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是这样产生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3 09:05 阅读:
【内容提要】

童话《丑小鸭》巨大的成功在故事的叙事结构,而非故事情节。故事的安排,尽量不让主人公说话,只是像一架沉默的摄录机,默默记录着发生的一切。其次,不让主人公主动地行动,主人公的出现,只是作为一种触发酶体,让整个场景得以展现,讲故事的方式完全不同于传统叙事。言语行为的尽力避免,形成一种言说的困难,交流受到阻碍,理解成为不可能,进而展示主人公内心的孤独感和身边世界的冷漠。而主人公被动的出现在各种场景中,显示出命运弄人的无奈,人类力量的有限性,更强化了世界的冷漠感,同时,事件的推动,产生了主人公对身边事物的判断,和它们对主人公的判断,而这又建立在互相无法完全沟通了解之上。故事动人之处,正是两种叙说方式交织在一起的结果,而非故事情节本身。

【关键词】: 安徒生 丑小鸭 看与被看 言语的困难

1844年的丹麦,仍然有国王,仍然有贵族,这是一个君主****的社会。似乎十九世纪的历史剧变,并没有振动这个古老的社会,相反,拿破仑战争造成的国力虚耗,在挪威问题上的失败,20年代的经济衰退,30年代国王由保皇立场转向独裁,中产阶级谨小慎微、委曲求全,这些都使社会基本处于政治压迫和文化愚昧状态。此时的丹麦剧院上演着《梨树上的雀子》,像许多的其他作品一样,这个剧本受到了不公正的批评,也许不为剧本本身,而在于它的创——安徒生。安徒生于1805年4月2日出生在丹麦中部的奥登赛镇,他少时贫困,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少年时代幻想当一名歌唱家,演员戏剧作家。1819年在哥本哈根皇家剧院当了一名歌唱家,后因嗓子失润被解雇。从此开始学习创作。然而《梨树上的雀子》的备受批评却蕴育出一个流传久远的童话故事——《丑小鸭》,安徒生在心情不好时写下它,他在日记中说:“写这个故事多少可以使我的心情好转一点。”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丑小鸭”——事实上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但因为他生在一个鸭场里,鸭子觉得它与自己不同,就认为他很“丑”。其他的动物,如鸡、狗、猫也随声附和,都鄙视他。它们都根据自己的人生哲学来对他评头论足,说:“你真丑得厉害,不过只要你不跟我们族里任何鸭子结婚,对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它们都认为自己门第高贵,了不起,其实庸俗不堪。相反,“丑小鸭”却是非常谦虚,“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结婚”。他觉得“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上去好。”就在“广大的世界”里有天晚上他看见了“一群漂亮的大鸟从灌木林里飞出来……他们飞得很高——那么高,丑小鸭不禁感到说不出的兴奋。”这就是天鹅,后来天鹅发现“丑小鸭”是他们的同类,就“向他游来……用嘴来亲他。”原来“丑小鸭”自己也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即使他“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篇童话一般都认为是安徒生的一起自传,描写他童年和青年时代所遭受的苦难,他对美的追求和向往,以及他通过重重苦难后所得到的艺术创作上的成就和精神上的安慰。童话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来,并漂洋过海,散播开去。美洲、亚洲的儿童知道丑小鸭,大人也知道丑小鸭。笔者认为,这经久不衰的童话道出的是一个永恒的人类母题——人类个体与社会群体的关系。

安徒生十分关注外界对主人公的评价,以及外界对主人公的行动。在《豌豆公主》中,判断公主的身份依靠不是本身的谈吐,也不是公主的衣着。而是一种感觉,细微的感觉,公主被隔着好几层被子的豌豆硌着,外在的物品给敏感的个体以极大的触动,这正是人高贵的地方,而这样的评价也不由公主本身得出,而是经由王子的判断获得。“豌豆”象征着外界对主人公的行动,“王子”象征着外界对主人公的评价。主人公整个形象都是在与外界的互动中完成的。到了《丑小鸭》这篇童话中,这种倾向性更加明显。整个故事当中,直接描写丑小鸭的语句并不多,甚至讲丑小鸭的故事也不多,丑小鸭成了一条红线,它经过的地方,像洒上了化学试剂,其他事物纷纷展现自己的色彩,它告诉我们,身边是怎么样的世界。

