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那些人们
冬天好冷，把自己瘦瘦的身体套进臃肿的外衣，好笨重，像个雪人一样，也许这样更能听见雪花的呢喃。
冬天显然不能用来播种，或者忏悔，只能用来回忆，有些回忆，往往让我们微笑然后沉默，但是有的回忆却会被我们下意识地遗忘，因为会有伤害，如果想起了他们，我们的大脑，就像个任性的小孩，他懂得选择，选择那些美好的回忆，可以承受的痛苦，就在这种阴冷的天气，屋里的热气，让所有的冰冷，熔化得好温柔，只剩下丝丝的隐痛。
回忆，因为泪水而变得潮湿，因为微笑而飞翔，那些人们，在我的回忆里，从生疏变得清晰，然后模糊，所有的伤痕也变得永恒。在这场雪过后，这些回忆将重新被我封锁，而这个时候，他们却像珍宝一样，被我如数家珍。
那些人们，对于我，很重要。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很安静，瘦得很安静。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雨刚刚走，什么都变得新鲜，清澈，安静，没有日光的喧闹，他来了，说很小声的话，很柔很轻的话，他说他想留在这里，做老师，他有很好的天赋，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喜欢他，在那个有檀木味道的房间里，校长夫妇看着他，听他说话，他们单纯的目光，让他感到踏实，他们也说了一些很好听的声音，但是他们拒绝了他，原因是他们不能用一个不懂地方话的外乡人，尽管他很诚实，他很羞涩地走出那个很暗很暗的房间，像犯错的是他，但是不是他，而且也没有人犯错，那时候，我这样想，只是觉得很惋惜，很惋惜。我们一直跟着他，跟他坐在学校旧旧的光滑的石头上面，他对我们微笑，问我们想不想学螳螂的折法，那时候的天空像雏菊一样蔚蓝，那时候的我们不懂什么叫忧伤，但是他的样子很美丽，他教我们的折法，到现在我已经忘掉，可是那种样子，如今，只会让我心头一紧。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经历所有忧伤的事后，当如今的天空再也找不来那种雏菊的颜色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人，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第一次了解忧伤的样子的人，电话里，我询问母亲，
那个人，还记得么？就是那个人？
呃？嗯？你怎么会记得那个人？那么久了，那个人，唔……
妈妈呀，妈妈，你是有所顾虑么，还是忘记了那个人，还是因为什么感伤呢？不，你只是忘记了，后来你用一种无关痛痒的遗憾，告诉我，他死了，很早就死了，死了十几年了，离开那座小学堂之后，他在村落的另一端，找到了一份工人的工作，那怎么会适合他啊，他那么瘦，那么安静，工厂的喧闹终究会埋葬他，结果，场主的儿子最后是因为什么，打死了他，他把自己瘦瘦的身体，交给喧闹和吵杂收场，那么安静，那么安静，我想那个瘦瘦的身体，不能再负担什么了，死了罢，去了，就这样，却让我一个陌生的孩子在十五年后突然想起他，他却死了，真的死了，死了好久，也许那个时候，我正在那块旧旧的光滑的石头上，抄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时候我总不能自己完成，总是哭，因为天都黑了，但是我不懂外面为什么要那么吵杂，灰蒙蒙的天承受着轻浮的红光，但也许那时候，我已经睡了，无论怎样，我庆幸自己那时，年幼的心，没有要承受那个事实，就是他死了，是被打死的，死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
算了吧，人死了，好多的忧伤都不能换来一个人的生命，我宁愿自己的祈祷和爱，可以换回他的生命，可是没有用，上帝从不缺少爱，我宁愿用自己的爱换那块冰冰的旧旧的光滑的石头还在，这样我就可以缅怀，可是它也不在了，就连荒草丛生也不给我，一座新新的房子代替了他，一个陌生的人代替了老校长，可是这跟我都没有干系，原来我是如此地想他，原来我是如此地想他，不是因为爱，是因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不，是我和他是一样的，忧伤，孤独，脆弱，终究被所有的残酷杀死。今天我轻轻地敲打着陌生的键盘，听一首叫《那些花儿》的歌，用心纪念着他，他能否听到？如今，他在哪里呀？可是，有些故事没有讲完，怎奈就要算了呢？
那时候他好年轻，干净的眼睛，像雏菊一样纯粹，他说，他说，他说话的声音很安静，他安静的时候，很干净，我们以为他会成家，会有小孩，小孩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可是他没有小孩，因为他死了，而那个人，那个人的小孩，没有了家，但是有一些很爱他的亲戚和一座很漂亮的房子，用很旧很旧的光滑的石头砌成的房子。
她很爱我，她是我的外婆。
