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鱼儿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5-03 09:04 阅读:
第一章
1
这是一个太阳初升的早晨,室外的人和车并不多,空气中的味道也还算单纯。所以,每一个在室外的人都感觉到了桃红色的太阳正带着湿漉漉的甜味儿,扑进自己的鼻孔,浸入自己的肺腑。
鱼儿正在铁栅门的右边,低头嗅着花儿。花是白玉兰,灿烂的开着,鱼儿一定是嗅到了花的芬芳,也像花一样的笑着,红太阳越来越白,慢慢地从前方斜照下来,照在鱼儿的脸上,鱼儿就成了一朵开着的红玫瑰,也散发着清爽的淡香。
许明就是被这清爽的淡香引领着来到鱼儿面前的,不然他是不会认识这个改变了他生活的鱼儿。不认识鱼儿,许明的生活是不会有这般多姿,自然也不会渐渐地从众人中清晰出来,以至使他走上了一条连自己也不曾想过的未来之路。
许明来到鱼儿的面前,鱼儿并没有从花香中醒来,她的心依然沉浸在花香中,随着花香的升腾在想像中飞翔。许明显然由于距离的变短,也被这花和花前鱼儿的特殊味道而牢牢的吸住,以至他也木在了那里,一任香味沁入心脾,然后由心脾顺着血脉四散开来,游走进身体的所有空间,他一下子整个儿酥软在了那里。
许明是坚信自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许明的嗅觉特别灵敏,他对世界的初识和记忆都是从嗅觉开始的。
在他的感觉里,这世上的万物各有各的味道,味道各有各的不同,不同的味道带给他的信息是千差万别的。然而,就是这千差万别的味道,他也能一下子都记住,只要嗅了一次就能牢牢的记住,在脑子里生下根来。嗅觉特别发达的许明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个秘密。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嗅觉特别发达的,这就使他在众人眼里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不多言语的机关干部,行走在市委机关的大院里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然而,他在人群里就像一条鱼,一条游刃有余的鱼,跟谁都不会发生冲突,别人更很少冲撞他的生活,因为他对别人已经洞若观火了,他就能够左闪右躲,自保其身了。
可是,这个世界对嗅觉特别发达的许明来说,带来的更多的是苦恼,是那种不能忍受和宽容的痛苦。他自己就没有真正的快乐过,即使他一个人在春天的花丛中和碧蓝的大海边,他也能感觉出空气中的污浊,是各种味道武断地搅混在一起的污浊感觉。久而久之,他只能麻木的活在这个世上。可以说,这种麻木是他自己刻意制造出来的,他总是强迫自己关闭嗅觉,关闭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从第一次见到鱼儿,许明就觉得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现在,他正望着对面的鱼儿。鱼儿正在那里酣睡着,酣睡中的鱼儿竟也从鼻翼间发着游丝般的喘气声。许明望着鱼儿,鱼儿睡中的起伏,使她在昏暗的房间中凸现出来,像玉雕一样仰卧在那里。许明真的弄不清他为什么对鱼儿会有这般情愫,自第一次见她,他就被她的单纯的美所吸引,所沉醉。虽然,后来鱼儿的所作所为,曾让他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的判断,有时带给他的是自我否定后的痛苦。但每次痛苦之后,继之而来的却是对她的更进一步更深一层的依恋。
