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8-04-30 01:17 阅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常在沉沉的静夜里惊醒过来,在苍茫无边的黑夜里,我清晰地聆听到时光的流水正从我的身畔不息地流淌,流淌到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去,我亦清晰地凝望见远逝者的灵魂,又在时光的河床上吟唱着飘渺的歌声,很远又像很近,那些逝去的往事如落叶纷纷,那些远去的生命又是这样悄然而来。
    1、老吴
    儿时,每当初春的时节,母亲总会望一眼屋后正在发芽的椿树,扭头对父亲笑说,老吴又要来了。
  老吴是父亲所管理农场最后一批返城的上海老知青,四十多岁,还没成家,是父亲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们这些孩子最渴盼的客人。人胖胖的,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戴着一顶蓝卡叽的工农帽,整天乐呵可呵的。他很会厨艺,做得一手好菜,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他怎能用最平常的材料,变戏法地做出一桌丰盛的菜肴。而用香椿嫩芽炒鸡蛋是他最拿手的绝活,这道菜现在已成了春时我们村里几乎每家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
  每当椿树抽红的时节,我们这些小馋猫早早就每日眼巴巴地望着河对岸的马路,当头顶蓝帽的老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时候,我们家像过节一样快乐。他总是乐呵呵地边抚摸着我们小小的脑袋,边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又像上海话,又像安庆话的古怪语言,又边包里变魔术般掏出一颗颗我们那个年代难得一见的上海糖果。
  他是我们全家都欢迎的客人,只有母亲不在欢迎,在那物质匮乏并不宽裕的八十年代的初期,儿女很多的父母过得很是艰难。母亲总是在背后对父亲唠叨,“上海佬精着呢,每次都不吃亏,带那么一点东西,又吃又住大半个月的,临走还大包小包地带走一大堆。父亲只会笑着说,”他一个光身挺不容易的,回上海工作与住处都没有作落,咱们吃点亏,算作帮他吧。“母亲则闭口不言了,母亲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仍一次次大包小包微笑着把他送到车站,不时四处打听,为他物色合适的对象。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家与他断了来往。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做木材生意很是攒钱。一向走南闯北的老吴给父亲指明了一条财路。他拍着胸脯说他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可以帮父亲高价收走些木材。我们家在长江之中的一个岛屿上,树木特别多。父亲很是兴奋,砍光了门前屋后近百棵树木,连给大姐准备的嫁妆的木材也卖了,那些可都是生长了几十年的上好木材啊,指望着能攒上一笔。却事与愿违,老吴收走我们家及村里一些人家的木料后,便杳无音信,父亲才知道上当受骗了,我们全家都恨死他了,母亲为此还与父亲吵了好几次。
  可就在第二年开春,椿树发芽的时候,父亲的一位故交托信给父亲,老吴因诈骗罪被投进监狱,可没多久就上吊自杀了。母亲说这是报应,父亲惊鄂了很久,才怅然自语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侧过头去,我却清晰地窥见父亲是满眼的惆怅,幼小的我感到深深不解。
    人生该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它日复一日地不停流淌着,你昨日凝望它时是那个模样,但你经历着人世沧桑,你才知道这风景又是一番模样。
  我现在终于深切体会到父亲那句话的深刻含义,也理解了父亲满眼的惆怅。老吴他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知青,他的青春都耗费在所谓的上山下乡去了,当他回到生养他的城市,而城市予他只是冷漠与拒绝。可他要生存,起码的生存,我相信如果他有一个稍微安定的生活,他绝不会干出出卖朋友的事情来,人生于他也许只是绝望,不然他不会在狱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相信当时满眼惆怅的父亲在心中早已原谅了他。
    安息吧,老吴。
    2、姚叔
