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拾:榴花如血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4-30 10:04 阅读:
又是一年榴花开,我的窗下就斑斑点点的烂漫。往事浮现,刺激着我无法忘却,可又无处写,就这么经年折磨,陈梦日日有,发儿根根白,神经常衰弱,我已不是我……恨爱满树泪满叶,一树花儿一树的血!
记的那一年的秋天,冬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我正在阳台上臃肿里缩着,要写点什么,可又写不出来,脑子里有阵阵的冲动,也许是可怜的灵感,怯怯地不敢外露,我知道,只管写下去,那游移的精灵一定能拖出来。突然楼下响起重重的刨土声,铁与石的撞击声,把个羞怯的精灵吓得无影无踪。怒是不便,说又不能,向外看看,却见两个中学少年,手持一棵拳头粗的,枯柴一般的“并茎榴”,正要向我的窗下栽。我不明白,那少年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什么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偏又是榴树?或许因为什么“建筑”,无辜的树儿正要牺牲,恰遇了少年,又无处移栽,只好在奶奶的门前,让那夫妻般的并茎榴暂栖身。我知道,这城里是宁无青色,也不许草儿乱种,树儿乱栽,可乱搭乱建,似乎并不太管,配上这无序的楼群,让人无奈,可又必须得忍耐。也许是恻隐同情,也许是向往绿色,我见了这榴树,少了惧怕与反感,倒凭添几分担心,真希望它不死,更担心它难活!
榴树就在我的窗下,几乎天天看,整个冬天,它都死一般呆呆地站着,仿^***是插在地下的干柴,冰封雪压全不知,风摇寒杀已无息。我怀疑它一定是死了,在那样的季节里移栽,伤骨断根地在这寒冷的世界里,焉有不亡乎!啊,好可怜的榴树,一双“恩爱的夫妻”!
然而,它到底没死,它奇迹般地活了,浅浅的芽,羞羞的花,小小的果儿,让我不知是喜还是忧,心情十分复杂。
我是常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书的,那榴树的枝叶就探在我的窗前。今非昔比,满树的葱茏与妩媚,花儿娇艳,叶欲滴翠,果也滚圆;雀与榴戏,蜂来蝶追,一树的自由,满枝的诗意。有时,我翻得书来,它沙沙先念;我朗朗长吟,它和风伴舞;我晒出的衣物,它深情抚摩;摇摆的嫩枝,柔若纤手;月下的它,和梦相诉;我的呼吸,它的光合,仿^***溶进了一池鱼水……
然而,那如火似血的榴花在葱绿中跳跃,又灼得我心痛。我与榴树有着太多的伤感。我来世不久,母亲患了乳腺炎,这在今天,实在很容易治的小疾,却使母亲苦苦地离开了她牵肠挂肚的儿女们。这是残酷的,也是无奈的,那时的农村还不知何谓医院,贫穷锁住双脚,无法迈向城市的文明。而乡村的中医,只会把诊玩脉,误人性命。不看郎中许无事,看了郎中常便死。你想,那不曾消毒的银针(有些是锈针)把多少致病菌注入机体,那膏散丸丹里又混着什么样的魔鬼,一张追风膏药,追得你肉烂筋断,却还一定要追,用柳枝榴叶作药引便能留住性命,真是荒诞之极。悲哀的是母亲奄奄一息之即,嗷嗷待哺的我竟还在她怀里哭着寻奶,那旁边就放着一枝榴树,意要留住。才几岁的姐姐跪在床前哭得死去活来,哥哥爬到房顶上喊魂,他蹦着,哭着,拼命的喊着,声声带泪,字字带血,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这一切都无法不让贤淑的母亲离去。榴树啊,你青青的叶,却留不住青青的生命!
