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 后 的 楼 兰

好久没有在扦泥城中看到过这么蓝的天了，更多的时候，那天都会是昏黄而压抑的罩在扦泥城的上空。
玄一的目光缓缓的从祭坛上那几个干瘪的水果上转移到了我的脸上，我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和跪在地上的臣民，以及站在祭坛上的祭司玄一同样，枯黄，没有光泽，然而，我又于他们不同，不同的是，经过了这半日的祭祀后，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王，也就是说，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代表着天神和历代的祖先统治我脚下的这片大地，在我的权杖之下，是楼兰。
那是一扇厚重的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看到父亲进出那扇门，每一次当他从中走出时，脸上总是会挂着一种自豪的笑意，然而往往就在当晚，在他的寝宫中总是会传来一声声深深的叹息，那门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每每把我招至当前，然而每当我想要推开它时，又发现自己失去了勇气。
我再次走进了这条幽深的长廊，再次面对着这扇门，我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了起来。
“推开它吧，你是王，你有足够的力量来面对里面的一切。”
是父亲的声音，我有一种感觉，父亲一定就在门里面等我，虽然是我亲手把父亲的身躯掩埋在那片黄沙下，但我知道，一定是父亲的魂魄在这扇门的里面呼唤我。
刹那间，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这力量唯一可以释放的点就是推开面前的这扇门。
门开了，而我也被门内的景象惊呆了。
是珠宝，满室都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珠宝玉器，就在这些珠宝的正中，摆放着一本厚厚的书，这本书是这间房子内唯一没有蒙上灰尘的东西，书的上面，有着两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楼兰”。
当我再次走出那扇 门时，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确切的说，当我翻阅了那本书后，这种心情就一直围绕着我，因为在其中记录了楼兰千百年来的历史，在我脚下的土地我是多么的引以为豪，它曾是丝绸之路必经的中间站，它曾是那么的辉煌美丽而又富饶，它曾是那么的举世瞩目令人神往。然而这片土地所蕴育着的人们，又是让我那么的引以为耻，他们是那么的贪婪，无止境的向自然索取着那些原来属于他们子孙的养份。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总是会站在扦泥城外环顾着那一片黄沙而吁嘘不已，那片黄沙曾经是一片片绿得让人垂蜒的胡杨树啊！然而随着最后一片胡杨树被贪婪的人们砍伐成为了一片树桩，楼兰国也送走了最后一批远方来的客商。人们终于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报应与诅咒，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他们自身的贪婪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告别了繁华似锦的往昔，活在焦渴与死亡的边缘。
我来到流苏身旁的时候，她正在给两岁的鄂勒尔喂奶，那画面是如此的神圣而又唯美。流苏和鄂勒尔是整个扦泥城中唯一脸色红润的人，因为他们一个是我的王后，一个是我的儿子。我看着鄂勒尔嘴角处沾着的乳汁，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王有心事？”
黑暗中，流苏从背后抱着我，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温润，一如近日来，萦绕在我梦中的那片楼兰大地。
“是，你知道吗？在许久许久以前，扦泥城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我轻轻的搂着流苏，黑暗中，她看不到我眼中的伤感。
“ 这是曾是一片绿洲，有数不清的商人从这里经过，到一些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经商，他们在这里歇脚，歌唱，玩乐，把他们从远方所听到，所看到的故事带到这里，然后又把在这里所听到，所看到的故事带向远方，那时的扦泥城有无数的鲜花，满眼的绿意，人们称这里是沙漠中绿色的珍珠。”
“你说的是楼兰国？是扦泥城吗？”
流苏激动的抓着我的胳膊。
“是的。”
“那后来呢？”
流苏急切的想知道为什么楼兰国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后来，恶魔出现在了人们的心中，人们决定扩城，想要得到更大的财富与繁华，于是，人们砍伐了围在城四周的胡杨树林，城在不断的扩大，而树却在不断的减少，最后，那些所剩无几的树木再也抵挡不住肆虐的风沙了，商人们迫于恶劣的环境开始绕路而行，开辟了新的丝绸之路，而楼兰国，也在风沙中残喘。”
“唉。”
我身后，传来了流苏幽幽的叹息。
城中的水越来越少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玄一也要走了，他是楼兰国内硕果仅存的祭司，而如今他也要走了，看来，神放弃了楼兰。
玄一没有说他为什么要走，我也没有问，只是命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水袋，那里面，是足够一个人喝一个月的水。
在玄一临走的时候，他把一个古旧的锡封竹筒郑重的交到了我的手上，竹筒上刻着“二十九世楼兰王启”，而我，正是楼兰国第二十九世的王，玄一告诉我，一定要在他走后的一个月后开启，因为这是他的曾祖老祭司传下来的遗训。我手捧着那个竹筒，遥感着冥冥中的老祭司，心头没来由的一悸。
玄一走后，风沙也大了起来，每天都有人离开扦泥城的消息，每天也都会听到城内有人抢夺淡水的消息，楼兰国那最引以为傲的文明与礼貌，也在死神的压力下消失殆尽，楼兰，这个曾经辉煌的名字也将会被风沙所掩埋，而今，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玄一留给我的竹筒上，我相信，老祭司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后世所面临的窘境。