    姚叔是我们家多年的邻居,像所有那个年代的人们一样,他们家一样为多儿女所拖累,生活的艰辛让他瘦削的身材愈发显得矮小,那副他们家族所特有的龅牙更明显地突出着。
  不知为什么,他与我们家的关系一直不好,虽然他们大人之间当面还是十分地友善,而我们这些小孩子都看出他们之间的冰冷。说实话,我父亲在家中虽然严厉得近乎专横,可在外头,用当时母亲酸溜溜的话说,“他香着呢!”父亲当时有段时间在村里干事,是村民们众口皆碑的好人(这在我那篇写父亲的文章里所没有提击的),村里有谁家闹矛盾,大家都会首先想到父亲去帮忙,因为父亲办事最公证,让人最为信服。可仅仅这位姚叔与父亲水火不相容,姚叔的名声在村里也是很不好的。譬如,那次我们家新盖了房子,没盖新房的姚叔酸酸地说,“能保证房子一百年不坏,我也盖。”,家里子女多,而没有一个子女读过初中的姚叔,如果看见哪家孩子高考落榜,则会幸灾乐祸地四处宣扬,“亏得我没让这些赔钱货读书,考不取,还不是一样回家担大粪。”
  我们其实都知道,这是姚叔对我们家好光景所产生的嫉恨,一样多子女的我的父母,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加上一点聪慧,在那贫穷的乡村,使我们家过上了村里人少有的好日子,不但每天能吃上大米饭,还盖起了新房,甚至还有余钱让他的五个儿女最少都读到了高中,这在现在都很难办到的。开明的父母常常对之抱以一笑,算了吧,谁叫他家不容易呢,村里人谁不知道他的那副德性呢?
  而姚叔变本加厉着对我们家的嫉恨,甚至把他的仇恨发泄到我这个无知的小孩子身上,那时还年幼无知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大人的世界里有那么丑恶的地方。那个傍晚,我正欲去同学家玩,刚走到他家门口,像早已准备好似的,他与他同样长着大龅牙的儿子,一把就抓住我瘦小的胳膊,在村道上大声骄傲地嚷道,“我抓住了一个贼啦!”很快村道上拥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真感谢我那并不喜欢我的父亲给我遗传给我火爆的天性,年幼的我大声屈辱地嘶喊着,一边一头撞向正张着大苞牙向乡邻宣扬我的姚叔。在我的暴烈与姚叔平日的所作所为,善良的乡邻却纷纷指责姚叔的不是。
  从此,我小小的心灵对姚叔留下了刻骨的仇恨,我从未希望一个人死去,可我那时就希望姚叔死去。我常常用幽深的眼睛盯着他,他却用冷笑回复着我。
  也就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年,劳累过度的姚叔被检查出了癌症,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认为这是对这种小人最好的惩罚。可不久,我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惭愧。
    人们常说,“人之将逝,其言也善。”我常常不能领会此句话的深刻含义,当姚叔在死前的在路上与我的最后的一次邂逅,让我相信了此句话的含义。
  那次,我又像往常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远远地看见正在田野里散步的姚叔佝偻着身子向我这边走来了。我侧过脸去,说实话,自从知道他患病后,我再也不用怨恨的目光盯着他了,甚至有时底里对他徒生一种莫名的怜悯。当我低着头正要从他身畔走过时,想不到姚叔竟主动叫住了我,“小乐(我的小名),上学去哇,穿这么少,要感冒的。”温和的声音,仿^***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我奇怪地抬眼看着姚叔,往日对我满脸冷笑早已不见了踪影,代之的是一脸的柔和。
  我知道,在姚叔这一声问候里,已包含着一个长者对我的愧疚。
  我知道,在姚叔这一声问候里,我已彻底地原谅了姚叔,心底里从未有过的轻松与人与愉悦,即使他的生命没有逝去。
  也许,对一个人的宽恕,比记着一个人的仇恨更让人感到幸福。
  也许,死亡并不总是一种恐惧与忧伤,死亡的来临也能使人还原心灵的本来面目与纯净。
    姚叔,走好。
    3、那些未曾谋面的亲人
    我常常对生命的定义感到疑惑,有些在我的身畔活着的生命,我却感到它们已然逝去,亦或就不存在,它们如没有灵魂的风,来去没人知道它们的踪迹。有些生命早已悄然逝去,虽然甚至我曾凝望见它们的繁华与落寞,但我却能清晰地聆听见它们走过的声音。
