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摇摆舞与旧友吉迪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4-30 01:18 阅读:
一双棕色两眼皮鞋和一双镶金、乳白色的半高跟女鞋在不宽敞的门前土坪上灵巧的旋着舞步。阳光辉映着他们的身影,向前,向前,一个旋转,两双皮鞋同时在地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有人赞许的叫好,参加婚礼的来宾的无数双眼睛全以各种复杂的目光望着这对轻歌曼舞的年轻人:男的白西装,女的是那种腰部系着绸带的金丝绒春装,更显得妩媚动人了。全是花格喇叭裤,熨贴和和体;青年那被尼古丁熏黄的手指搂着姑娘的细腰,显得充满自信,神采飞扬;女孩子的眼睛、嘴唇、眉梢都在甜甜的笑着,她陶醉了,没有丝毫羞涩。突然,一个长鬓角的小伙子调皮地按下了“珠江”收录机的“暂停”键,“快速回转”,待到音乐再次响起,《送我一支玫瑰花》已换成邓丽君的《香港之夜》,的年轻人涌入土坪,开始跳摇摆舞。
  5月1日的下午,我就这样坐在谭家门口的大树下,参加他的婚礼。磕着瓜子,抽着香烟,喝着绿茶,一辆接一辆的从小河里运输泥土的大卡车在我身后驶过,轰鸣着消失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刚刚从酒席上退下来还不到十分钟,四川粮食酒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有些恍惚;鸡鸭肉鱼蛋充实着我的肠胃,使我有些饱胀了。我真欣赏刚才那对男女的“探戈”,可是,“摇摆”一上来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也许是惊异,也许是不习惯。几个女孩子在男青年的盛情邀请下加入了这狂欢的行列之中。我不想欣赏这种卖弄腰部的柔软和臀部的丰满的舞蹈,可我的眼睛又无法从一个小伙子的身上挪开,为什么?连我自己说不出子曰。我盯着他那双不大,有些捉摸不定的眼睛,盯着他那厚厚的、有些杂乱的头发,盯着他那瘦削而结实的脸庞,我把这副模样和另一副敦厚而有些笨拙的面孔合成在一起,我愣住了,因为他酷似我好久不见的旧友吉迪,那个用“愧拙”笔名写作的年轻人。
  那是某年的夏天,那是一个亲朋好友四散而去的酷热难耐的日子。朋友们或者上四川,欣赏杜甫草堂和成都风光;或者下武汉,漫步长江大桥和东湖波浪;或者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向地球开战;学虽在宜昌,然正和立黎小姐谈恋爱,情意正浓。记得那时见面甚多,却只是匆匆一瞥;还有坚,走马灯似的在轮胎厂与染整厂做零工,在那个夏天,我得感谢他那无微不至的照顾、推心置腹的交谈、雍容大度的风采。这就是我们日后能够心心相印的良好基础。
  当然,最亲近的还是吉迪,这个昙花一现的奇怪朋友。我们虽然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可一直没有过更深入的了解,我以为我们只会是点头之交的来往,可世事难料,就在那个酷热的夏天,他突然慷慨地邀请我到他家借宿。一则可以照顾我,二则可以促膝谈心。我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对这个少年白发的朋友的举动感到有些反常,有些出人意料。我还是忐忑不安地答应了,带着试探的脚步走进那栋低矮的土墙屋。
  也许对一个人的认识并非需要长期的观察和接触的,“豁然开朗”和“醍醐灌顶”就是对另一种认识途径最好的注解。是的,有时候对一个人、一件事物的认识只在一瞬间。我在吉迪家住了三十几个难忘的日子,有过无数次天南海北的漫谈,我就认识了他的一切,从历史到现在,从思想到行为。我知道他是个怀才不遇的人,一个在爱情道路上屡屡碰壁的失败者,是一个心眼极小,极力掩饰自己情感的人。一天晚上,气温足有40度,小屋里热得象蒸笼,我们彻夜长谈,自然而然就谈起爱情,他给我看了一本小册子,是他写的东西,那是他心灵的窗口,是他内心的表白。他原本没打算给任何人看,但当时他太兴奋了,太陶醉了,于是就拿出了那本天蓝塑料封面的小册子。事后他曾后悔过,因为这个难以琢磨的人并不想让别人窥视他心灵的跳动、血液的奔流和感情的倾诉。