许明不知道多少次的反思过这种迷恋。他坚信依恋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花对阳光的依恋,根对土地的依恋,大海对水的的依恋,人对理想的依恋,种种种种,没有相互间的依恋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了。自己对鱼儿依恋什么?他说不清。说不清是因为依恋得没有明确的目的,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是对什么都依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近一年的思索就在这个昏暗的房间内,像雨后的彩虹豁然而出,其实,他就是对自己的依恋。鱼儿只不过是个化身是个载体,是许明他自己心里想要达到的某种境界。这种境界其实就是一种态度,是他对人对事所持的态度。这种态度由何而来,许明不清楚,严密的说应该是不太明确,但细想起来总还是指向分明的,那就是对鱼儿这个女孩儿的关爱。
2
夏天的人乏得很,但谁都不肯早睡。
一是天热,更主要的是村人们都想多唠会儿,东家长西家短的。其它季节,人们要聚在一起说话就不太容易,不像夏天,随便哪片光地都可以蹲上一圈人,男男女女的在月光下说话,既没顾及也不需看谁的脸色,更不会费谁家的电钱。虽然现在村里也基本上都有电视了,可村里人总觉摸着看电视里面人的在说话,没有老少爷们围在一起实在,说的事儿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乡下人有两个场,一个是饭场,一个是话场。过去饭场也少不了鱼儿的娘玉枝的,她碗里的饭比别人家鲜亮些,吃饭总是把菜夹得很高,在嘴边停一会儿,才进嘴。话场里更是少不了玉枝的。玉枝喜笑,说话又鸟气,更主要的是她家的日子过得好。在乡下,日子过得好的人话就多,说话的时候别人就让着你,日子过得窝囊的人是很少插话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话语权从来都是属于强者的,所以他们最多也只是拾个蹭笑,接个话把儿。
乡下人过一辈子好日子的并不多,这与乡下人现在还一直是靠天吃饭分不来的。玉枝这几年日子过得就紧了,就像自己身上的衣服总不大合身,话也就自然少了。尤其两个儿子结婚后,欠下一屁股两肋骨的债,现在鱼儿又离家一年多了,她的骨头就有些软,撑不起自己的精气神了,说话真的一下少多了,更不喜欢凑人场了。
日子压人得很呀,玉枝常暗自感叹。这两个夏天,玉枝几乎就没去过饭场和人场,碗里的饭也不比别人了,男人大欢又瘫在床上,没心思,尤其是唯的闺女鱼儿从家里消失后,更觉得没有了脸面。
玉枝原是喜欢洗澡的,娘家就在河头上,从小就下河,水性也好,嫁到了龙湾也没耽误她夏天洗澡。龙湾也有条小河,她就在河上沿第一家。玉枝来到的第一天,见院子外的小河,心里就美了,跟在娘家没啥两样。第一次看见这片水,她就想将来要是有个闺女,名字就叫鱼儿了,有这片水的鱼儿该是多美的事呀。先前的夏天,玉枝每晚都要与丈夫大欢一起到院子外的小河里洗洗的。可这几年不行了,她都等没有人再来洗的时候自己才下的。
这不,月亮都偏西了,村里村外都只有夏虫的鸣叫了,玉枝才拎了条毛巾,提着荆条筐子出了院门。
玉枝先把荆条筐子下在小河的弯处,然后才到这边洗自己。河水不深,经过一天强日头的晒,就温温的,上面还有点烫的感觉。水只到玉枝的肚脐上端,玉枝就往下蹲,用水浸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一把一把地在脖子上搓。搓的时候,玉枝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声,她怕惊动了那边的鱼。玉枝从小在河头上长大,逮鱼是拿手好活,就是月光下她也没空过手。玉枝一边在水里泡着一边想,今晚知不道能逮几条呢。
这两天,大欢就嘟囔着鱼鱼的。玉枝想,这死人是想女儿呢,还是想吃鱼了呢。但从他那从嘴角流出粘状的口水,玉枝想,他一定是嘴里没有味儿了。她望着床上的大欢,就想跟他弄一条吧。玉枝本想白天给他逮的,可现今儿不是以前了,你白天逮鱼人家都看热闹喝采,现在呢,你混差失了,没有钱买鱼了,你再去逮,人家就会歪嘴笑你。玉枝想,晚上吧,恁都睡了,总没功夫说闲话了吧。