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在我的用颤抖的手打开封印时，我的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不祥的预感，在我的恐惧中，一页发黄的纸飘然落出。
“半月后，沙暴至，民散，王殁，楼兰亡。”
十三个字，只有十三个字，却是一个注定了的结局，知道了结局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派人把楼兰国的大将军，也是我的表哥海斯找来，因为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在一瞬间里，做下了一个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决定。
“离每年的白龙堆沙暴期还有多久了？”
我问海斯，因为他是预测沙暴的高手。
“还有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看来楼兰真的要亡在风沙中。
“如果明天一早出发，半个月内能不能穿过白龙堆？”
“没问题的。”
我看得出，海斯在疑惑于我的问题，我把竹筒内的那页纸交给他看。
“王，你？”
海斯看后惊呆了。
“我们的祖先欠下了大自然的债，现在大自然向我们讨还了，我想今年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来抵御半个月后从白龙堆袭来的沙暴了，这点，你也应该可以知道。”
海斯沉默。
“我既然是楼兰的王，我就要为我的臣民们着想，我的命运如此，但我不能让他们都与我一同葬身黄沙，海斯，我命你现在就下令，把城中所有的水都派发给子民，告诉他们我们要迁都到一个有绿洲的新城中，明天一早就出发，然后你明天就带着他们往玉门关内走。”
“王，那你呢？”
海斯看着我。
“‘王殁’，老祭司早已经预测出我的结局了，我是楼兰王，我不能走，我不能丢下楼兰王国，不能丢下祖宗的这片土地。”
“王……。”
“你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的性格，也知道你的使命，快下去做吧。”
“是。”
海斯的眼睛红了起来。
“等一下。”
我叫住了刚要离去的他。
“帮我把流苏和鄂勒尔也带走。”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泪，流了出来。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又是一个黄沙满天的早晨，我摩挲着流苏细嫩的脸庞，心头是针刺般的痛。
“都准备好了？”
我看着没有通报就走进来的海斯。
“嗯。”
海斯点头。
“走吧。”
我尽最用平淡的语气说。
“王，这是玄一在临走时让我在这个时候交给你的。”
海斯拿出了一个水袋，那水袋正是我给玄一的那个，玄一走时没有带水。
“唉，玄一。”
海斯看着这个水袋，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悲伤。
“这水袋里的水，足够一个人喝一个多月的了，对于我来说，这太多了，不能浪费啊。”
“不，一点都不浪费，因为如果两个人喝的话，就只能喝半个月了，因为我要留下来陪你。”
流苏定定的看着我。
“流苏，你……。”
“王，其实昨天你和海斯在宫中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在你的身边想了一夜，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我是你的后，我要跟你一起留下，让海斯带鄂勒尔走吧，我不走。”
流苏脸上的表情从没有这样的坚决过。
“王，我走了。”
海斯深深的看了我和流苏一眼，而我们的眼中都在凝视着对方，海斯静静的退了出去。
风沙还在继续的刮着，扦泥城中的子民们已经全部都走了，我和流苏再次来到了宫中的那扇承载着历史的门前，门是洞开的，里面的珠宝我都已经让海斯派给了子民。
我和流苏走进了门内，我们看到了一桶水，是一桶水，在桶边的地上，是海斯用石头写下的字，在扦泥城中已经再也找不到可以用来写字的墨水了。
“玄一和我，连同所有楼兰国的子民都知道，你是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王。”
我的泪终于流了出来，而流苏笑了。
“王，你是最伟大的，你是最伟大的，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是我今生乃至来世都最为骄傲的事。”
我伏下身去，轻轻的啜了一口桶中的水，是甜的，是那种甜到心中的甜。
“来，流苏，我们洗澡吧。”
我大声的对流苏说。
“王，你……。”
流苏有些吃惊的看着眼中流着泪，脸上挂着笑的孩子般的我。
“是的，洗澡，我们都好久没有洗过澡了。”
我轻轻的解开流苏和自己的衣服，赤裸的面对着，然后，我用手掬起了一捧水，从流苏有些枯黄了的头发上淋去，让这些代表了生命之源的水流过她的发，她的脸，她的胴体。
我想我们都太开心了，玩得太疯了，以至于不仅仅用光了桶中的水，而且也把玄一留下的那个水袋中的水也都从彼此的头上淋了下去，但我们都不后悔，因为这是我们的一生之中用水用得最痛快的一次。
距离海斯带着子民们走后已经是第七天了，而我和流苏也在最后一滴水都淋到身上后干渴了七天。
“你后不后悔我们把最后的水都用来洗澡？”
我问在我怀中显得无比虚弱的流苏，是啊，她可能从来都不曾知道干渴的滋味是这样的难受。
流苏摇了摇头，只是轻轻的拉开了衣服，露出已经不再是很圆润的****。
“王，你喝，你喝。”
在她的无比渴望的目光下，我轻轻的伏下了身，把嘴凑在了她的****上，可她的****却再也吸吮不出哪怕一点点的乳汁了，我的泪再次的流了出来，但我马上又把脸凑到了她的嘴边，让她来舔我的泪水，我感受着，她的舌头在我的脸上滑动的感觉，我不停的让自己流泪，但我知道，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支持不了多久了，我下了一个决定，在我的泪流光之后，我就用刀子割破我的肌肤，让流苏来喝我的血来维持生命，我，不能死在我所爱的人之后，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干渴而死。
沙暴是突出其来的，就当流苏的嘴还在我的脸上蠕动的时候，龙卷风就带着沙暴袭来了。当我看着沙暴由远及近进入扦泥城时，我的第一感想就是，老祭司的预言也没有救得了楼兰的这一国子民，他们一定在途中比我更早的遭遇了沙暴，自然终于用它无边的力量向这群人们实施了最为残酷的报复，是啊，没有谁能在自然面前占到一丝的便宜。
我紧紧的搂抱住了流苏，哪怕是飓风把我们刮起之时，然而，被我揣在怀中的那一本记载了楼兰古国历史的书，却被风无情的给夺走了，我眼睁睁着看着那书被风撕碎再消失不见，那是我最后的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