我一直在想她，要我如何不想她？她是那么地爱我，我是那么地爱她。她有很长很长的头发，我曾经怀疑它垂下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爬到天上去，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那该多好呀，可事实上，她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呀，怎么会，怎么会，我是怎么不在的呀，是因为她是病死的，好可耻。外婆，你走得好快，燕儿还没有长大，可是我哭的时候，谁会来哄我呢？没有人，如今，一个说自己很爱我的人，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好可耻，为什么我现在要为了他哭，就像那时我为失去你而哭那样悲契呢？我怎么可以？
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现在是不是也随她一样，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我抓不住呀，我失去她，我终于失去了她，我怎么可以承受？她是那么爱她的儿子，可是他死了，在她之前，这要她怎么接受，可是他死了，每逢黑色的蝴蝶落下的时候，她便说那是他呀，来看我了，她那么想他，她是怎么能不想他呢？
她的房子前面有一株灯笼花，开的时候，好缤纷，落下的时候，像极了年轻美好而短暂的生命，小小的孩子，喜欢趴在树干上，颤微微地垫起脚尖，采那些短暂，那时，你会用你小小的脚儿，颤微微地跑过来，逮住最小的我，你怎么会舍得我们蹂躏了那些年轻而美好呀，你说花儿，有生命的呀，那么短，你们不能这么的，花儿会疼。亲爱的外婆呀，你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善良，可是，你那小小的脚儿，还有那被外公刺瞎的左眼，疼么？疼么？你走的时候，燕儿不在，你疼么？疼么？
下雨的时候，你最喜欢躺在房间里，和我，或者一个人，当我不在的时候。孩子为什么都是那么想离开家？躺在那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阴冷的空气在这里会变得温和，檀木的味道让人变得柔软，安定，这样的感觉，今生，没有人可以再给我，也不能再给我。如今，那个人，他是我外公，还活着，他偶尔也会到那个房间，停留很久，他想你么？他怎么可以不想你，我不能接受他对你连一点点的想念都舍不得给，为什么不爱你，为什么不爱？为什么？你那么好，为什么？可是，不爱就是不爱，不爱就是不爱，勉强对你是种侮辱，至少我爱你，也许在你的生命里，你得到的爱并不多，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将怀念你，直至死。
也许我的外公并没有错，他只是不爱你而已。
冬天好冷，把自己瘦瘦的身体套进臃肿的外衣，好笨重，像个雪人一样，也许这样更能听见雪花的呢喃。
冬天显然不能用来播种，或者忏悔，只能用来回忆，有些回忆，往往让我们微笑然后沉默，但是有的回忆却会被我们下意识地遗忘，因为会有伤害，如果想起了他们，我们的大脑，就像个任性的小孩，他懂得选择，选择那些美好的回忆，可以承受的痛苦，就在这种阴冷的天气，屋里的热气，让所有的冰冷，熔化得好温柔，只剩下丝丝的隐痛。
回忆，因为泪水而变得潮湿，因为微笑而飞翔，那些人们，在我的回忆里，从生疏变得清晰，然后模糊，所有的伤痕也变得永恒。在这场雪过后，这些回忆将重新被我封锁，而这个时候，他们却像珍宝一样，被我如数家珍。
那些人们，对于我，很重要。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很安静，瘦得很安静。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雨刚刚走，什么都变得新鲜，清澈，安静，没有日光的喧闹，他来了，说很小声的话，很柔很轻的话，他说他想留在这里，做老师，他有很好的天赋，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喜欢他，在那个有檀木味道的房间里，校长夫妇看着他，听他说话，他们单纯的目光，让他感到踏实，他们也说了一些很好听的声音，但是他们拒绝了他，原因是他们不能用一个不懂地方话的外乡人，尽管他很诚实，他很羞涩地走出那个很暗很暗的房间，像犯错的是他，但是不是他，而且也没有人犯错，那时候，我这样想，只是觉得很惋惜，很惋惜。我们一直跟着他，跟他坐在学校旧旧的光滑的石头上面，他对我们微笑，问我们想不想学螳螂的折法，那时候的天空像雏菊一样蔚蓝，那时候的我们不懂什么叫忧伤，但是他的样子很美丽，他教我们的折法，到现在我已经忘掉，可是那种样子，如今，只会让我心头一紧。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经历所有忧伤的事后，当如今的天空再也找不来那种雏菊的颜色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人，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第一次了解忧伤的样子的人，电话里，我询问母亲，
那个人，还记得么？就是那个人？
呃？嗯？你怎么会记得那个人？那么久了，那个人，唔……