洗着洗着,玉枝就觉得穿裤衩在水里裹得两个大腿根不舒服,她弯了腰把裤衩脱了,扛在肩上。水流在大腿和小腹间缓缓地动着,感觉就舒展多了。她用一只手向下在大腿根和下处及小腹和屁股上,搓搓停停,停停搓搓,玉枝就觉得把这几天的汗污象搓洗衣服一样,全洗了下来。这时,一条梳子大小的鱼倏地从她分开的胯间,鱼尾一摆,滑滑地蹿过。她心里一热心,连忙弯腰把裤衩穿上。当她直起身子的时候,她竟突然想起了闺女鱼儿。这样想着,她又感到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从心里向上身越来越强烈的冒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一抬头见月亮比刚来时高多了。她听听四周并没有动静,就又把褂子脱了。放哪儿呢,站在河中心的玉枝犯了一会儿愁,她突然在心里笑了,你真笨!接着,她一弯腰把褂子紧紧地夹在了两腿间,一边仰着头看月亮,两只手却不停地上下左右的搓着身子。
玉枝把眼落到水面上,她就吃了一惊,连忙用两手交叉在胸前。玉枝看到什么了,她看到了水面上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玉雕一样的轮廓,该鼓的地方还是那样鼓着,该凹的地方还是那样凹着,都四十多的人了咋还这样呢,玉枝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从腿间拽出褂子,赶忙披在了身上。水中的影子一下子碎子,慢慢地又变成一圈一圈的波纹。
尽管玉枝想起了闺女鱼儿,但毕竟时间已有一年多了,时间这东西把什么都能变得迟钝,何况对人的感觉呢。因此,玉枝还是觉得有好多天没有今夜这样高兴了。她把荆条筐里的还上下跳着的鲫鱼,一条一条地刾了,用水洗冲了一遍又一遍。今天,她刾鱼刾得很慢,她望着鱼儿在月光下的荆条筐内上下跳着,心里就特别高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鱼刾好后,她烧热了锅,把鱼放在里面焙了一会儿,然后兑上水,慢慢地炖起来。一会儿,灶屋里就散出一团鱼香味来,这香味又很快地弥漫开来,溢满了整个院子,与月亮泻下来的光融在了一起。玉枝感到了一种质感的香味,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玉枝正抽着鼻子吸着这鱼香,突然她就觉得一个人向院里走来了。现在谁还来呢?玉枝正琢磨着,大儿子福子就来到了灶屋的门口。
“娘,深更半夜的,你弄啥哩。”
福子塌着眼皮望着玉枝。你大想吃鱼了,嘟哝几天了!玉枝掀了锅盖,向锅里吹了口气,看看汤的成色。福子木在那里不言语了。汤都炖好了,福子还是不说话,玉枝就有点儿急了,心里想你不走,棍一样戳这儿弄啥呢。她也不管福子了,就擦了一个碗,准备盛。
这时,福子开口了,“娘,你看几点了,电视都玩完了”。玉枝不想理他,但还是吭声了,“又没劳累你,你去睡吧。”
福子从门外进了灶屋。
“娘,不是我说你,大这病是死症定了的,加点生叫他早走一天,你就少一天连累,不是他,鱼儿能离家吗。”
玉枝手中的勺子突然停在了空中。“你,你咋这样说呢,他是你大呀!”玉枝咋也没想到儿子会说这话。
“唉,有多少钱能填满这个坑呢,再说了,他不是活受吗!”福子依在了门框上。
“你,你走吧,再说他也是我一口子人呀,不让你们管!”玉枝真的恼了,有点发狠地说。福子唉了一声,转身走了。
玉枝把鱼汤端到大欢的床头,她俯下身子,轻声说,“福子他大,你尝尝这汤鲜不鲜。”大欢动都没有动,仍然闭着眼,气都不喘了。玉枝连忙把碗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用手晃大欢的肩膀。大欢就是不应。玉枝急了,心里一紧,就把眼贴在了大欢的脸上。这时,玉枝才看清大欢的眼角正漉漉的向下淌着泪。