  我一直相信,我的母亲是个叙事的高手,虽然她不认得一个字,更不会抒写那些风花雪月的词句,可常常在母亲无意的叙述中,我每每陡入那早已消逝的远古往事中,我那些早已逝去、我未曾谋面的亲人们一个个又鲜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那英年早逝的外祖父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六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健壮的外祖父就这样一个人拿着一根扁担走在林木森森的山道上。那时的桐城山里,野兽成行,密密的森林里常有虎狼出没,我的外祖父就这样与一只半人高的公狼狭路相逢了,那该是一只饿极了的老狼,两眼放着绿莹莹的寒光。用母亲的话说,狼一般不会从正面攻击人的,只有饿极的狼才会这样铤而走险,这样也更为凶猛。在惨白的月光下,在阴郁无人的森林里,我的外祖父与饿狼经历着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我甚至不敢想像当时战争的惨烈与残酷,结果我勇敢的外祖父用满身被恶狼嘶咬的累累伤痕,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被打死的狼也被他骄傲地扛回村中。
  我那更早远去的祖父也悄无声息地让我倘若回到那远逝的过去。一个世纪前,可以说在遥远的古代,我世代为农,年仅七岁的祖父为地主家放牛。一次一头发疯的水牛顶破了我祖父小小的肚肠,我仿^***清晰地看见,我年幼的、可怜的祖父是怎样捂着流血的伤口,在疯牛的追击下,求生的欲望使他没命地奔跑,我甚至听得见那一百年前他耳畔的呼呼风声,我甚至听得见发狂水牛在他身后的“哼哧”声。当然,我的祖父最后终于逃过了命中一劫,他从此仿^***顿悟到生命的珍贵,在以后的抗日战争、饥荒、甚至瘟疫都让他挺下来了,他生养着一大堆优秀的儿女,他枝叶繁茂的子孙,今天甚至已繁衍到世界各地。
    在听着母亲的絮絮述说中,在聆听着先祖们英雄往事时,我感到我周身血液汩汩流淌,那些远逝的先祖正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的子孙们,生活的真谛与勇气。
  我那些未曾谋面的先祖啊。
    4、一个陌生的生命
    死亡的恐惧与敬畏,我相信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人们的思维里,它总是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闯入你的心灵,让你知道生命里的苍然与无奈。
    我清晰地记得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是怎样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伤痕。
  那个春天,大地上一片生机盎然,年幼的我们玩耍在村寨的路上,快乐与幸福如空气一样环绕在我样周围,我们小小的心灵以为这一片天空是一片永远的天空,像那些我爱着与爱着我们的人们,像母亲的微笑一样,会永远陪伴在我们身旁,我小小的心灵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忧伤,这一切如远天的云朵一样遥远。我们是个有着三、四千人的大村落,有许多我们熟悉或陌生的人们。我们远远地听见一户人家传来的恸哭声,那是一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好奇地循声而去,在那块门板上,躺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青年,我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哪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我记得母亲曾无限悲伤地说过,一个人死了,就不会回来,他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荒凉而寒冷。
  我凝望着他悲痛欲绝的母亲,我凝望着那些悲伤的人们,我凝望着无动于衷而又冷漠地躺在哪里,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知道他母亲的悲伤?有哪个孩子会不理会母亲的悲伤呢?像我,我一见母亲眼角的泪光,我定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来到母亲的身旁,悄悄用我小小的手掌会母亲拭去泪花,直到灿烂的笑靥又绽放在她的脸上。而他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安静地任她的母亲泪水流满双夹上。
  那是怎样一个繁盛的春天啊,绿叶一片片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春草在田野里怎样映满了眼帘,还有鸟儿,在蔚蓝天空下多么自在地飞翔。
  我们又蹦蹦跳跳地玩耍在村寨中,欢乐在明媚的春光里,只有一个小孩儿,默默停伫在角落,眼里蕴满着无尽的莫名忧伤。
    07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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