我失去了母爱,没有奶吃,瘦得象只干老鸦,人见人说不能活。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娘,用烤红薯一口一口地把我喂大。雪花已纷飞,我还穿着烂薄的单衣,赤着红肿的小脚。天已热了,还脱不下油油的,里面蠕动着无数虱子的烂棉絮。记忆里,我永远象个瘦猴儿,可怜兮兮,又脏兮兮,谁见谁怜,又谁见谁厌。特别是“自然灾害”那年,因饿极,贪吃了石头面(观音土)和树皮,久久不能排便,肚子胀得象扣了个削皮大西瓜,里面的瓤瓤都依稀可见,似乎一碰就会流出来,谗得常吃死孩子肉的人老来转。多亏父亲,总是用“线柱”从我的肛门里掏出许多如石的粪来。庆幸没找郎中,否则,一定会“不通则痛,痛则不通,应以泄下”地讲了半天,药也服了,钱也花了,最后会说“治了病,治不了命”,便于他毫无干碍,你只有去酆都城里报到的份了。
儿时也有过欢愉,那是我养了七八只毛茸茸的小鸡,给我带来许多乐趣。为了免受鼠猫偷袭,把它们放在纸箱里,上面压个竹箅,小家伙们对此待遇很不乐意,不停地叫,甚至向上蹦跃。为了让它们安静,把箅上加一层黑布,便都老实地聚拢一起,不再反抗。也许它们认为这是“黑夜”,叫是没用的。现在想来,过去统治阶级所用的愚民政策,闭关锁国很有道理。当然有空时我喜欢把它们放出来逗着玩,比如捉条毛虫蚯蚓的,放在它们面前,不但不啄,还一个个吓得直往后退,连叫声都变了样,那憨傻相,顿失我许多悲哀,凭添几多满足,这世上原来还有鸡雏与我一样的呆。有一天,我准它们到院里疯玩,不成想,被哥家的老母猪连吞数只,我气得正要去教训,忽见恶嫂就在那儿看着,便鸡娃遇上了老鼠一般吓得跑到屋里悲伤了几天。所剩几只终于长大,有一匹还是大红公鸡,机灵而勇猛,每每斗驾总是它胜,这很使我骄傲与光彩。更让我感激的是,它每天最先报晓,仿^***有意叫我闻鸡起舞。然而,早叫的公鸡竟是早死的原因。在那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里,我把它东跺西藏,可躲了外鬼,却躲不过家贼,恶嫂说“早叫的鸡不祥”,便成了她补身之药。那是个多雪的冬天,石榴树下,血红雪白,美丽的鸡毛粘在树上,粘在染血的雪地上,随着冷风颤抖,让人永远难忘。次年,那棵石榴树上开满了血样的花,不,年年此时皆花红,红的似火,红的如血,仿^***是如泣如诉的伤逝歌!
粉碎“四人帮”后,我有幸到南方读书,那时,一切都还“凡是”着,自然还要“政治挂帅”,在政治课上,我总爱争论,课下又直言弊端,怀疑那“颠扑不破的真理”。有一天,校园里出现“反动标语”,公安照相,干部开会,群众揭发,气氛相当紧张,而我却成了怀疑对象,我的好友鲁兄为我捏一把汗,晚自习里,他把我叫到一棵树下,劝我当一头磨道里的驴:眼盖着,嘴套上,只跟着大家转,莫要看,莫要叫。可我秉性耿直,方要争辩,身上起了几处痒痛的疙瘩,那是蚊子的叮咬,借着月光,我看见身边的石榴花,暗红如血,使我想起“早叫的公鸡”,让人不寒而栗。所幸的是案子很快侦破,与我丝毫无关。
还有一次晚自习后,我和鲁兄背着书包向宿舍走去,路过沧浪水边,见一位妇女倒在那儿低吟,我们上前询问,她江南软语,并不比外语好懂,把“啊拉肚皮痛”错听成“啊拉想不通”,便要认真劝她想的通,忽然发现她身边有一只空瓶,散发着浓浓的敌敌畏味,吓得我俩心慌手乱,赶快把她弄到附近部队医院抢救。医生们在她身上发现血写的遗书,还有《致英明领袖华主席的信》,原来她是上海人,她的丈夫在“文革”期间制造毛主席纪念章时,无意中弄脏了老人家的脸,被痛打入狱。她多次向党中央,甚至周总理写信诉冤,可冤无清辩,自己又被单位领导侮辱,还扣发工资。粉碎“四人帮”后,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又反复给党中央,给华主席寄信,仍事与愿违,倍受欺凌。漫漫十年的上访路,泪浸血染伤个够,误了子,痛煞母,今又探夫受侮辱,在这榴花水前,她要以死抗争!多好的妻子,多么勇敢的女人,在那样的年代里,不但不和“反夫”划清界限,还长年累月为丈夫奔波鸣冤!
北方的六月,榴花怒放,我坐在阳台上看书小寐,不时有蚊子苍蝇的飞过,恍惚里,它们这些被鲁迅斥之为“夏三虫”的家伙竟变成了飞机大炮坦克,轰隆隆地惊醒了我的凭几假寐,便不自主的拿来鲁迅的书看。《纪念刘和珍君》让我看得泪流满面,也憋闷异常,那时的报刊上还有朱自清,周作人等许多纪念文章——“******前有太多的惨案”!段祺瑞们的院里就有我窗外的榴花,面对英雄的血花,鲁迅可以呐喊,我却不然,“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呜呼,有话岂能说,杀人者的脸上的血污竟能艳如“榴花”,这使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幸哉,珍君!
姬鹭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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