玉枝直起腰,用手使劲地晃着大欢,“你,你听见啥了,不理我了!”大欢还是一动不动。玉枝就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大欢嘴上。大欢紧闭着嘴,没有一点要张的意思。玉枝急了,就把勺子用劲地往他嘴里塞。大欢猛地一抬手,玉枝手里的勺子就落在了地了。玉枝向后一退,腿就碰住了凳子,凳子上面的碗,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风儿翻过院子的墙,向下吹着,吹到玉枝的脸上和身上,躺在床上的玉枝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夏天他们都是睡在院子里的,玉枝的床和大欢的床离得很近,几尺远罢了,但玉枝就能听到大欢很粗的喘气声。大欢在想什么?玉枝想他一定是听到了福子的话了。现在大欢想到死了吗,他听到儿子的话在作啥样的盘算呢,不想活了吗。玉枝想跟大欢说说话,可又不想开口了,她心里也乱着呢。要是搁到原先,大欢不打烂福子的嘴才怪呢。可现在不行了,大欢睡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说话都嘟哝不清。想着大欢现在的样子,玉枝的眼有些模糊了。
月亮越来越偏了,月光也越来越薄了。玉枝躺在床上左想想右想想,就是不能入睡。这不睡咋办呀,明天还有事呢。玉枝揉了揉眼,手背上却湿了一片。
3
下午,上面来的人一走,许明就迫不急待地给妻子洁的单位打电话。洁的办公室里乱哄哄的,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有点儿尖利的女人,她大喊过妻子洁的名字后,电话就啸叫起来。四五分钟后,妻子洁才在那头很不耐烦的嗯了一声。许明的声音就很理直气壮地,“晚上我得陪人,吃饭别等我!”妻子洁又嗯一了声后,就啪地把电话挂了。许明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然后就盯着眼前这部红色的电话,很得意的笑了。
许明今天很得意,因为他从早上见到鱼儿心情就一直很好,很少有过的好。其实,上午他的心情没有这般好,有一个问题在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鱼儿。他想鱼儿真是他见到的最好的女孩,并不是她的漂亮,而是她的清纯,她就是一朵出水的芙蓉,含苞带露的那种。尤其是这朵花上的味道,竟让他神气为之一清,他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了,也可能在这之前就没有过这种感觉。
现在,他曾经见过的女孩子的形象一下子从他脑子里淡去,鱼儿呢也不再是女孩儿了,竟一会儿变成了一朵花,在微风中摇曳着,含着露,溢着笑,发着清香。许明拒绝不了这花的召唤,他想他必须去见她,不管将来会有什么事发生,他也必须去。他认定这女子是上帝为她而送来的,他有义务把她从那个地方弄出来,让她回到她应有的地方。也就是说,这是一朵专为他开的玫瑰,他不能就这样让她在那个地方任别人去揉躏,就是别人嗅下这朵花的一点儿味道,他也不能容忍。
再烦心的事,一旦确定了解决的办法都会给人带到好心情,而且事越烦心,确定解决办法后越会让人心情更好。许明给妻子洁打过电话,心里轻松得能飘飞起来一样,整个人儿也成了一张纸,似乎没有什么沉重的感觉了。现在,他让自己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但只是觉得要思考点什么。他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思绪还是不清晰,他要思考什么呢?他似乎要让自己想一想鱼儿是怎么到那个地方去的。他想鱼儿身上一定有许多故事,而且是浪漫的故事,也许会像还珠格格一样那样浪漫。
一想到还珠格格,许明就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对,鱼儿就是还珠格格,骨子里就是她,说不准她就是还珠格格的化身呢。这样兴奋一阵子,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应该是秦淮河岸的某一个女孩,是八艳中的一个吧。对,就是朱自清先生笔下的秦淮河,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两岸的河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窗格雕镂,飞檐玲珑;水呢,是碧阴碧阴的,虽为六朝金粉所凝,看起来却厚而不腻;油红的船头坐着一位清纯的女人儿,白底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显出格外的不俗;河面上随波漾起的管弦丝竹,玉喉清音,把盈盈的香味弥漫在空中,那是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
