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凡尔赛

我依然爱你如初，但政治是冷酷无情的。
——题
在周围艳丽的舞姬中，我像一朵令人惊喜的玫瑰。
华丽而空虚的美丽。
然而我是主角，周围的舞姬，都不过是为了衬托我。
我是一个女人，宫殿里最好的舞者。
我的身体柔软若丝带，
柔软的让我自己觉到恶心。
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常常被人把身体围成一圈——脸在外面，后脑勺在里面，手脚绑在一起，一个纯圆。
我还是个婴儿。
无法忘记，身体奇异的疼痛。
再大一点，就被围在宫殿舞室的柱子上——他们会根据柱子的粗细来判断，把手绑到脚的哪里，脚踝或是小腿，才刚刚好。
我没有任何眼泪。
不分昼夜的努力，发誓成为凡尔赛最好的舞者。
我终于做到了。
伏下身子，结束舞蹈。
周围的掌声让我确定，我再次的成功。
“喜欢吗？公爵。”大帝的声音。
没有回答。
“赐给你吧。”他轻轻的挥手，“不过他不能离开凡尔赛哦。”
诙谐的语调。
我跪在地上，身体仿佛在瞬间被抽空。
华丽而巨大的宫殿，人只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光鲜的内里，暗涌血腥和杀戮。
公爵年轻，血统高贵，战功赫赫。
却成了大帝心头的隐痛。
他军权在握，势力强大。
大帝企图用凡尔赛的声色犬马将他驯服。
我只是手段之一。
只是这样。
我跪在那里，没有人叫我起身，直到宴会临近结束。
他向我走来。
我愚蠢的犯了一个大错，我居然抬头想看他。
等着我的，是他重重的一巴掌，
劈头盖脸的下来，我失去重心。
“大胆！”他低沉的声音
“拖下去，重笞二十！”
我是他的了，他就可以这样么？
是，当然，他可以。
大帝在好言相劝，为了一个舞姬，不值。
我不是舞姬！！
可惜没有人记得。
“以后，不能再做表演，找间寝宫吧。”
大帝吩咐。
我被拖了下去。
我看了他一眼。
俊美的如此不真实，像个恶魔，冷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
他变了。
鞭子落在身上，我几乎承受不住。
为了这次的表演，我被迫三天没有进食。
“这样身体会更轻盈。”
鞭子是蘸了水的那种。
和六年前不同，我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拉起我的手，逃离。
是他亲口下的命令呢。
很痛。
身体，和心。
最后被人拖了经过很多走廊，进了一个房间，扔在地板上。
我渐渐失去知觉……
“NOLAN……”
不清楚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吃力的睁开眼睛，努力集中精神。
眼前这张雕塑般的脸越来越清晰时，我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
挣扎着想起身，被他按了下去。
“不要动，NOLAN……”
什么时候，我被放到了床上？
“公爵……我……”
“为什么不叫我JASON？”
“我……”
“你忘记我了吗？”他的大眼睛望住我。
“你还是个少女……我还未被封爵……你第一次表演……出错了……把整个舞会弄得一团糟……他们要惩罚你，你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我替你求情，他们打你的时候，我不顾一切拉起你狂奔……不记得了么？六年了……”
“JASON……”我一把搂住他，哭了。
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JASON，不能这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六年前，我们就已经错了，我不想一错再错。你走了之后，我还是被罚了，比第一次更惨，
JASON——
“怎么了？”他柔声问，突然想起什么___
“让我看看你的背！”
“不，不要！”那是耻辱，不看，可以吗？
“伤口疼吗？”他把我抱在怀里，褪去我身上的衣服。
“不，不要……”我软在他怀里，低声啜泣，不想让他看见，可他的手臂，这么有力。
“NOLAN……”他把我赤裸的身体翻转过来，看着。
“是你的命令……”忍着痛告诉他，但是不责怪。
“对不起，NOLAN，我不知道他们下手会这么重，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否则你会有危险，明白吗？NOLAN……”
“我还以为，这么久过去了，你会变……”
“NOLAN……”
他一手从后面拥抱住我，一手褪下他身上华丽的长袍，盖在我赤裸的背上。
我难于自抑的浑身颤抖，疼痛，夹杂温柔和酸楚……
是他的手臂，坚定有力的拥抱住我，止住我的颤抖。
“JASON……”
宫殿里的音乐，从窗口隐隐传进来。
“让我，帮你找回，失去的翅膀……”
“我的天使……”
“我的，NOLAN……”
我的眼泪再次滚落，
因为，我们一错再错……
手指划过他的额头，嘴唇，微弱的光线中，
他像大理石雕塑一样的脸，坚毅而冷峻。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实现梦想，没有人。”
想起他曾经的话。
把冰凉的自己完全塞进他的怀里。
我害怕。
十六岁那年遇见JASON，那是我第一次表演，紧张得出错了。
可是后来，在花园那个倒映着月光的静谧的湖边，
他问我，为什么你的舞蹈如此忧伤？
周围静悄悄的，我突然推开他。
“我不是舞姬！不是！不是！我不是！……”
月光洒在死寂的湖上，安静极了。
“没有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有，我们只能顺应，并尽量做到完美。”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然后他猛地拥抱我。
“可是我要抗争！”
他那时是如此的年轻，光滑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瑕疵。
在湖边的草地上，他沉默得像一头孤独的野兽，月亮躲到了云里去。
我体会到他心底的压抑，
他那样的地位，一定是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可是，谁又不是这样呢？
两个月后，他大败奥斯曼帝国，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两天后，大帝正式加封他为公爵。
那一年，他才二十岁。
再一次为他表演，那是十六岁的我有始以来跳的最好的一次。
我的血液，我的骨骼，我的筋脉，都忽然充满了灵性，他们是那么想表达自己，我根本控制不住。
我明白，我的身体终于有了灵魂 。
从此，踏上一条真正的舞者之路。