童话开始描绘了一副美丽而辽阔的乡间图景,而后一再提到“这个世界真大”,刚出生的小鸭子惊叹“这个世界真够大!”安徒生写道“的确,比起他们在蛋壳里的时候,他们现在的天地真是大不相同了。”“‘你们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妈妈说。‘这地方伸展到花园的另一边,一直伸展到牧师的田里去,才远呢!连我自己都没有去过!我想你们都在这儿吧?’”环境的无限与个体的渺小有限相比,似乎安徒生已经预知丑小鸭要远离身边的社会群体,在不断的寻求接纳中实现自我。在无限的环境中的各种社会群体,在安徒生笔下都显得目光短浅,愚昧无知。农场中,老鸭子凭经验断定那个大大的“鸭蛋”是吐绶鸡的蛋,一只生下来就脚上就有距的吐绶鸡,自认是皇帝。当丑小鸭来到老太婆的家里,她家里的母鸡和猫“一开口就说:‘我们和这世界!’因为他们以为他们就是半个世界,而且还是最好的那一半呢。”当丑小鸭提出要游泳时,他们则嘲笑说:“你简直在发疯。你去问问猫儿吧——在我所认识的一切朋友当中,他是最聪明的——你去问问他喜欢不喜欢在水里游泳,或者钻进水里去。我先不讲我自己。你去问问你的主人——那个老太婆——吧,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你以为她想去游泳,让水淹在她的头顶上吗?”但有另一类人是例外的,他们就是高贵的天鹅和大雁,他们因为不断的迁徙,越过广阔的原野,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安徒生将他们与野鸭,与家猫母鸡等区分开来。大雁们对丑小鸭说:“你丑得可爱,连我(注:这儿的“我”(jeg)是单数,跟前面的“他们说”不一致,但原文如此。)都禁不住要喜欢你了。你做一个候鸟,跟我们一块儿飞走好吗?另外有一块沼泽地离这儿很近,那里有好几只活泼可爱的雁儿”。可见,丑小鸭的出走,很大程度上,并不能归咎于他的相貌丑陋,而是他天生有一颗探索外面世界的心,而于这些自甘平庸的家伙们格格不入,自然他就成了驱逐的对象。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丑小鸭的母亲并不像传统童话故事中的母亲形象,担当孩子保护者的角色,而跟其他的动物一样,让丑小鸭离开。丑小鸭必须离开,只有在流浪中才能证实世界的博大,外界充实了丑小鸭,让他完成到白天鹅的转变。

即使那些鸭子和母鸡,以及那只猫,愚蠢而自以为是,然而他们是世俗的权威,他们掌握着宣布“真相”的权力,安徒生对他们的讽刺也入木三分,像通过鸭妈妈的嘴,描述那只老母鸭:“你们如果看到那儿的一个老母鸭,你们就得把头低下来,因为她是这儿最有声望的人物。她有西班牙的血统——因为她长得非常胖。你们看,她的腿上有一块红布条。这是一件非常出色的东西,也是一个鸭子可能得到的最大光荣:它的意义很大,说明人们不愿意失去她,动物和人统统都得认识她。”看吧,“因为她长得非常胖”,所以“具有西班牙血统。”这活脱脱是一副当时现实社会的漫画写生。他们通过对贵族社会的谄媚和供奉为生,母鸡要求丑小鸭要“注意学习生蛋,或者咪咪地叫,或者迸出火花。”而这一切,丑小鸭都不能为。处于社会下层的丑小鸭除了逃离这样的社会,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安徒生成功地描摹出社会群体的漫画像,我们的主人公的形象却并没有因此被削弱。笔墨被大量花在描写外界如何(看)对待我们的主人公,这种手法类似我国古代的一首乐府诗《陌上桑》,不直接描写秦罗芙的美貌,而通过旁人看到她后的举动而表现,衬托出秦罗芙活灵活现的美貌。在《丑小鸭》中,这 “看”与“被看” 的关系更进一步被发展。通过丑小鸭的眼中看这个世界,看到其他的动物是如何看待他的。丑小鸭通过别人对他的态度确定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同时丑小鸭也在确定其他动物的身份和行为,确定物我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也曾勇敢的说出“你们不了解我”这样的话语。这种“看者”与“被看者”身份重叠的写法,表现出一种微妙的个体体验感觉,每个人的感觉虽然对世界来说微不足道,但对这个人自身而言则是最重要的存在的感觉,所以丑小鸭在不断的被放逐和嘲笑后,终于向天鹅发出“请你们弄死我吧”的哀求。这就回到了原初的主题——个体与社会群体的关系,丑小鸭的遭遇象征弱小者的悲哀不被社会倾听,而丑小鸭的心理状态象征着先知先觉者不被社会理解。童话满足了社会不同层面的人的需要,它被广泛接纳了。

分析到这里,也许可以歇一口气,丑小鸭最终变成了白天鹅。白天鹅没有说话,把头深深藏在翅膀底下。它因为美被接受,却不因为理解被接受,无论丑小鸭还是白天鹅,都沉默不语。安徒生作品最大的特点在此——言说的困难,《坚定的锡兵》中,小锡兵面对种种困难永远保持沉默,只是用一颗坚强的心面对;《野天鹅》中的公主编织荆棘衣时被要求不能说话,以致几乎被当成女巫送上刑场;《卖火柴的小女孩》中那可怜的小女孩,第二天早晨静静地蜷缩在墙角,永远也不会告诉别人那天晚上她看见了多么美丽的情景。安徒生用沉默,展示了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着人们竭力想弥补却又无法愈合的鸿沟。丑小鸭的追求此时代表着理想,它的行为并不为他人奉献,因此不是伦理学意义上的形象,它的行为也不是为自我的超越(它并不知道自己最终将成为白天鹅),因此不是美学意义上的形象。丑小鸭自己说不清楚,这种欲说还休的状态,正表明理想与现实的裂痕,最终,它以白天鹅的唯美的形象出现,只是展示出一副理想的美好图画,引人深思,在丹麦这个相信上帝的国度里,安徒生笔下的人物弥漫着默默承受苦难,最终救赎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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