许明最敏感的还是味道。早上,他虽然在鱼儿身旁时间并不长,但她身上的味道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现在竟长出一树鲜花,弥漫着清香。四溢的花香慢慢地聚合归拢,越聚越小,越聚越实,最后凝成了那个穿着白底小衫子黑下衣的女子,有声有色,有颦有笑的在那里坐着,散发着只有他才能感知到的体味。这女子散发出的体味,先是一线游丝,慢慢的四向扩展,最后竟随风变窄,成为一条带状的花香之路。许明的思绪就是沿着这气味的雾路向前走的。走在这路上的许明是快乐的,是那种从心底里生出的带着微笑快乐。
许明今天没有骑他那辆单车,他觉得到那个地方骑车是不行的。他本想吃点什么再去,但他还是没有吃,并不是时间晚了,关键是他没有胃口,人都被从心底里生出的兴奋塞得饱饱的,并有一点儿空间了。他到了酒店的桑拿城里,服务生正要安排他脱衣服,他却急不可待地问,鱼儿在吗,他要点鱼儿。服务生先是一愣,因为他不知道这里的女孩有没有一个叫鱼儿的,但他还是很快的笑了。
“先生,别急呀,你去先蒸蒸,我马上就给你叫来。”
许明光着身子进了浴间,服务生就笑了,心想没见过这位呀,鱼儿是谁,也许是他哪次来,这中间的某一个女孩随便给他说的一个名字吧,也许真有一个叫鱼儿的,说不定她已经走了呢!又来了一位,服务生就不再想这事了。
也就是十来分钟,许明就出来了。服务生给他擦了背上的水,把浴衣送过来,许明就说,“鱼儿在吗?”服务生觉得刚才自己犯了个错误,应该弄清楚鱼儿是谁,不然怎么打发这位呢。服务生毕竟是服务生,他知道对这样的客人该怎么办。他把许明先领到一个单间,然后说,“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喊来!”
许明点着了一枝烟,他很急地吸着,眼看这烟就要吸完了,他想拉开门找那个服务生,但他还是又点了一支,他显然是对自己的急躁有些觉察了,他要让自己存住点气。其实,他还是有点紧张的,他自己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甚至他并不全知道这里的规矩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太急了,会不会引起服务生对自己的小看。这样想着,他吸烟所用的力也没有原先大了,竟像他的部长那样很慢很均匀地吐起烟来。
看来,鱼儿还真不易找,也许她根本就不叫鱼儿,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鱼儿,许明内心还是焦急的,近乎有那种失去重大希望的焦急了。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服务生拧开了,接着,鱼儿竟笑着站在了门口。许明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很局促,很紧张,很激动的样子,而且竟向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出了门。就在这时,鱼儿迈着很有弹性的脚步进来了,脸上的笑也随着脚上的弹性向房间辐射过来。虽然她就这么几步就到了房间,可许明分明看到鱼儿是蹦蹦跳跳地向他走来的,与那操场上蹦蹦跳跳的女中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4
现在,鱼儿在许明心里就是一个谜。这绝对出乎许明的意料,他根本也想不出鱼儿会是这样一个女孩。
