这份爱不是出自矫情与盲目，那便足够了！

做不成恋人，可以做朋友。

做不成朋友，可以做熟人。

做不成熟人，那就做陌生人吧。

只要能让我爱她！

我不介意距离！

我不介意被利用！

因为如果能被一个人利用，至少说明有那么一刻，她心中会想起了你！

想起，便是幸福！

八

稻子在相思中金黄了。

我一季的生命也将在相思的痛苦与快乐中结束。

当稻田收割完最后一茬稻子的晚上，一个大风之夜里，我被风掀倒在了地上。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还要对那美丽的黄雀最后说一声：我爱你！

风啊，请你帮帮我吧！请你帮帮一个怀着真爱而逝的稻草人吧！

送我到她栖息的那棵树下吧！

风说，你马上就要离开这片稻田，得到一生的解脱，又何必还要承受那样的痛苦呢！

不，无论多大的痛苦我都愿忍受，只求你帮帮我吧，因为我还想多看上她最后一眼！

痴情的稻草人！风无奈的点点头说，你的身躯太沉重，我只能带着你的一颗稻草心去见她，你愿意吗！

愿意！只要能见到她，我甚至愿意以我永堕地狱的苦难，来换取她无限轮回的幸福！风啊，就请你快剖出我的心吧！

风把我的身体撕裂，一阵难以按捺的痛苦之后，风中，我竟乘着我一颗卑微的稻草心在飞翔！

原来在天空飞翔是那么的神奇！是那么的快乐！

我终于可以飞了！我终于可以进入黄雀的世界了！

一棵美丽的大树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了黄雀那美丽的家，我看见了黄雀与那只天才黄雀正互拥着在幸福地呢喃！

风说，你后悔吗？

不，我说，爱过，就永不说后悔！

爱人的快乐，永远就是自己的快乐！

我——爱——你——！

空中，我大声的对心爱的黄雀喊着。

她似乎听见了，回眸望向空中。却只看见一束稻草在天空飞舞，她不知道那就是稻草人一颗最最相思的心！

“亲爱的，你看见了什么？”那只天才黄雀问。

“你听见了吗？空中好象有人在说‘我爱你’！”她有些疑惑地说。

“是吗？”他从背后环抱住她说，“如果有，那一定是我的心在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

她幸福地笑了，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两人风中深吻在了一起！

我——爱——你——！

她听得见我的表白，她真得听得见我的表白！

我在风中大声而兴奋地重复喊着，一颗心在落寞中欢快地随风舞蹈！

九

黎明时分，风停了。

我的心，悠悠散落在那棵美丽的大树下。

太阳出来的时候，那只美丽的黄雀发现了我那颗凌乱的稻草心。

她将我的心衔回到家里，铺在褥子下。

当那只天才黄雀来到她家的时候，她让他试坐在那床褥子上。

他说很柔软，就象她美丽的心房。

她笑了！

我也笑了！

因为，我的心永远留在了她的身畔！

我爱你！我的心大声说。

她仿佛又听见了，用美丽的目光四下寻找着。

你听见了吗？有人在说我爱你！她问。

他笑笑说，你真坏，想听我说我爱你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无限遍！

我也是！她投入他的怀中，羞红脸大声说。

我也是！我的心说。

美丽的黄雀，愿你能永远快乐幸福！

我——爱——你——！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