  这本小册子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其中还撕去了一些雪白的道林纸,大概是写得不满意而废弃。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煤油灯下看的其中三篇文章。古人云:“诗言志,歌达情”,这三篇体裁不同的文章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动态,也是对他最真实的写照。
  第一篇说,有一次,他和胖脸肥腰的秀(原同班同学,现为某人之妻)同乘一辆敞篷车回宜。从眼神上看,姑娘含情脉脉;从言语上看,女孩子毫不顾忌。只有两人的车厢里,动作自然就亲近了许多。他几次想吐露真情,三番五次又下不了决心,终成一大憾事。第二篇是日记,时间大概是某年1月。他这样写道:一天傍晚,看见自己至今还爱着的一个少女(对不起,文中始终用的是“她”)和一个男人招摇过市,他为之震惊、愤恨和气恼,想起自己对她的真诚的爱,思及女子平日对他的缠绵、温柔和言语,原来只不过是玩弄自己。他整夜失眠,痛哭了一场。第三篇写得很好,是华丽的随笔。大意是:江流是伟大的,它能够保持自己的纯洁,把草梗、腐叶和杂物抛上沙滩;它也能够保持自己的浑浊,席卷沿途的黄土、泥沙奔向大海;它能够肩负重任而大声欢笑,也能够潜入大地而默默无闻。我认为第三篇就是他的座右铭,也是他的动力所在。只不过“运交华盖欲无求”而已。
  我们的交往在那个夏天达到了高潮,在这之前是一片空白,在这之后也是一片空白。虽然在我离开他家以后,感情还延续了一段时间,但却逐渐冷却了,因为我们发现彼此缺乏共同语言。很快的,吉迪下乡了,我们还有过通信联系。他在信中常谈起寒风、凄雨和冷月,我劝过他,用的是很直率的口吻,某年国庆节我甚至给他写过一首抒情诗,鼓励他努力上进。记得附上了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歌词:“世上有苦水也有美酒,看你怎样去应酬,只要你勇敢地抬起你的头,苦水也能换美酒”。他终于振作起来了,先是羞怯的追求英,转而以火热的情感爱上了华,最后在有着胖胖园脸的君身上找到了幸福。他果真抬起了头,但这是因为爱的魔力,而我们的友谊却终止了,永远的终止了。作为朋友,我们过于冷漠;作为点头之交,我们又过于熟识。
  今年4月下旬,妻子所在的粮店里一个自称吉迪的密友的小望告诉她,吉迪五一结婚,问我去不去?当然得去。我将永远感谢他在那个夏天对我的照料和款待。然而,事情的发展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他母亲屡次到我弟弟单位请客,却对他视若无物;坚路遇吉迪和君,寒暄之余,全然没有邀请之意;我也没有接到任何人送来的请贴,直到4月30日。我在茫然中绝望,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冷遇。我终于选择放弃了。劳动节这天,我整日在另一对结婚的谭和英的盛情款待下,可谓是心旷神怡。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炎热的盛夏之夜,闪烁的一天繁星,轻波荡漾的沙滩,凉风习习的林荫道,一支接一支的香烟,还有那厚厚的书籍和杂志。
  “珠江”收录机还在不厌其烦的放着音乐,摇摆舞还在继续。这是一个消耗体力的运动,大部分人都退场了,只有几个人还在坚持。挥动着手臂,扭动着屁股,皮鞋在土坪上踏着乱七八糟的步伐。那个外表酷似吉迪的青年和一个过于丰满的姑娘气喘吁吁的对跳着,衬衣全被汗水湿透了,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两眼盯着姑娘衣服里跳动着的乳峰。看样子,如果录音磁带不停止转动,他们将会这样无休止地跳下去,一直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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