许明几天来几乎一刻也没有停下对那天所见的,有关鱼儿的思索,就是睡觉了,梦中也依然没有停下对她的探究。许明原来是办公室的秘书,在他写讲话稿写倒了胃口后,他的命运才发生一点转机,他被调到宣传部当了通讯科副科长。这个差使比给领导写讲话稿要好多了,虽然写的也有假话,但比起来那些讲话稿到底还是真实的地方多了。而更让许明觉得有点亮色的是,他可以去采访,虽然采访的东西并不一定都能写出来,写出来也不一定都能发出来,但在采访中毕竟是快乐的,是那种对事物探究中的快乐。现在他的对象就是鱼儿了。他一遍遍地回忆着那晚上的情形,试图想从鱼儿的言行中找出进入她内心的缺口。但是他总是失望了,每次一次想起来,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终。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了的,鱼儿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女孩。许明应该说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平日里他并不喜欢恶作剧。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恶作剧经鱼儿做出来就不一样了,使他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而且激起了他的冲动,使他不能从那些恶作剧中自拔,并使他沉醉于那些恶作剧中了。
那晚,鱼儿一进门他就感到口渴,而且越来越口渴,他让鱼儿给他叫一杯水。可这时的鱼儿呢,突然笑了,她望着他竟说,“我就是水呀,你渴是因为你见到水了才渴的,你把我喝了吧。”
许明一时不太明了鱼儿话的全部含义,他只是觉得鱼儿说得有点道理,人是越见水越渴的,他有过这种体验。但鱼儿还是给他叫来了一杯水,应该说是一杯飘着大茶叶片的茶。许明真的有点儿渴了,就端起来要喝,就在这当儿,鱼儿又很怪的笑了起来。许明也笑了,他是被她的莫名的笑给弄笑的,笑啥呀。鱼儿说,“你喝吧,喝过了我再跟你说。”
许明只小呷了一口,因为茶很热的,他把杯子放了下来。鱼儿一伸脚把啖盂推到了许明的面前,许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定定地瞅着她。鱼儿这时才说,我估计你要吐的。许明更不明白了,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要做什么。鱼儿说,“你刚才喝的茶是我用电炉烧的。”说完这话,鱼儿笑得更响了。许明还是一声不吭,他在思考鱼儿此时为什么要笑得这么厉害。鱼儿笑过后又说,“来这里的男人都喜欢我,喜欢我,我就给他们烧水,他们都说我烧的水好喝。”
说到这里,她的笑声更大了,似乎是按1234567的调子一路上扬而来。许明还是没有动静,他心里只是更吃惊了,他不知道眼前的鱼儿到底要弄出什么花样来。鱼儿又一伸脚把啖盂向许明的面前推了一下,看着许明说,“这水是我用我的内裤煮的,味道好极了吧!”说罢,她竟笑得不能自抑了,歪在了许明的腿上。
许明现在想起来竟忍不住吐了起来。但当时他并没有吐,一点吐的感觉都没有。鱼儿似乎很失望,而且自悲,她怎么也想不到许明竟连笑一下也没有。许明那时想什么呢,他其实心里都笑死了,但表面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他想,眼前的这个女孩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如果一笑,就入了鱼儿的套了。而这时,鱼儿竟又笑了起来,她是为许明的不笑而笑的,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太有意思了,一本正经的,有点儿像一尊佛。
“笑什么呀!”鱼儿终于停了下来,她想听许明再说什么,可许明没有说。鱼儿再次觉得失望,心里有点怵,她猜不透眼前的人是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她并不怕,以她的经验,来这里的人其实没有一个能正经起来的。
她便问,“你是做什么的,公安吧。”许明这次笑了,这样的女孩也有怕的人呀,就说,“我是记者,是来写你们的!”鱼儿这时又笑了,“你真有意思,我们是同行呢,俺也是妓者!”许明想与鱼儿说话了,“你是哪报的。”鱼儿格格的又笑了,“俺是人人抱的记者!”