铺满鲜花和荆棘。
JASON从此，南征北战，他渐渐让全欧洲都闻之色变。
我们没有再能见面，直到今晚。
“NOLAN,看什么呢！”JASON醒了，在我耳旁问。
“天空，很孤独。”
“……”
“可以不再孤独吗？”
“NOLAN……”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我看见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忧虑，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现世里，没有童话。
眼泪逐渐不受控制。
JASON惊恐的抱住我。
“NOLAN,怎么了？不要这样！”
我浑身颤栗，泣不成声，
没力气了。恍惚中，JASON温温的唇吸去我的泪水。
“Min,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JASON，可是我看不见希望……
“NOLAN,我可以，我可以让你不再孤独，我可以给你自由，给你幸福，相信我，我可以……”
第二天醒来，我独自躺在床上，周身疼痛，刺眼的阳光穿透光洁的玻璃，直射进来，房间里死寂死寂的。
JASON走了。
枕边，他漂亮的字体，等我。
笑，等待，除了等待，还有什么？
日复一日，我等待，不断的回忆，却糟糕的发现，属于他的记忆，只有三个夜晚。
我常常笑，并不觉得快乐，只是微笑，JASON的承诺时时在耳边响起。可是缥缈的像一缕轻烟，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
然而我依然每天微笑，依然每天等待。
印象中，我似乎从来也没有那么多笑，可惜没有人看见，自己对自己微笑。
实现或者破灭，我只是想拥有希望。
两个月后，传来他在北部起兵的消息。
我被扔进监狱，浑身都是铁链。
还是被发现了。
第三天，我的小指被切去了。
第十一天，我没了左耳朵。
第十七天，他们，他们刮去了我脚踝的韧带，
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在跳舞了……
在用我威胁JASON吗？
天真。
我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信。
事实证明，JASON根本没有因我而改变一步计划。
冰天雪地，我赤足在雪上舞蹈，脚趾冻麻了。
我很想很想停下，身边有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拽着鞭子。
看不见他的脸，他不停的抽我，我停不下来。
好冷。
我想求他让我停下，嘴张不开，我快死了。
冻僵的手指和脚趾，一根接一根的掉落。
我害怕得哭了，流出的泪水冻结在脸上……
惊醒，身体不能动弹了。
阴暗潮湿的暗室，昏迷和清醒，我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极度的疼痛，直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等到他来。
昏迷中，似乎有人在拖动我的身体。
不清楚，他们还要对我做什么？
权势和我，于JASON而言，我是否微不足道？
他们在扯我的衣服，等我清醒，发现自己已经被吊在城墙之外。
强迫自己睁眼……
我看见他了！终于又看见他了！终于。
仅仅28天，他兵临城下。
明晃晃的光线刺痛眼睛。
原来脚下的土地上，插满了锋利的剑，一排一排，密密麻麻。
冷笑，明白了，我非死不可。
军队进攻，我会死在乱剑之中；
不进攻，不，JASON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他的梦想。
他会亲手射死我，
也许。
这么久的等待与思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军队一动不动。
烈日晒的我头晕眼花。
众目睽睽，我身无一丝。
看了一眼脚下闪着寒光的利刃，
渐渐忍不住，泪水滑落。
他叫我等他，却任我不断被凌辱。
他终于是来了，可我已经浑身是伤。
争夺和杀戮，我只是一件工具，微不足道。
华丽而空洞的凡尔赛，被折断翅膀的天使，
不可能再飞翔，不可能再有幸福。
“JASON……JASON……JASON……JASON……JASON……JASON……”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声一声，呼喊他的名字。
嘶哑得，几乎要把整颗心都呕出来。
军队里，那个高大如雕塑的身影，伫立着。
我泪流满面。
十六岁那年他炽热的手掌，他温和的笑容，他冷峻的眼神.我们的只有三个夜晚的爱情。他承诺的自由，他远远的看着我，看着我……
突然，我再也喊不动了。
右胸被箭刺穿了。
他真的，亲手用箭射了我。
身后开始，警戒防备。
鲜血沿着身体汩汩流下。
鲜艳的玫瑰，滴血的玫瑰。
随着一声呐喊，他的军队前进攻城。
黑压压的人，向前涌动，伴着震天的喊声。
我看见，他赤红的眼睛。
眼皮，重重的，我感到有些累了。
“JASON……”
轻轻闭起眼睛
他的世界，很大很大，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东西。
可我的世界，只有他。
这……
天空竟有有了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么？
凡尔赛，很久都未下雨。
尾声
JASON公爵轻取凡尔赛宫，前后不过20分钟。
当他放下城墙上的NOLAN时，NOLAN已经浑身是血。
JASON脱下华丽的长袍，裹住NOLAN冰凉发颤的身体。
他握紧她的手，默默无言。
她在他怀里，半睁着眼睛，宁静的注视他，
脸色是安详的，看不到任何痛苦。
他对她微笑，浓浓的睫毛轻颤着，抖动着。
好看得，像她的舞蹈。
轻轻的，静静的，她把脸往他胸上靠了靠。
……
（六年前，湖）
“你有梦想吗？”
“有啊，我要成为凡尔赛最好的舞者，你呢？”
“我……我要登上王位，强大法兰西。我要统治整个欧洲！”
“然后呢？”
“我要天天看你跳舞。”
“可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跳。”
……
阴沉的天空越压越低，终于不勘重负
大雨倾盆而下。
沾满血腥的凡尔赛，在雨中被洗濯。
巨大的闪电划过，撕破墨黑的天幕，地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弥漫，消失。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向地面，破碎。
风声雨声，呜呜然。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