妈妈呀，妈妈，你是有所顾虑么，还是忘记了那个人，还是因为什么感伤呢？不，你只是忘记了，后来你用一种无关痛痒的遗憾，告诉我，他死了，很早就死了，死了十几年了，离开那座小学堂之后，他在村落的另一端，找到了一份工人的工作，那怎么会适合他啊，他那么瘦，那么安静，工厂的喧闹终究会埋葬他，结果，场主的儿子最后是因为什么，打死了他，他把自己瘦瘦的身体，交给喧闹和吵杂收场，那么安静，那么安静，我想那个瘦瘦的身体，不能再负担什么了，死了罢，去了，就这样，却让我一个陌生的孩子在十五年后突然想起他，他却死了，真的死了，死了好久，也许那个时候，我正在那块旧旧的光滑的石头上，抄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时候我总不能自己完成，总是哭，因为天都黑了，但是我不懂外面为什么要那么吵杂，灰蒙蒙的天承受着轻浮的红光，但也许那时候，我已经睡了，无论怎样，我庆幸自己那时，年幼的心，没有要承受那个事实，就是他死了，是被打死的，死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
算了吧，人死了，好多的忧伤都不能换来一个人的生命，我宁愿自己的祈祷和爱，可以换回他的生命，可是没有用，上帝从不缺少爱，我宁愿用自己的爱换那块冰冰的旧旧的光滑的石头还在，这样我就可以缅怀，可是它也不在了，就连荒草丛生也不给我，一座新新的房子代替了他，一个陌生的人代替了老校长，可是这跟我都没有干系，原来我是如此地想他，原来我是如此地想他，不是因为爱，是因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不，是我和他是一样的，忧伤，孤独，脆弱，终究被所有的残酷杀死。今天我轻轻地敲打着陌生的键盘，听一首叫《那些花儿》的歌，用心纪念着他，他能否听到？如今，他在哪里呀？可是，有些故事没有讲完，怎奈就要算了呢？
那时候他好年轻，干净的眼睛，像雏菊一样纯粹，他说，他说，他说话的声音很安静，他安静的时候，很干净，我们以为他会成家，会有小孩，小孩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可是他没有小孩，因为他死了，而那个人，那个人的小孩，没有了家，但是有一些很爱他的亲戚和一座很漂亮的房子，用很旧很旧的光滑的石头砌成的房子。
她很爱我，她是我的外婆。
我一直在想她，要我如何不想她？她是那么地爱我，我是那么地爱她。她有很长很长的头发，我曾经怀疑它垂下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爬到天上去，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那该多好呀，可事实上，她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呀，怎么会，怎么会，我是怎么不在的呀，是因为她是病死的，好可耻。外婆，你走得好快，燕儿还没有长大，可是我哭的时候，谁会来哄我呢？没有人，如今，一个说自己很爱我的人，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好可耻，为什么我现在要为了他哭，就像那时我为失去你而哭那样悲契呢？我怎么可以？
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现在是不是也随她一样，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我抓不住呀，我失去她，我终于失去了她，我怎么可以承受？她是那么爱她的儿子，可是他死了，在她之前，这要她怎么接受，可是他死了，每逢黑色的蝴蝶落下的时候，她便说那是他呀，来看我了，她那么想他，她是怎么能不想他呢？
她的房子前面有一株灯笼花，开的时候，好缤纷，落下的时候，像极了年轻美好而短暂的生命，小小的孩子，喜欢趴在树干上，颤微微地垫起脚尖，采那些短暂，那时，你会用你小小的脚儿，颤微微地跑过来，逮住最小的我，你怎么会舍得我们蹂躏了那些年轻而美好呀，你说花儿，有生命的呀，那么短，你们不能这么的，花儿会疼。亲爱的外婆呀，你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善良，可是，你那小小的脚儿，还有那被外公刺瞎的左眼，疼么？疼么？你走的时候，燕儿不在，你疼么？疼么？
下雨的时候，你最喜欢躺在房间里，和我，或者一个人，当我不在的时候。孩子为什么都是那么想离开家？躺在那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阴冷的空气在这里会变得温和，檀木的味道让人变得柔软，安定，这样的感觉，今生，没有人可以再给我，也不能再给我。如今，那个人，他是我外公，还活着，他偶尔也会到那个房间，停留很久，他想你么？他怎么可以不想你，我不能接受他对你连一点点的想念都舍不得给，为什么不爱你，为什么不爱？为什么？你那么好，为什么？可是，不爱就是不爱，不爱就是不爱，勉强对你是种侮辱，至少我爱你，也许在你的生命里，你得到的爱并不多，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将怀念你，直至死。
也许我的外公并没有错，他只是不爱你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