又到了下午。许明心里想我一定得再去一次,他认定他必须拯救鱼儿。他想鱼儿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的内心也绝不是这个样子,她那晚的所作所为一定是戴了假面具。那天他本是想约鱼儿出来的,但鱼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答应,她告诉许明她的呼机是圈圈洞洞窟隆窟隆零。许明现在想,如果那天鱼儿真的说了她的呼机号,他就把她呼出来,就不必再去了。可他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得去那个桑拿城。
这次,鱼儿又一次出乎了许明的意料,她一下子变得文静起来,是那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的矜持。许明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想也许是他送给他的那朵玫瑰花起的作用,这花儿一下子又使鱼儿回到了她的本原。许明想一定是花的力量所至,他是第一次给女孩送花,他弄不清当时自己怎么就要送一枝花给她,但他分明感觉到了花的力量,花里是充满了他的力量的。
这晚,鱼儿也许就是被这花儿给打动了,变了个人一样,也像眼前的花似开未开的羞涩着。她告诉许明她家在淮北的一个乡下,家里两上哥都死了,父亲也瘫在了床上,她实在不想在家呆一天了,于是就跑了出来。她来到这个城市以后,在汽车站认识了一个长得很善的男人,当晚这个男人就把她带到这里。他先是告诉鱼儿到这里玩玩的,可在这酒店住下后他们在这里玩了几天,那男人突然就没了踪影,她就被人弄到了这四楼的桑拿城,说是来抵房间费的。
鱼儿显然是被骗了,许明当时义愤填膺,呼地站了起来,“我要救你出去!”而鱼儿呢,却没有反应,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任许明在房间里像头狮子一样,来回的转着圈。鱼儿的两眼就像一口深井,无波无纹的那种。其实,她对许明的表现并没有感动,他认为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在那里说胡话,仿佛他就是解放劳苦大众的解放军一样。
许明是想立即把鱼儿带出去的。可鱼儿没有同意,这令许明很不解。他说,“鱼儿你不是在火坑里吗,干么不出去呢!”
鱼儿却笑笑,然后靠在了他的身上,“你以为我们很苦吗?现在可不是万恶的旧社会呀,我们姐妹们认为这样很好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可做吗。何况我从不与男人做那事!”鱼儿调皮的问许明,眼里的水波一动一动的。
许明认为鱼儿是为现在的生活而动情,他彻底的恼怒了,大声对喊鱼儿,“堕落!”
鱼儿这时又恢复了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站起身子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呀!
5
玉枝一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冬夏都一样,只要醒了,躺在床上就像炸油条一样来回的翻。玉枝不止一次的骂自己,无福无贵的命。玉枝想起来,但又觉得身上沉得很,骨头一软又躺在了床上。躺下的玉枝长舒了一口气,她扭头向大欢的床上看了一眼,见大欢的头发都水湿湿的塌了一片,就一折身子起来了。
这时,大欢正睁着眼向上望呢。玉枝顺着大欢的眼向上一望,见上面并没有什么,玉枝心里就说,“坏了,睡时忘了给他挪床了,床没在树叶底下!”玉枝心里很歉疚,就用手去擦大欢头发上的露水。一边擦一边在心里骂,这露水咋就这么大呢,下一场雨不好了吗!
玉枝家的饭过去就比人家的早,当初日子过得好,饭就及时,现在呢,大欢病后饭更早了,大欢吃得少饿得快,饭就得勤就得早。玉枝把面条端到大欢的床头,然后她用力的把大欢抽起来,让大欢靠在紧挨床头的泡桐树干上,又拿来一条毛巾,围在大欢的脖子下,这才开始一口一口的喂他。
大欢今天味口不错,一气吃了一碗。玉枝用眼看了看大欢,是问他,“还想不想吃?”大欢就点了点头。玉枝盛来第二碗,大欢的眼里温温的,有点儿透明的东西,像是他家山羊的眼。但大欢吃了半碗后,就不想再吃了,可他并没有拒绝,仍是随着玉枝的筷子张嘴。玉枝觉出来了,就说,“不想吃就算了,别强。”大欢还是张嘴,又强吃了几口。
玉枝就腾出一只手,把大欢脖子上的毛巾抽掉,给他擦擦嘴。玉枝要往灶屋里送碗,大欢却发了声,嘟哝着病病的。玉枝愣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她终于听懂了,大欢就让拉他到镇上的医院去看病。玉枝点点头,一转身进了灶屋。
玉枝把碗放在灶台上,本想弄点水先涮涮,可她却愣在了那里。你叫去给你看病,可钱呢?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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